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魂》碧水莲君

26、今世（二十六）

　　秦慕周嘱咐过冷修文，那符只可暂保一时，尽量不要冒险。最开始，他也倒乖乖的听，一般出去都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回来。不过，似乎果然鬼也过节去了，没有多少晃荡的，因此，一连几天都平静得要命，不但鬼，连游魂都没有看见半个。渐渐地，警惕之心也就松懈下来了。
　　再加上，从大年初六开始，他们高中的同学就开始聚会了。他们那个高中班，感情特好，同学之间关系更是融洽。男男女女一大帮，玩得兴高采烈，连接好几天，都是一大晚上才回来。

　　这天，他们又在在老城区的刘晓曼家聚会，大家又吃又玩，到夜里十一点钟才散。因为晚了，男生都主动送女生回去。冷修文也没法避免。于是，他送了本班的同学余敏回家。
　　余敏家也在老城区一条僻静的背街里。等冷修文往回走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
　　从余敏的家到大街上，要穿过好几条很幽深的巷子。冷修文很快地穿过了前几条，最后一条最长，直接通到一条大街上。
　　这不过是两栋楼房中的一个夹道，不是正儿八经的巷子，当然没有灯，更没有人家户。地上是一块块的灰色的水泥板，长长的巷道在这冷清的黑夜像是古墓中的甬道似的。
　　好在这条小巷不是很长，大概也就一二百米。这个地方冷修文从小就来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今天晚上很冷，没有月亮，天上的云层灰蒙蒙的。吹着冬天才有的那种干冷的风，巷子口有两棵没有掉光叶子的树，树枝没有摇，但是叶子在风里沙沙地响。一股冷风旋进巷子里，在巷子深处旋出一个大大的气流漩涡来，纸屑和塑料袋不停地打转，发出怪异的‘扑扑’声。
　　没有灯，没有其他人，清冷的路上，他的脚步声显得异样的清晰。

　　冷修文呵了一口气，搓了搓手，缩着脖子低头赶路。巷子很黑，很冷，他的脚步很快。
　　一二百米的巷子，不一会就穿出去，就可以打的士回家了。
　　加快步子，再加快步子……。
　　不对！一二百米的巷子，再慢不过几分钟就过去了，更何况这时候走得很快的……。现在，时间应该只有多的吧？为什么还没有走到头呢？……。

　　看看周围，还是熟悉的墙壁和黑暗，没见那个地方不对劲，也没见那个地方重复，可是，就是不见巷子口。
　　再走，再走，冷修文发现果然不对劲了，从进入这小巷到现在，至少十分钟过去了，平常这巷子已经穿过几个来回了。可是现在，巷子口呢？
　　他猛然一惊：不好，莫非这就是林森爷爷说过的‘鬼打墙’？

　　不过，平素自己对那些东西的出现十分敏感，几乎每次，都能感应到那异常的阴冷渗人的气氛和腥膻的气息，为什么，这一次不知不觉地走了这么长时间，还完全没有发现呢？
　　林森爷爷说过，一般的妖物不敢在他们面前出现，敢在他们面前出现的，就不是一般的妖物。那么，现在他是遇到一个厉害的东西了吗？
　　不管怎样，前面黑黑的，后面也黑黑的，现在退回去已经晚了。

　　他吸了口气，镇定了一下，继续向着巷子的前方走去。
　　前方的路笼罩在一层黑色的雾气里。
　　一个奇怪的，说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像是一只巨大的剥了皮的青蛙，身上泛着粼粼的惨白的光晕，趴在巷子一个拐角处。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于是，那东西抬起头来，朝他看了过来……。
　　那是一个似乎被剥了皮又压扁了没有烂完的骷髅头，白花花的肉，参差不齐的黄绿色的牙齿，腐烂的眼眶里流出脓黄的血水，两点火炭样的东西在眼眶里诡异地闪烁……。
　　绕是冷修文有无数见鬼的经验，恐惧和恶心仍是油然而生。

　　……这是什么东西？……

　　只顿得一顿，那像是巨大的剥了皮的青蛙一样的鬼物，奇怪地喀喀了几声，微微一蹲身，已经扑了过来。
　　幸好冷修文已经不比当年，这时惶急中迅速一闪身，那东西堪堪从他身边擦了过去，带起一阵恶臭腐烂的腥风。
　　冷修文迅速转过身来，面对它。而那东西看样子对冷修文势在必得，一扑空后，便在后面狰狞地喀喀着，四肢着地慢慢地逡巡，似乎在找下手的最好机会。
　　冷修文紧紧地盯着这个怪异的东西，脚下慢慢地向后移动着步子。他的手攥得紧紧的，手心里有黏黏的冷汗。

　　似乎看出了他的企图，那东西咆哮一声，猛地跃起，凌空下扑。冷修文连忙后退闪避，不料却被一块突起的石头一绊，便向后摔了下去。
　　冷修文大骇，那怪物凌厉的爪牙和狞恶的面目已在面前了……。

　　忽然，心口一热，那个地方，他装秦慕周给的符箓的地方，猛地迸发出一道红光，瞬间他的全身就笼罩在这层光幕之下。怪物的爪牙堪堪碰到红光，便惨叫一声，连忙凌空后弹。
　　阻得这一阻，冷修文拔脚就向后面跑去。

　　胸口发出的红光，温暖地打破了巷子里阴冷的气氛，也破开了‘鬼打墙’。黑雾在红光下褪去，跑不了多远，便看见了巷子口，而身后，也传来那怪物四爪着地的迅捷的奔跑声。
　　……
　　巷口，就在前方！
　　冷修文拼命奔跑，拼命！
　　鬼物的脚步声就在后面追逐……！

　　就在接近的那一瞬，眼前一片光明——路灯，行人，车辆来来去去。冷修文冲出了巷子口，几乎扑到一辆迎面而来的的士上。
　　没等的士司机骂娘，冷修文连忙拉开车门坐进去：“快走，快走！”
　　司机吓了一跳，以为他遇到劫匪了，一踩油门那车刷地飃出去，老远才问：“怎么了？”

　　冷修文正在向后看，那黑森森的巷子口，那个怪物似乎没有跟来。
　　他舒了一口气，道：“麻烦您开快点，到xxxx路去。”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去，困惑地摇了摇头。这个年轻人很奇怪，似乎在逃避什么东西。他又看了一眼，后视镜似乎有点花了，有一瞬，他以为他车子的后窗上，贴着一个白白的什么东西。再一看又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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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到家，冷修文连忙往楼上冲。
　　冷爸爸和冷妈妈都已经睡下了，秦慕周的窗子却还亮着光。冷修文冲过去“啪啪”拍门。
　　秦慕周一拉开，他就冲了进去，然后回身关上门。
　　“怎么了？”秦慕周奇怪地。
　　“遇上那种东西了。”冷修文喘息着。

　　秦慕周微微一怔，问道：“刚才么？在哪里？”
　　冷修文伸手随意往窗外一指：“老城区的一条小巷。……。”他还要再说，可是愣住了。就在他指的玻璃窗外面，一张贴在玻璃窗上，扁扁的丑恶狰狞的脸，瞪着火炭一样的怪眼看着他们。
　　秦慕周看着他愣住，不解地问：“怎么了？”
　　冷修文一个箭步跨上去，拉住他的手：“你往外面看。”
　　蓦然出现的那张狰狞的脸让秦慕周倒吸一口凉气。

　　连忙顺手将冷修文拉在身后，脚下随即踩了一个步子，凌空书符。喝声“去”，便见一道白亮的光芒直冲着那鬼物去了。
　　却见那鬼物喀喀一声，侧头躲过。
　　秦慕周一惊，这是林森爷爷传的驱鬼符，本来以为，这鬼物一定会被吓走或者击退。没料到却不能伤他分毫。

　　那鬼物见此，胆子越发大了，嘎嘎地便试图往里面钻。那脆硬的玻璃窗，竟被他像是钻胶水一样，钻得凸起一个透明的轮廓。眼见就要钻进来了。
　　秦慕周又是惊骇又是恼怒，心念电转，放下冷修文的手，一手捏法诀，一手剑指，重新步罡，再次凌空书符。这次，那符箓化作一道红光，正正打在鬼物身上，那鬼物“吱——”一声惨叫，倏地不见了。
　　两人怕鬼物使诈，不敢松懈，凝神等待，等了良久不见动静。打开窗户，外面一片漆黑，没有星月，也没有那个鬼物。
　　冷修文心口还在怦怦跳：“你伤了它了？”
　　秦慕周脸色也不好看摇摇头：“只是惊走。”

　　因为担心鬼物惊吓到家人，冷修文拉了秦慕周四处查看，却见毫无动静。
　　秦慕周皱眉道：“这东西有些厉害，一时不能得手，必然会再来。”
　　冷修文惊道：“那怎么办？”
　　秦慕周缓缓吐气，半晌才道：“你在哪里遇到这东西的？”

　　冷修文说了。
　　秦慕周皱皱眉，道：“这东西的样子，似乎是个水性的鬼物，要去看看它出现的地方，才好做打算。”
　　当下，两人决定明天早上去那个巷子看看。这夜，两人怕鬼物再来，就在秦慕周这里替换着睡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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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早间，两人果然一同到了那条阴森的小巷。虽然是白天，那巷子也冷可可以。秦慕周看看，原来是两栋旧楼间的空隙。下面好多水，想是原本就地势低洼。
　　找了住在这里的老人打听，果然这里多年前是一个大水塘，武斗时淹死过很多人，后来填平了修这两座楼。老人说，当时挖基脚的时候，水塘子里挖出好些白骨，都不成架子了。因为时间长了，也无法认领，也不知被施工队的扔到哪里去了。
　　老人还说住在这两栋楼上的人，也不安生，说是经常听见怪叫声，住着的人病的病疯的疯死的死；后来建楼的单位另外建了楼，大家便都搬走了，这旧楼也基本空了。
　　秦慕周点点头，谢了老人。

　　秦慕周说，看样子，这鬼物就是林森爷爷那书中记录的一种水鬼，叫做“渐”的。渐，是多年前淹死的鬼魂不得超生，彼此蚕食最后生成的东西。跟传说中的蛊一样，戾气很重，不是平常的鬼妖等物能相提并论的，怪不得他不怕秦慕周。
　　这“渐”想是有些时间了，又被大楼镇住，恐怕超生不得，看见冷修文，等于同时看见上好的一具皮囊和机会，如何肯放过。
　　秦慕周说：“昨天夜里它没能成功，今夜必来的。”
　　冷修文惊道：“怎么办？”
　　“不怎么办，先逛街去！”秦慕周说，不理冷修文的张口结舌，转身就走。冷修文只有跟着。

　　那天下午，他们买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大桃子五六个，红绒绳一卷，朱砂和雄黄各一斤，还有香烛等物。
　　晚上，秦慕周笑嘻嘻地请大家吃桃子，但是要把桃核给留着，说有用。大家一人吃一个，冷修文被逼着多吃了一个。
　　秦慕周小心收集了五个桃核，用清水洗净，放在火上小心烘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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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冷爸爸和冷妈妈睡下后，秦慕周让冷修文小心将朱砂和雄黄绕两老的房外洒了一周，连窗台上也不放过，苦了冷修文爬高上低的，还好冷爸爸和冷妈妈因为年纪大了住在一楼，不然够他忙活。
　　然后，他让冷修文到自己的房间来，关上门，也用朱砂和雄黄小心地洒了四周，只留下一道窗子没有洒。

　　接着，他拿出一把香，吩咐冷修文坐到一边，小心点燃后交给他，反复叮咛无论如何，不可以放下香来。又将那五个桃核在他面前分五个方位摆好，桃核之间用红绒绳系着。
　　接着自己退到角落里，也用朱砂雄黄画了圈子，却坐进圈子里闭目打坐。

　　冷修文心里又是紧张又是焦躁，几次想要站起身来看看，却都被秦慕周用眼神止住了。他不敢乱动，但眼睛却拼命看着那扇紧闭着的窗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没有任何动静。
　　香眼看就要燃完了一半了，还是没有动静。

　　冷修文觉得自己的手脚开始发麻，忍不住悄悄地动了动，伸长脖子往窗子外看……。
　　窗外，还是什么也没有。莫非，那个东西不来了？
　　冷修文有些气馁地坐好，就在这一瞬，他忽然发现，玻璃窗上微弱的反光里，映照出一个诡异的白影。
　　猛地全身僵直：“来了。”

　　没有风，玻璃窗却开始轻微地咯咯咯地响。然后，玻璃像是忽然变成透明的胶质物一样，开始慢慢地向里面凸起，凸起，越来越大。终于，一个透明的肥皂泡一样的东西，掉到了地上。并迅速地生出四肢和头颅。
　　那个丑恶的怪物，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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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炭般的眼睛，很快搜寻到了那里的冷修文，刚要往那边，忽然停下来，狐疑地四处看看。秦慕周一动不动，闭目犹如土偶木人一般。
　　那“渐”似乎完全没有看到秦慕周，见四周没有什么异状，便小心地往冷修文那边伸出了一足。
　　一步，又是一步……。
　　眼见这鬼物就要到眼前了，冷修文强力克制住自己，不把香扔到秦慕周脸上去。那家伙，简直就是睡着了，连眼睛也不睁一下。

　　鬼物终于到了冷修文面前，那腥臭的气息，那恶心丑陋的模样，……，冷修文心中一阵翻滚。
　　又是一步……。
　　忽然，几道红光腾起，嗖嗖两声，那鬼物忽然扑通一下，摔倒在地上。冷修文定睛一看，几道红色的光芒，紧紧地捆住了鬼物的身体。令它动弹不得。
　　鬼物挣扎着，发出喀喀的怪叫。冷修文很担心，那小小的桃核会被它一下子甩飞了。不料那小小的随意摆在地上的桃核，竟如同钉在了地上，紧紧拴住了那几道红绒绳。那红绒绳也不再是红绒绳，而是几道拇指初的红光，牢牢地缚住了鬼物。

　　冷修文才在发愣，秦慕周已经霍然站起，双手合成法诀，口中迅速念着咒文。
　　那红光越缚越紧，越缚越紧，鬼物喀喀怪叫，被勒得陷了下去。猛然间化作几道黑气，向外面冲去。
　　正在此时，那秦慕周大喝一声，手中急画，一个巨大金色的符箓的罗网便紧紧罩了下去，那黑气一丝也没有跑脱。
　　黑气在网中左冲右突，企图破网而出，但是秦慕周不给它这个机会，双手再次合成法诀，那网也一收。他口中越念越急，越念越急，随着他的咒语，巨网渐渐紧缩，那黑气在网中被金光紧缚，渐渐被挤成一团，渐渐凝成一团黑色的光球，冲撞也渐渐慢了下来。
　　……终于，缩成核桃大小，颜色也变成银色光芒，不再冲撞了。

　　秦慕周停止念诵，双手也渐放了下来，冷修文松了口气，放下香……。
　　放下……。
　　电光火石间，那银光骤然暴涨，猛地穿透金网，激射向秦慕周……。秦慕周猝不及防，那银光直射入额头……，仰天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