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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家人团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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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不难找,杨炎幼清按照蝉予记忆中的指示,在城南外的乱坟岗处,找到了虞望。
这么久以来,虞望一直守在此处地,从未离去。
杨炎幼清对虞望的印象很模糊,只依稀记得是个鲜衣少年,眉心一点朱砂痣,美得出尘,如今在一片萧索中看到个单薄身影,杨炎幼清远远站着半天不敢认。
虞望一身缟素拎着木桶站在青碑前,他眼下青黑,两颊凹陷,面色蜡黄,行尸走肉一般,丝毫也无当年之风采。
杨炎幼清愣了半晌才上前道;“可是虞望?”
虞望没应,待他用沾水的汗巾擦拭完刻有高骨姓名的青碑后,才缓缓回过头,双眼无神的望向杨炎幼清。
杨炎幼清看他三魂七魄都被勾了去一般,便冲身后的兵卒要了半壶酒,在高骨碑前拜了拜,将酒洒在碑前土中。
这一行径似乎触动了虞望,他声音沙哑道;“你是谁……”
“你住哪里?”杨炎幼清没有回答,四处张望问。
虞望指了指着不远处的土坯房。
杨炎幼清毕生没在这种地方过夜,心中不觉怜悯,想他比蝉予年纪还轻,当年在雄布勒玛的生活富庶自不必说,后来在常州、佐州,虽说是被囚禁,却也衣食无忧,可再看现在……
“你可用过膳?饿不饿……”杨炎幼清小心翼翼摆出笑脸,他面对蝉予也无如此讨好过。
虞望迟迟等不来他的回答,便没了兴趣,擦了青碑转身就走,杨炎幼清赶紧跟上。
“虞望,我知你心里苦,在这里住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你一人靠什么过活?不如你随我离开这里,去……”杨炎幼清话还没说完,虞望忽然站住不动。
杨炎幼清以为自己话说的不对,思忖着继续;“如今天下局势已定,阵国还有郡县不肯归顺,这周边又会陷入战火,你在这里实在不安全啊……我与你父……阿帕也算老相识,不忍丢你一人在此。”
虞望没有应他,只是笔直站立,望向土坯房,杨炎幼清顺着方向看过去,只见一浑身粗布麻衣之人在土坯房附近转,杨炎幼清立刻冲身后兵卒试了个眼色,那几人骑上马直冲过去,直接将这可以男子擒住拖了过来。
那男子是个中原人,看衣着不是富裕人家,忽然被霜勒军爷擒拿,吓的连连求饶,直说自己只是路过,看见杨炎幼清和虞望站在一处,一双小眼睛快速打量后,竟直接向虞望求饶。
“大人啊!小的那日吃多了酒有眼不识泰山!您千万别跟小的一般见识!!您饶了小的这一次吧!小的也是看大人独自生活不容易想帮帮忙而已……小的没胆子对大人不轨啊!!!大人您绕了小的这一次吧!小的上有老下有小……”
这男子连哭带求,虞望垂眼望他,无动于衷,在一旁的杨炎幼清却是听懂了。
想他柔弱单薄,独自一人在此处生活,免不了要被好色之徒盯上,听他的苦求,怕是不止一次的上门骚扰……甚至可能……
杨炎幼清拔下权戒丢给一个兵卒;“拖他去廷尉府,能判多长判多长。”
那兵卒领命,拖着男子便骑马回了城。
“你跟我走吧,”杨炎幼清转向虞望,怕他不愿意又加了句;“带上高骨一起……他也不愿看你如此孤苦困顿。”
说到高骨,虞望终于有了反应,转头看向杨炎幼清,目光依旧无神,如一潭死水。
“吉偈央木让你来的?”
杨炎幼清叹口气;“他如此无情无义之人……你还奢望他做什么?你在此处怕是不知,高祯已经完了,我身为罪徒,见过虞苏本人,对他甚是敬仰,所以听闻公子生活困苦,便想来帮助,我住在秦州,尹国的新都城,公子在那里能有一处宅一片地,日子不比在这里要……”
“你的罪证呢,”虞望出言打断。
杨炎幼清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他所说的是燃羽坠饰,然而只是这一瞬的迟疑,便让虞望瞧出端倪。
“你……我见过你!”虞望眼睛一瞪,想起来了;“在佐州……你……你救了容与的人,你和蝉予是一起的!”
杨炎幼清不置可否,心中明白,虞望认出他,怕是不会跟他走了。
“是他让你来的?”
杨炎幼清默认。
“他杀了容与,怎么还敢让你来?是来看我如何落魄潦倒?”虞望声音拔高,惹得杨炎幼清身后兵卒的不满。
杨炎幼清挡下身后人的训斥,语重心长道;“高骨为高祯做事,逆大势所趋,迟早会有一死,不是蝉予杀他,也会有别人杀他,蝉予虽杀了高骨,但心中对你有愧,遂让我来,带你去秦州生活,以表歉意。”
“蝉予会有愧?”虞望讥讽的一笑;“他将容与折磨致残,逼我喂他毒药,他心中会有愧?”
啊……?
杨炎幼清只知蝉予杀了高骨,其中细节并不知,如今头一次听,竟是一时说不出话。
“他当着容与的面,将其手下割喉,还想侵犯我……他所做表面是为了寻高琼踪迹,实则是为你报仇!而你并未真死,我的容与却真死了……”虞望双眼含泪控诉,脸颊绯红,气色竟比刚才好了几分。
“现下他居然还敢说心中有愧?让我去秦州!?”虞望说了没几句便气息紊乱,杨炎幼清看他应该是身体有亏空,便想扶他,却被虞望一把推开。
“你回去告诉蝉予,我不需要他的惺惺作态!就是饿死……也不会接受他的虚情假意!!”
杨炎幼清自诩能舌战群儒,可受了虞望这番言辞激烈的斥责,他竟一时哑然。
“我想要的是他能偿命,如若做不到,便不要来打扰我……”虞望丢下这句话便独自往土坯房走去。
杨炎幼清追上去,他知自己劝不动虞望,就算劝动了,他也担心蝉予的安危受到威胁。
“那你拿着这个,”杨炎幼清讲一个沉甸甸荷包塞入虞望手中。
绣金的藕荷色荷包鼓鼓囊囊,与虞望粗糙干瘦的手并不相称。
“这里面是……”杨炎幼清话还没说完,虞望便将荷包口朝下,里面的金锞子统统倒在地上。
金灿灿的金锞子滚落在枯黄草丛中,一如杨炎幼清的心下坠的彻底。
虞望将空荷包摔在杨炎幼清脸上,转身走了。
杨炎幼清挡下想要教训虞望的兵卒,被侮辱多少有些气,可气后,更多的是怜悯。
虞望比他想象的更愤怒,不接受蝉予的任何好心,事已至此,只能离开。
虞望回到土坯房中,屋中空旷,一张席,一铺粗布棉絮,两只空碗摆在一边,便是屋中的所有。
虞望失魂落魄坐到棉絮之中,抱着双膝发呆。
杨炎幼清与他记忆中差不多,甚至更贵气,想来蝉予定是待他极好,什么事都不舍得他做,容与也是如此……
容与……
虞望默念着高骨的字,他的泪早在那一日便流干,如今想起来,竟如上辈子一般遥不可及。
叩叩……
房门被敲响,虞望并不想理,可外面的人十分坚持不肯走,实在敲的虞望没了耐心,他腾地站起来,想把门口的人骂走。
然而将破门一开,外面的人却让虞望一愣。
本以为是阴魂不散的杨炎幼清,却是……
“乐兮,”来者比虞望高,身材颀长,穿一身玄色劲装,眉心处的朱砂痣与虞望一模一样,面容上也与虞牙有七分像。
虞望神色恍然,望着他半天说不出话;“阿吾……!虞罗阿吾!!”
虞罗点点头;“乐兮,我总算找到你了……”
虞望想不到还能再见到血亲,心中按捺不住,一把扑到虞罗怀中。
虞罗搂着虞望,任由他在怀里颤抖,环视屋内家徒四壁,眼眶随之发热鼻子发酸。
“乐兮……我们回家吧,回雄布勒玛,不在这了!”
虞望轻轻摇头,强压着喉间哽咽剧痛;“我不走……容与在这……我不走……”
“我们带容与一起走,”虞罗耐心安慰;“我找到了阿帕,也找到了慕予,现在还找到了你,吉偈央木承诺阿帕会安顿他的后代,我们一起走……回雄布勒玛的家,你不想回家吗?”
虞望再也忍不住,泪水模糊视线。他想,做梦都想,曾经他拥有一切,可转瞬间烟消云散,中原这几年不过是黄粱一梦,梦醒后一无所有。
“我们回家,永远离开这,”虞罗擦着虞望的眼泪,向他承诺;“回到雄布勒玛,我们有雪山,有草原,还有成群的牛马……我们能像小时候那样自在无忧,再也不会分开了,跟阿吾回家,好不好。”
虞望看着仅剩的血亲,心中坚冰缓缓消融,他还有家可以回,还有亲人……
对,高骨不是一直想离开这里,与他一起隐姓埋名的生活吗!他想去巴拉戎,想去南岸,只要与自己一起他哪里都愿意去,对了,他还是希楼人,他的家乡一定就在圣山脚下,高骨的家就在雄布勒玛……
“好……回家,我们一起回去……”虞望再也忍不住,在虞罗怀中嚎啕大哭,瘫坐在地;“我想阿帕……想阿吾……还有容与……我好想他们……好想啊……”
虞罗跪在地上,泪水落在虞望发丝之中;“我也想……不哭了,我们回家,回家了,就永远在一起……”
虞望痛苦的闭上眼,任眼泪濡湿他的衣襟,痴痴地念着;“永远在一起……不分开了……”
杨炎幼清回到琴城,招来了多吉整合守军,两日后便浩荡启程,回常州。
临走前杨炎幼清于心不忍,遣人又去城南外探望,那人去得快回来的也快,将杨炎幼清嘱托的东西原封不动带回来;“没人了!土坯房里空的,没有人。”
杨炎幼清心里一惊;“那……去没去坟地里瞧!有没有死人?”
那人想了想,一摇头;“坟地没细看,没见着有尸首……就见有个坑,像是……刚挖的。”
杨炎幼清不放心,策马又跑了一趟。
城南的确如那人所说,土坯房中空无一物,确实没人,坟地中也无尸首,而那刚挖的坑却让杨炎幼清在意,没记错的话,此坑原先……立着高骨的青碑。
虞望走了?连高骨的尸骨也带走了……
是谁让他忽然有了离开的想法,是谁帮他挖走的尸骨?
杨炎幼清不得而知,徘徊无果后,便按原计划带领剩余守军,踏上回常州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