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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皇帝眯了眯眼睛,这一回并未说些什么,而是自顾自地埋头看起了其他答卷。

      有小宦官们引着学子们退出考场,在偏殿暂时休憩,并奉上一些茶水糕点。

      尽管远离方才那飘着血腥气味的考场,学子们的心却并未完全放下。偶尔有些许轻声细气的交头接耳,大部分人还是正襟危坐,并不敢做出逾矩的动作。

      杨承弼是皇帝看过答卷的人,既然没有杀头,那必然是要高中了。更何况他是唯一一个与皇帝对答了许久的人。

      据说偌大的官场之上,一年与皇帝一句话都说不上的都大有人在,他这一番对答,倒是颇得皇帝青眼的征兆。

      有些胆子大的学子们,互相怂恿着凑到杨承弼的跟前,有些怯生生地开口道:“请教杨兄,那灯塔之题,乃是几盏?”

      “我写的是九盏。”

      “我的是一盏!”

      “竟是单数吗?我写了一百盏……”

      见杨承弼面孔俊逸,大伙儿心底的那份不安也被这等绝美的颜色治愈,七嘴八舌开始对起了答案。

      “诸位有礼了。在下写的是三盏,未必正确,诸位兄台不必以在下的答案作准。”

      杨承弼饮了一杯热茶,背后的凉意稍稍退却,心神也逐渐安定下来。

      这一屋子能进入殿试的学子们,乃是日后他未来的同僚,甚至是同朝为官的挚友。

      杨承弼不敢怠慢,施礼作答。

      “喻世兄,你擅长算筹,你的答案可是三盏?”

      “正是三盏。”

      人群中亦有人应和了杨承弼的答案,写三盏的竟不在少数。

      可见这一届的学子们,倒是都颇有学识。

      那位说自己写了一百盏的学子有些惭愧地抓了抓脑袋,羞赧地退下了。另外一名说九盏的也掩面远离人群,找了个远远的角落坐下。

      “那第二题,贤弟是如何作答的?”一位有些年长的考生,貌若四十余,身量单薄,人群中其貌不扬,声音却洪亮如钟磬。

      这一句问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杨承弼的身上,想听听他的结论。

      杨承弼心下微动,有些谨慎地后退一步,压低声音道:“门外一位同窗便因此题尸首分家,相比诸位兄台都比我清楚,这第二题的为难之处,自是不便为外人道也。”

      那名年长考生见他小小年纪,为人处世便周全谨慎,也不便逼迫于他,只扬手将手边的茶盏饮尽,再冲着杨承弼笑了笑,算是理解他的做派。

      其余想打探消息的亦是落回座位,焦急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谁会被点为前三甲,谁又有可能继续被拖出去砍杀,依然是一个未知之数。

      茶续了三回,糕饼果盘亦重摆了两次。

      终于,正殿那边有了些许的动静。

      “诸位举人们,还请重回考场落座。”两位提调官打开偏殿的大门,示意他们重回正殿。

      杨承弼的身侧,自然而然地被让出了一条路,所有人都抬手示意让他先走。

      杨承弼刚要谦让,后面却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

      他有些趔趄地走上前去,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颇为狼狈地抓住提调官的手,这才堪堪维持住平衡。

      “哟,杨二公子小心着些。”那位提调官虽说是文职,这语气却明显与杨苑有旧。不叫他的举人头衔,而是点名他刑部侍郎二公子的身份,那一层刻意亲近的关系呼之欲出。

      杨承弼道了谢,回头去看人群里面色各异的同窗们。

      这些人,未来不论他愿不愿意,都要与之成为同僚。

      这暗中的一把推手,倒是令他清醒不少。

      官场上,步步险境。

      皇权下,屡屡生危。

      “有劳大人。”杨承弼越过提调官,挺直腰背重新走入考场。

      正值黄昏,余晖照耀下,一个身量颀长的年轻人,逆着光走进谨身殿。

      随着他一步步踏入殿中,身上的那一道光晕染成的金色,也一点点褪去,显出一张年轻而风华绝代的脸。

      皇帝抬头,第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走进来的杨承弼。

      他朱笔一落,看了一眼亲手写下的三个名字,将名单递予一旁的写榜官。

      一张名帖,无人关注时,不过轻若鸿毛。

      可当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它的身上,那张薄薄的纸突然就沉如金玉。

      “大明国天和三年,殿试名单——”

      写榜官一边誊抄,一边有宣榜官同步扬声宣布。

      杨承弼的呼吸都迟滞了几分。

      他的目光灼灼,耳尖微竖,一张被抓破的芍药脸上,有一丝紧张的薄晕淡淡渲染在两颊旁。

      “状元,京都杨微。”

      “榜眼,临江薛成兆。”

      “探花,余杭贾如。”

      照例,三名被点中三元的学子应立刻起身,立于殿下,统一跪拜。

      而临江的薛成兆和被点为探花的贾如施施然出列,才发现被点中状元的杨承弼激动难耐,竟然连步子也迈不出。

      提调官上前轻轻拉了拉杨承弼的绣袍,他这才从将魇未魇的状态里清醒过来,上前两步,走向薛成兆和贾如刻意让出的中间位置,三人左右点头,终于统一下跪,口呼万岁,几息之后,自有人为他们分发各自的袍子与奖赏,写榜官会将所有殿试的学子名次再度公布天下。

      这三年一届的殿试,便算是礼成。

      只不过,每年的状元许愿时间,还没到。

      皇帝果然点了杨承弼的名字道:“状元郎,你有何心愿希望朕能帮你实现?但说无妨。”

      只不过,皇帝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手里提了只沾了朱墨的笔,不留神故意画在了自己的脸上,那一道朱墨的痕迹与位置,刚好与杨承弼脸上的伤疤位置如出一辙。

      早有宦官上前为皇帝递去帕子擦拭,这一小小的举动,让杨承弼的眼皮微跳。

      这是皇帝在暗示他,你的那些小伎俩,我早已知悉。

      杨承弼只得紧了紧头皮,老老实实地陈诉:“禀皇上,我大明国南北两座国子监,常有学子互相论辩,比拼学识。学生虽因缘际会不曾参与每三年一度的论辩会,却听闻师兄讲述过金陵国子监学子孟悟的种种轶事,不由得心驰神往,神交已久。去年秋闱当日,孟悟与同窗在一字楼饮酒,第二日便发现其在一字楼谋害生母,被金陵知府打入大牢,以弑母罪判斩。”

      “哦?竟有此事?”皇帝听闻他一番字斟句酌又条理明晰的陈述,顿时有些好奇。

      提调官之一正是刑部借调过来的,当即回应道:“禀皇上,状元郎所言确有此事。只不过尚书大人经过议和,已在半月前发放金陵知府,命其重审。”

      “孟悟……此人的才华,也有一二分传到过朕的耳朵里。”皇帝点头道:“现任金陵知府乃是……”

      “段茂松。”提调官及时提醒。

      皇帝点点头,“是他,朕有印象,乃是个圆白的胖子。状元郎,你继续说吧。”

      “学生认为孟悟此子才华横溢,并非是那等弑母求荣之人。此案疑点颇多,又事关我国子监学子的名誉与性命,学生想求一个监察御史的身份,前往金陵重审此案!”

      终于……终于说出来了。

      这半年来,这句话在心中萦绕了无数次。他与梅贺和江元洲,甚至想了种种说辞,若真能点中状元,如何在皇帝面前亲自陈述,力求前往金陵。

      “你既被点中状元,自不必再自称学生。”皇帝淡淡道,又似乎正在思考杨承弼的请求。

      只听那探花郎贾如突然开言道:“禀皇上,臣贾如,乃是金陵国子监学子。曾与孟悟一同参与过去年的秋闱。”

      “哦?”皇帝有些诧异,便点了他开口。

      杨承弼也忍不住用余光瞥了一眼那个贾如。

      年岁约莫二十五六,面貌是江南人士那种清新俊朗,眉目舒展的长相,鼻梁挺直,在一众学子们里,倒是颇为令人亮眼的长相。只不过据说他已经娶有妻室,甚至还育有两女,因此便躲过了那榜下捉婿的戏码,倒是声明并不彰显。

      杨承弼记得他的名次在甲榜偏中游,却没想到因为相貌上佳被点中了探花郎。

      而这位新任探花,仿佛也想为孟悟说几句话。

      贾如的语调中带着些江南吴侬软语的口音,与梆硬的北方腔调不同,颇有些柔媚委婉的意味。

      “孟悟此人恃才放旷,为人颇有些不羁。可是论才学,在金陵国子监中是一等一的。若不是因为他的弑母案,秋闱卷被作废,也许今日被钦点的三甲,必然有其名姓。”

      “孟悟的秋闱试卷可曾有誊抄?”皇帝问道。

      提调官答:“有。”

      似乎是早有准备,这名刑部来的提调官居然一早从封存的内库里调来了孟悟参与秋闱时的试卷。

      皇帝匆匆扫上了几眼,便抚掌大呼:“果然,文采斐然,辩论新奇,出人意料!”

      “杨微!”

      “臣在!”

      皇帝道:“朕便满足你这个心愿,即刻封你为金陵监察御史,以一月为限,探查孟悟弑母案,你可敢应承?”

      “一月之内,臣必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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