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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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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伤,无骨折,无淤青。
严仵作额头的一滴汗已经落了下来,段茂松的这句话,他不知道如何作答。
只是他舌尖舔舐那棉片的一段,闻到了一丝微微发苦的滋味。
身为仵作,这一点点发苦的味道他们再熟悉不过了。
严仵作摸出一根银针,在心中嘲笑自己竟然忘了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一个测试法。
银针试毒。
当那根银针从宋恽喉头探出的时候,银针黑了一截。
江元洲也被这诡异的一幕忘记了害怕,眼睛直直盯着仵作手里的银针,连记录之事都是被杨承弼轻咳一声提醒的。
“砒霜遇银针则发黑,照理来说,这砒霜之毒死亡人的征兆,乃是七孔流血,可宋恽的死法却完全不一样。这是为何?”段茂松继续追问道。
这也是在场所有人的疑虑。
严仵作道:“大人有所不知,砒霜之毒性,可急可缓。若是大量急服,必然七窍流血,死状如大人所诉。可如若……”
杨承弼的心咯噔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了严仵作想要说些什么。
果然,严仵作继续道:“可如若将砒霜每次只服用一丝半点,日积月累之下,便会最终腹中溃烂而死。”
两名诧异将周强的那个证物袋拿了过来。
除了有堰生的匕首之外,还有从宋恽的腹腔中掏出来的东西。
一块已经穿孔的红肉,果然有几处溃烂发黑,还有一些宋恽在死之前吃下去的食物,简单几块肉,几根菜叶,并无其他。
段茂松道:“查一查,这宋恽最后歇脚的驿站是何处,其他人吃了这食物可有不适。”
立刻有下属领命而去。
杨承弼只是皇帝派来监察孟悟弑母案的,虽说宋恽是他们家堰生的教头,刑部捕头出身,可无论于公于私,他都不便干预段茂松办案。段茂松这句话还算给他留了些颜面,若是顺着仵作的话头继续猜想下去,宋恽该是在几个月前就已经身中了砒霜之毒,一点一点暗害了他的胃腹,这才在来金陵的路上病发生亡。
可堰生却不知为何竟然能知晓他的病理之处,竟然剖开宋恽的肠胃要他将毒物吐出。
难道……堰生已经知道些什么?
杨承弼不敢想下去,头脑发胀,却听见段茂松继续问:“那小子在何处?”
捕快田源良道:“暂时收押在刑部衙门里,大人可要升堂审案?”
杨承弼突然想起来什么,忙道:“段大人,方才我与周强寻着堰生的时候,他说过一句话。”
段茂松眼皮抬了抬,示意他继续。
“他说曾经闻到一股草木灰的味道,然后便不知为何仿若魔怔。”
段茂松狐疑道:“可是我们方才在案发现场探看,并未发现附近有何草木灰的痕迹。”
杨承弼点点头。
也许那一点些微的痕迹被田垄间的水与泥混在一起,完全看不见踪迹了。
段茂松想了想道:“不升堂,只去偏厅审案便是。御史大人,你若无事,也一起来旁听吧。”
杨承弼应道:“是。”
江元洲也在门口探了探脑袋,用眼神询问杨承弼“我能不能一起去?”
杨承弼冲他使了个“可以”的眼色,江元洲放下心来。
很快,田源良去牢里把堰生提溜了进来。
过了一个冬季,加之练武,十五岁的堰生比去年要长高长壮了不少。
去年还是一副顽皮孩子的模样,今年已经抽条成了个壮实的少年人。
此刻他跪坐在段茂松与一众人的跟前,虽然低着头,却能看见下颚线清晰如刀裁,抿着嘴的模样亦十分倔强。
段茂松的官威在他轻咳一声之后骤显,也不说旁的,直接开口道:“我且问你,宋恽是否为你所杀?”
堰生浑身因激愤而颤抖,他的双手撑在地上,还挂着擦不掉的血痕,在意识到这是宋恽的血之后,他又把拳头握紧,似乎这样就能把宋恽仅剩的一丝血气留住,一丝魂魄握紧。
他嗓音沙哑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艰难又屈辱:“不是。”
段茂松道:“你且将那一日的情形仔细说来,一点都不得遗漏。”
堰生本就不太爱说话,在这等陌生的场合,又是如此紧要的当下,他的倔脾气又犯了,只是跪坐在地上,梗着脖子,一句话也不说。
段茂松气得把茶盏当惊堂木摔了一下。
堰生的背挺得更直了,眼睛充斥着一夜未眠的血丝,显得更为可疑。
虽说从仵作处已经暂时排除了堰生的嫌疑,可是案还是要探的。
杨承弼走下堂,给堰生递了一杯茶。那少年瞧他一眼,打开茶盏看了看上面并无浮沫,这才一口饮尽,用袖子囫囵抹了一把嘴。
杨承弼道:“段大人不是外人,你且说说昨日的情形。”
堰生毕竟与杨承弼相互陪伴了十五年,尽管偶尔给他做点恶作剧,骨子里还是肯听杨承弼的话的。
堰生闭目,鼻翼里重重喘息了几下,这才带了些悲怆的口吻回顾昨日的情形。
他的确是申时出的门,到了城门附近,见时间还早,便在城门附近的馄饨铺子里吃了两碗馄饨,一直等待老板娘打烊,他看看时辰差不多了,这才继续前往城门探看。可是等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都没有看到宋教头的身影。
堰生有些着急,干脆决定出城去寻人。此时,天色已经鸦青一片,城外只有远远的几处马车的灯光能隐约看见。他问守城的门卫要了一支火把,这才给人留下了印象。
沿着官道走了一小会儿,他便遇见了一位有些京城口音的阿婆,说是来金陵城郊寻亲,而雨天路滑,又临近天黑,阿婆央求堰生与她去附近的村寨里寻找自己的侄女。堰生心下焦急,却也一路不见宋恽的人影,抱着去附近碰碰运气的想法,他答应阿婆的请求。
谁知阿婆对附近也不熟,只知道是个城郊往南的小村庄,村里人姓郦。可堰生陪她转悠了几乎两个时辰,还是没有找到。无奈之下,阿婆随意敲开了一户人家投宿,打算明日再找。堰生还帮那阿婆付了一晚投宿的十文钱,之后继续沿着城郊的官道又往金陵城找去。
那户人家还答应堰生一定好好照顾阿婆,明早帮她一道寻找那郦姓村落。
之后,堰生闻到了一丝草木灰的味道,还听到了一些脚步声。他寻着那声音过去,便只看到一个人影躺倒在了田垄之上。堰生将火把插在一旁,借着火光发现那个人影,就是他寻了一晚上的教头宋恽!
那草木灰的味道越来越浓烈,堰生只觉得头脑发涨,似有一个声音在引导他,告知他,只要剖开宋恽的肠胃,取出毒物便能救他。于是……便有了之前周强与杨承弼看到的那一幕。
这便是昨夜堰生的所有遭遇。
段茂松和捕快田源良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觉得这名少年人的证词中全是疑点。
“你可知,金陵城郊,并无姓郦的村落?”段茂松将身体向前微倾,态度变得更加严厉,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轻描淡写。
而往往这种刻意的轻淡,才往往带着沉重的枷锁。
堰生的脸色微变,很明显也十分震惊。
段茂松又道:“你说你曾闻过一种草木灰的香气,这是使你剖尸的迷香。”
堰生的眼光试探地看了一下杨承弼,见对方给他了鼓励的眼神,这才微微点了点头。
段茂松道:“我们在现场并未发现这草木灰的痕迹,若是最后查探不出,你亦要治一个毁尸之罪。”
言下之意,他倒是觉得堰生并非是这起命案的凶手。
堰生喉头哽咽道:“谢大人明察,堰生但凭大人发落。”
段茂松站了起来,要探查的事情太多了,孟悟弑母案还未平息,又偏偏来了这样一出。他起身的时候,拉紧的裤带都觉得又宽松了。得,这两起案子呀,算是变相给他轻减了!
田源良捕头跟在段茂松身后走了出去,听他边走边面授机宜。
段茂松道:“你去探查那老阿婆的来历,还有,领着那小子去找找昨夜走的那些弯路,投宿的那户人家。另外,再去个大药铺和香料铺里探问,看看是否有那小子说的那种草木灰味道的迷香。”
江元洲探头探脑听到段茂松和田源良的对话,依样学回来告知杨承弼。
杨承弼道:“这位段大人素来以治下严厉闻名,鲜有大案,看来这手段自是不赖。”
只是……有这样细腻的心智和雷厉风行的手段,为何会错判那孟悟弑母案呢?
算算日子,杨承弼来金陵已经三日了,一个月的期限又少了几日,他除了去了一趟一字楼,画了一幅地形图,探看了一次孟悟之外,就再也没有推进此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