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魂》碧水莲君

42、前生（十）

　　“霆儿，明儿跟我出去一下。”周雨淡淡地吩咐，语气不重，但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向往常一样，周霆想都没想过要反对。
　　知道周雨会为了什么找他，满满的郁闷中夹杂着委屈和难受。可是心里的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来的。哪怕一句也不行！

　　那只惹祸的狐狸不知跑哪里去了，周霆默默地诅咒着这个见鬼的狐狸。浑没有想到鬼狐一家，就是青弧见了鬼说不定也只是打个招呼罢了。

　　…………………………………………………………

　　第二天，周霆乖乖地去找周雨。周雨没有说什么，只是说带他出去走走。

　　小厮早已备好马，周雨仍然是那匹青花马。周霆却不再是小马，而换了一匹温顺的白马。两人上马，带了周雨的贴身书童秋荻。沿着庄门的路出去。
　　有人的地方，周雨勒住马，慢慢小跑。无人的地方，便一路疾驰。却是半句话也不同周霆说。周霆心中有鬼，也不敢贸然开口。

　　渐渐地，人烟越来越少。周霆看看，四周青树长草，山峰连绵。到了周家庄往外必须经过的一座山——桃花山。这时是秋初，没有桃花也没有桃。青绿色的桃树倒是连山遍野。
　　下了马，将缰绳扔给秋荻，吩咐他在山下看着马。周雨带着周霆往山上走去。

　　周雨不说话。周霆也不敢开口。只有闷声跟着爬。
　　周雨虽不像周霆天天练着功夫，但毕竟是成人身手也矫健，爬得很快。周霆不甘落后，猛然提气，几下便超过周雨。周雨只是微微一笑。

　　不多时，兄弟二人便登上桃花山的一处高地。这是一处悬崖，崖下，周家庄通往外界的唯一通路蜿蜒穿过桃花垭口，土红的路在远处的田地和树林中忽隐忽现往远处延伸。
　　“知道这条路通向什么地方吗？”周雨忽然问道。
　　“赵家集子。”周霆道。
　　“再往外呢？”
　　“县城。”
　　“再往外呢？”
　　“省城吧？”周霆不是很确定。毕竟他从来没有去过比县城更远的地方。
　　“省城过后呢？”
　　“……？”

　　周雨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知道。”他转头看看周霆，在崖边找了块平坦的大石，坐下来，丝毫不管他那身漂亮的天青缎银丝撒花长袍。并且也拍拍旁边的石头说：“坐吧！”周霆依言坐下。看看那条不知最终通向什么地方的路，又看看周雨。
　　“我小的时候，”周雨接着说，眼光望向很远的地方，“就很想知道，出了庄子是哪里？山背后是什么地方？有一次，我一个人顺着路往前走，想看看这条路最终通向哪里……”
　　“哦？”周霆很感兴趣，“那你找到了没有？”
　　周雨笑着摇摇头，“我才走到山那边，就让人抓回去了。”
　　“啊。”周霆不知该表示什么，是同情还是叹息。他干脆沉默了。
　　周雨也不说话。

　　半晌，他忽然道：“娇蕊是个好女孩子。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周霆一愣，想了想才慢慢地回答：“我知道她好，别人都这么说。我也不是不喜欢她。小时候我们还是玩在一起的。可是大了……。反正，就是觉得她没有小时候好。”
　　周雨忍不住笑了：“人家是大姑娘了。你还要人家跟你一块玩泥巴不成？”
　　“才不是。”周霆脸开始发烧。
　　“娇蕊会是个好内助的。”周雨看着这个脸红的家伙，心下不由得暗笑——这还是个孩子。他相信周霆不会有其他心仪的女孩，据他所知，周霆根本没可能接触其他女孩子。他知道，周霆对娇蕊的排斥，其实只是一个不解风情的男孩子对异性的天然排斥罢了。但是，周夫人要求的事，他还是得对这个孩子说一些成人的话。

　　周霆满身不得劲，心中越来越不是滋味，拉了脸不说话。
　　周雨不理他的反应，仍然道：“婚姻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好害臊的。你早日成家，早日成人，有什么不好？”
　　“那你为什么不早日定亲呢？”周霆忍不住反诘。
　　“我？”周雨转过头看着周霆俊秀纯真的脸，微微一笑，周霆觉得这个笑容像是这时候天上缥缈的云雾一样，抓不着也摸不到。周雨的视线似乎看着自己，又像是看着自己身后的什么地方。

　　周雨缓缓地说：“我也会定亲的。在你之后。”
　　周霆心中忽地一颤，周雨说他的定亲似乎比他自己的定亲更难让他心头接受。“谁会和他一起过一生呢？”周霆不由得想，看着周雨近在咫尺的脸，心中没有来由地又酸又苦。为了压下这又酸又苦的感觉，他倔强地说：“我不定亲！”
　　“为什么？”
　　“你是哥哥，要定亲也是你先！”

　　周雨没有回答，转过头去看着远远的地平线那边。周霆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遥远的山丘后面粉色的天空映着如血的夕阳，远远近近的山丘、树木、田地都笼罩在一层金色中。
　　“霆儿，你看！”周雨忽然说。
　　周霆转过头来。周雨面对夕阳，将手远远地伸在眼前。夕阳将他的脸映得娇艳灿烂。周霆一愣。周雨说：“你看！”
　　周霆侧过身靠近他，往他的手看去。
　　在夕阳的光晕下，周雨的手似乎象要透明一般。在修长的手的边缘和指缝，泛着彩虹般的光晕。
　　“你看！”他说。脸上笑容和惊讶带着孩童般的纯净。
　　周霆看见了。他看见的这一幕是如此深刻地印在了他的心上，直到多年以后，碧波潭水冷冷地覆盖了眼前的一切，但他仍然清晰记得那双沐浴在夕阳下的，浸染着虹彩的手和那光艳无匹的脸。

　　………………………………………………………………

　　为何自己要在兄长之前先定亲，这个问题周雨和周夫人都没有告诉周霆。还是周霆替周夫人和周雨去拜访周二爷的时候，从周二爷苦口婆心的劝导中，周霆才终于明白。一切只因为，自己是周家的嫡子。

　　周雨不是自己的亲哥哥，这点周霆早就知道，但这对他对周雨的依恋和崇敬一点影响都没有。虽然不是亲兄弟，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十五年来，照顾自己的，教育自己的，责罚自己的，不都是一个人吗？但是，现在，周霆终于明白，在自己以为和周雨血与肉般的联系中，竟然还有这么一道大的鸿沟。而更让他难受的是，自己的成年竟然是要以赶出周雨为代价。

　　周二爷语重心长地道：“你是周家的嫡子。定亲成家，早日稳定下来，早日继承周家家业，是你的责任。”
　　“大哥也是周家的人。”周霆不服气。
　　“是的，”二爷说，“雨儿确也是周家的人。所以他同样要为周家尽力。但是，这和继承周家不同。”

　　“那么我继承了周家，大哥呢？”
　　周二爷捋捋胡须，斟酌着字句：“雨儿这些年来确实为周家辛苦不少。霆儿，好好给他些补偿吧！不要亏待他。毕竟他是你的继兄啊！”
　　也就是说，必须从周家的势力和财产中赶出周雨。周霆不是笨人，明白族长的意思。

　　为什么，在转瞬之间，自己就和自己无比亲近的兄长成为不可调和的对立面。周霆无论如何不愿。
　　“我不想继承周家！”他干脆地说。
　　周二爷瞪大眼，满脸惊愕。

　　“我不想继承周家！”周霆又一字一句地对周雨和周夫人说了一遍。
　　周雨愣住了。

　　周夫人大发雷霆：“胡说什么！继承周家是你的责任！”
　　周霆瞪大眼：“我的责任？为什么，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姓周么？”
　　周雨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开口道：“霆儿，你不明白……。”
　　话未说完，就被周霆打断了。
　　周霆斩钉截铁一字一句地说：“你们听好了，我不愿继承周家的什么家业，不愿！”然后转过头盯着周雨：“别想把你的责任丢来给我！”

　　唉，如果有人能够真真正正地听周霆说说自己心里的话好了。但是，除了周雨，周夫人是不会听的，周二爷也不会。而周雨，作为这场利益之战中敏感的一方，正好是不适合听的。

　　其实周雨不听也知道周霆要说些什么。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他最清楚。他也想告诉周霆，其实自己很早，在周霆出生的时候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其实自己对周家的权力财产并非不可割舍。
　　当然，眼看着自己努力经营多年的东西自己却要被迫放手，是有些不是滋味。但是，自幼严守礼教道德的他，知道按规矩办事。更何况，接手的人是周霆。他这辈子最亲最爱的兄弟，有什么不能放手的。他只是担心，周霆还小，经验和历练都不足与应付。

　　但是，他不能对周霆直接地说。就算要说，怎么说？！怎样说？！
　　于是，他将更多的时间留在教周霆如何管理生意，如何检查账册，如何与手下的掌柜庄头打交道上。
　　因为这个，更使周霆难受。他想：“如果我的得到要与他的失去为代价的话，宁可我什么也没有。”

　　可是，周霆毕竟才十五岁，在周雨和周夫人还有所有的人的眼里，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在这个年代，没有人会把一个孩子的意见当回事的，所以，一切该筹备的该置办的，都在不停地置办着。

　　………………………………………………………………………………………………………………

　　看着这一切，周霆的心像是在火上面煎烤一样。——要是找得到那只狐狸就好了，也许，它会有个什么法子也说不定。现在，周霆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个。

作者有话说

　　各位亲，小碧出差一周。今天先更了大家看着，下周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