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孤星》阿金宝

198、迁都

　　回到杨炎府，杨炎幼清将事情经过告诉蝉予，其中略过了虞望骂蝉予的部分，只说了他不肯离开。
　　“后来你再去找他，人就不见了？”蝉予盘腿坐在凭几中，近日午后的风也凉，他拥着厚披往那一坐，颇有点尹寿王的影子。
　　“连带高骨的坟也被掘开了，尸骨不知去处，想是不愿被打扰……就走了吧……”
　　蝉予听罢陷入沉思，如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仍会杀高骨，只是不会再用那样极端的手段，或许会让他与虞望作别，然后给个痛快，毕竟他蝉予不是圣贤，那些追着他与杨炎幼清杀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若说无辜，怕是只有虞望一人。
　　蝉予叹口气，事已至此，想这些也是无济于事；“我已仁至义尽，既然虞望不肯接受，那就随他去吧，据我所知，虞苏一共三子，其中长子负责虞苏与吉偈央木的联络，神出鬼没的，我也就见过一次，虞苏死后再没人见过他，也许是他……带着虞望走了。”
　　杨炎幼清听了，心下多了些顾虑；“那近日府中一定要加紧巡视，万一这长子来为幼弟报仇怎么办？”
　　“未必，虞苏是自愿为吉偈央木做事，死也是高祯杀的，与我毫无瓜葛，虞望更是完好无损，我未动他一根汗毛，有什么可报仇的？难道他要为高祯的一条狗来杀尹侯？笑话，”蝉予话语中难掩倨傲。
　　“那你为何要侵犯虞望？”杨炎幼清冷不丁道。
　　蝉予一愣；“我何时碰过他！你听谁胡言乱语？”
　　“虞望说的，”杨炎幼清故意板着一张脸。
　　“他胡说！我只是作势扒他衣服吓唬他！逼一逼高骨罢了！他一定是受刺激太过得了心疾记错了！！他冤枉我！”蝉予义愤填膺，说罢还委屈道；“我那时满脑子都想着给你报仇……根本就硬不起来……怎么做那事……”
　　听到这，杨炎幼清噗嗤一声笑出来，蝉予斜眼去看他，末了才明白过来；“你骗我是不是！？”
　　杨炎幼清笑而不语，蝉予心中也不恼，他对待杨炎幼清早没了脾气，只拽过他的手，挠他的手心；“你是不知……我这几年如何过的，日复一日的生不如死……死其实不可怕，山和海也算不得什么，最痛苦的莫过于生死相隔。”
　　“如今你贵为尹侯，再也不用怕了……”杨炎幼清怕他想起伤心事又嗟叹连连，伤了脾胃，膝行过去搂着他肩膀脑袋；“人间至苦你都一一尝过，剩下的日子便守着我好好过。”
　　蝉予想了想，忽然笑出声；“那今日起，我便要称自己为孤？”
　　“诚然，君上要有做君王之自觉，为百姓之楷模，切勿骄奢淫逸，乱了国之纲常，”杨炎幼清摇头晃脑道。
　　说到这，蝉予有些头痛；“哎……也不知那些诸侯王如何料理国事，各郡郡守自不必说，都已安排了霜勒人，这庙堂之上就难了，全被清洗一遍，我不能任用以往的大司马大司徒等人，相国也不可，现在这些位置都空缺，我如何才能填补？”
　　“不如就下发招贤令，广纳天下贤士，往后这些亲自招来的人便全是你的嫡系亲信，就算吉偈央木往你的国中安插耳目，量他也孤掌难鸣！”
　　“不如你就做我的相国！”蝉予一拍大腿。
　　“我不是诰命夫人吗！？”杨炎幼清眉毛一竖。
　　“是啊……难道不能即是夫人又是相国？”蝉予茫然。
　　“这便是把柄，如今不会有人说三道四，今后难免有人拿后宫不得干政的缘由弹劾你我，不妥……”杨炎幼清想的极为深远。
　　“难道这样重要的位置也要用招贤令找人？”蝉予觉得不靠谱。
　　“反正我是夫人命，只吹枕边风，”杨炎幼清想了想；“最好这个相国是个愚忠之人，能老老实实的做我的傀儡，对你又无二心。”
　　“想也是白想，你不如盼着天上掉下个人给你，”蝉予摇着头，将杨炎幼清的一缕碎发掖在耳后。
　　正在二人愈加亲昵之时，媛月款款而来；“公子，正门外来了几位官员，说是来拜见新尹侯，这是名刺。”
　　接过名次，蝉予抽抽鼻子，这墨汁里居然混着香粉，仔细瞧这名次的纸中，竟有金光闪烁，难道还嵌了金线不成！？
　　“有趣，”杨炎幼清翻看着名次，看名字全是中原人，其中几个是常州城的新贵；“我刚从阵国回来就放出去消息，说你不日将启程去秦州定都，这些人立刻就按捺不住，纷纷来蹭个脸熟。”
　　“为何吉偈央木封赏那日不来，偏偏要赶在我快走时来？”蝉予放下名次，双手上已被抹的金光闪闪。
　　“如今霜勒人当道，中原人自觉低一等，前几日当然要让给霜勒人与你攀附，接着看你久久不去秦州，不确定吉偈央木是否随便说说，现下你要走马上任，他们一看所言非虚，自然着急忙活来找你了，”杨炎幼清放下名次拍拍手；“见一见总是好，这些人不会空手，也好充实国库。”
　　“行，听夫人的！”蝉予一拍巴掌；“我也不能谁都见，挑几个老人进来，夜色上来便闭门，如此两日后，咱们便启程去秦州。”
　　“是孤。”
　　“是孤是孤，孤记住了，”蝉予连连点头。

　　从这日下午起，连着两日，原本冷清的杨炎府外围满了高车驷马，不说那车有多奢华，光是车上的马夫，穿着也比一般人家体面，通常是满车而来，空车而去，从来不敢耽搁太久。
　　要问为何，那坊间的传言便是答复——听说这年轻的新尹侯并非草莽英雄，正是上任尹侯的庶长子，那尹侯不愿认他，于是这新尹侯便忍辱负重投靠了霜勒共主，助他征战中原，并付出一眼一手的代价，亲自将父王拽下王座，自己登了上去，但弑父之罪天理难容，新尹侯莫名瘫痪在床，但王者之风丝毫不改，正所谓无毒不丈夫，这新尹侯可谓是男人中的男人，天下致勇！
　　所以无论何等身份之人，都不可在新尹侯面前班门弄斧，观瞻太久，一定要见好就收，免得惹了新尹侯不悦。

　　两日后，蝉予带着杨炎幼清及麾下部队离开常州，前往秦州。
　　媛月主动留下看守杨炎府，她自觉如今的自己姿色全无，又有个累赘，若要真的在秦州行宫之中得到个一官半职，那简直是德不配位，不如继续留在此处，为杨炎幼清看家护院，这里也算是杨炎家的祖宅，该有人留守。
　　临走前，蝉予去向吉偈央木辞别，将这几日得到的几样稀世珍宝上贡给他。
　　吉偈央木早在暗地里观察者蝉予的动向，对这几日杨炎府门口的事情了如指掌，如今见他居然有心孝敬，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十分受用。
　　一旁的乌额玛有些不舍，但她知道自己再无理由挽留蝉予，思索后说；“我已给雄布勒玛去信，让法提将孩子们带来，孩子是你的，但他成年后，要为我所用！”
　　蝉予反映了一会儿，才想起法提是谁，是那个远在雄布勒玛的哑巴侍女！
　　“只要乌女喜欢，我愿将儿子送给乌女，让他侍奉乌女左右！”蝉予对这个孩子毫无情感可言，甚至担心他的到来会否惹的杨炎幼清不悦。
　　“他才多大！我现在要他有何用！待到……待到一十四岁！你便送他来见我。”
　　“是！”蝉予领命。
　　吉偈央木无话可说，单查纳功绩实在少得可怜，如今备受冷落，也无资格说话，蝉予便退下去。
　　几个身强体壮的霜勒人走到近前，合力将他抬起来，背在一个壮汉的身上，由他背着离开大殿。
　　乌额玛看着蝉予远去的背影，眼前仿佛起了大雾，曾经草原上他策马扬鞭的身姿还在眼前，那少年英雄的飒爽恣意在雄布勒玛都难得一见，是不羁的野马，是翱翔的雄鹰，如今他越跑越远，彻底成为了记忆中的风景，也成了乌额玛心中永远难消的一道烙印。

　　蝉予的队伍浩浩荡荡，因怕累着新尹侯，这一路走走停停，不急不缓，硬是走了约二十多日才抵达秦州。
　　秦州郡守一大早便携妻儿老小及全城百姓，立于东城门口恭候。
　　蝉予身份尊贵不便露面，全权交给杨炎幼清打理，自己盘腿坐在宽敞的舆中，听杨炎幼清在外面与各个官员客套周旋，末了他一脸轻松回到舆内，车队恢复前行。
　　“上战阵沙地我不怕，遇见这样不认识却装熟的人，我实在应付不来，”蝉予搂着杨炎幼清的腰实话实说。
　　“你是这尹国最至尊之人，无需应付，只要一个眼神他们就吓得不行，我毕竟不是你，身份暧昧，所以对他们说话还需动动脑子，你的话……只需点头摇头便可。”
　　“看来相国空着也好，除了你，无人能胜任此位。”
　　谁想杨炎幼清轻飘飘将头一摇；“不，我要做尹国夫人，那累人还不讨好的位置给别人去，反正我不要。”
　　蝉予看出他心情大好，娇憨之情浮现，便笑着连连应允，一只手摸入他衣襟，口上叼着他的唇，难舍难分的吻起来。
　　可惜从东门到郡守府这段路实在不长，刚够他们意犹未尽一场，不够偷欢，没多久便抵达目的地。

　　秦州最奢华之住所，莫过于郡守府邸，郡守因自知难保乌纱帽，怕落魄后被冤家报复，想要抱紧这位年轻尹侯的大腿，便自告奋勇倾尽所有乃至整个郡中的税钱，在城郊为尹侯搭建行宫，而在竣工之前，蝉予等人自然住在郡守府邸，郡守一家十分听话的另住别府。
　　郡守府邸比不得行宫，但比杨炎府要大上许多，又热闹许多，楼台锦绣，亭阁高耸，亦有翠山绿水，还豢养白鹤麋鹿，蝉予坐在四人步辇之上，看得比一般人高远，正巧来时遇上秋雨绵绵，这园中葱郁树木泛起淡淡雨雾，真有种飘飘欲仙之景。
　　然而蝉予并未被美景迷惑，他感叹这秦州身为尹国腹地之交通要塞，经过战乱还能恢复如此之快，难怪吉偈央木要将自己的巨像立于此处，将此地定为新都城，实在是一块富庶宝地。
　　郡守与相室、大司马、大司徒等人跟在后面，在通过一道曲折蜿蜒的水上回廊后，来到一片被翠竹环绕的雅致院落。
　　也是巧了，来到这一处庭院中，毛毛秋雨停了，阳光射穿雨云，在竹叶中洒下迷离光斑。
　　蝉予的手自然伸向步辇外，杨炎幼清快步上前，以手扶上，旁若无人的与他牵在一起。
　　蝉予攥着杨炎幼清的手，心中顿觉充实，深吸一口气抬起头，他感到光的热量在皮肤上流转。
　　那是王权蔓延生长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