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碧水莲君

25、今世（二十五）

　　冷修文家居然是一栋漂亮的小别墅，在这座不大的城市里，绝对是头一份。
　　冷修文的父母绝对是那种极为普通的普通人，普普通通的生活，普普通通的家庭，普普通通的感情。
　　除了住房以外，冷家是平凡而幸福的。

　　看得出来，冷爸爸和冷妈妈都特别爱他们的孩子。他们和所有平凡但是宠溺的父母一样，婆婆妈妈地对待自己的儿子，哪怕冷修文已经快要大学毕业了。
　　对秦慕周，他们很热情，很周到。当然，也很意外他的年轻。最开始两天，他们还尊敬地叫他“秦教授”或者“秦老师”，等熟稔了，就直呼‘小秦’。

　　秦慕周很有女人缘，很快，冷妈妈比喜欢自己的儿子还喜欢他。买年货啊，上街啊，都带着他去。说是让他看看中国的传统春节的气氛。秦慕周也没什么不耐烦，每次都笑嘻嘻地跟着去。他一去冷修文当然要跟着。
　　冷修文无奈地陪着老妈和秦慕周在人海里挤来挤去。实在纳闷，为什么一到过节，大家就要大采购？难道大家不知道这时候拼命买的东西，就算过了年也满街都是么？
　　不过，看秦慕周陪着冷妈妈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样子，他也偷偷地高兴。有一天还忽然在脑袋里冒出一句‘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来。想完后自己又有点窘，怎么着也应该是看‘媳妇’啊，不然，自己很吃亏的！

　　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年前三天了。很快，在忙乱中，而且不知忙乱了些什么当中，这年的春节到了。
　　这是在中国大地上没有了什么特别之处的已经城市化了的春节。秦慕周私下认为，就过年的传统仪式风俗，还不如唐人街来得繁琐。

　　三十晚上，一大桌子菜，四个人，虽然有些少。但是气氛还是其乐融融的。
　　冷修文和冷爸爸喝酒，秦慕周和冷妈妈喝饮料，边吃边看电视，随意评说着那个逃不掉的联欢晚会。
　　这里的风俗，三十屋子里要插松枝，冷妈妈早就买了一屋子的松枝，插得到处青绿一片；三十晚上要守岁，但是冷家没人打麻将也就不兴这个；另外，除了三十晚上还有烧纸，就没有什么新鲜的了。

　　这个南方的城市里，三十晚上是人和鬼的共同节日。人要过年，鬼也要过年。所以，三十晚上都要给死去的亲人烧纸钱，还要祭奠米饭吃食等物。

　　夜里十二点过后，冷修文和秦慕周就陪着冷妈妈一起去烧纸。
　　他们出了大门，走了一小段，来到离家最近的那个街道的转角，找了个不太明亮也不太黑暗的地方停下来。看着冷妈妈先蹲下将一碗米饭一碗蔬菜和一碗肉摆好，祝祷了两句，就开始烧纸钱。

　　南方的冬夜也是很冷的，是那种寒噤噤的冷。纸钱红红的火光给面前带来一点温暖的感觉，但背后就是一片阴寒了。
　　冷修文竖了竖衣领，他脖颈后有些凉飕飕的，往四面看了看。今天晚上，烧纸的人家很多，黑暗里到处是东一堆西一堆的红红的跳跃的火。而每一堆火边，除了烧纸的人，还有些影影憧憧的东西。
　　他看看自己的妈妈，正在虔诚地烧着纸，口里还嘟嘟囔囔地念叨着些什么。只是，自己家的火旁边，就连黑暗中也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在心里叹了口气，低低对秦慕周说：“你，可不可先回去？”

　　秦慕周一愣，夜里，是冷修文最不应该离开他的时但是，看看冷修文的样子，竟然有些淡淡的忧伤和无奈。这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于是，他点头道：“好，我先回去。”想了想，又补充道：“……嗯，要是有什么，你叫我一声。”
　　冷修文点点头。
　　秦慕周和冷妈妈说了一声，转身走了。走到街道转角的时候，他回头望了望，那堆跳跃着金色火焰的火堆旁边，冷修文修长的影子呆呆地站着，竟然有些孤单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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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晚上的纸钱，是烧给过世的亲人的。”回来后，冷修文解释道。
　　这时候已经凌晨三点，冷爸爸和冷妈妈熬不得夜，都睡下了。只有冷修文和秦慕周还在客厅里呆着，说是要守岁。
　　秦慕周看看他，没有说话。冷修文慢慢地：“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父母在我七岁的时候，就过世了。”
　　“哦？”秦慕周很惊讶。真的，冷家一家人的相处，完全没有半点的不自然，而冷修文身上，也完全没有一般孤儿的忧郁或压抑。

　　冷修文看看四周：“这是我亲生父母的房子。我现在的父亲和亲生父亲是堂兄弟，也是好朋友。现在的父母一直没有孩子，我父母出事后，他们收养了我。”
　　“他们对你很好，我都看不出他们不是你亲生父母来。”
　　冷修文点点头：“嗯，所有父母该做到的事情他们都做到了，他们真的很好。为人父母该有的东西：教育，引导，关心还有感情。他们都给我了。我没有什么好抱怨的。除了……，”
　　他抬头看着外面黑暗的天空，有些奇怪的茫然，停了停才接着说：
　　“他们是完美的父母，只是有一点，我的父母去世的时候，给我留了为数不小的一笔财产。我现在的养父母，最害怕的就是有人说他们收养我是为了那笔财产。所以，从我十岁开始，每年，他们都会给我一份财产清单。上面开列得清清楚楚：我吃穿用了多少，教育用了多少，零花用了多少……。他们自己，除了住在这里以外，分文不沾。”
　　秦慕周有些意外地看着冷修文，冷修文的笑容有些发苦：“除了每年给我账单的时候，我不会想起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来。”
　　秦慕周点点头，他明白，这句话的另外一个意思，也就是说，每年，都会有一次提醒——他们不是你亲生父母！
　　“可是，他们真的对我很好，为了我，居然没有再要孩子。”冷修文说，神情不辨悲喜。

　　秦慕周深深吸了口气，一时找不到安慰和开解的话语，看着靠在沙发上的冷修文，只拍拍他的肩。
　　“这就是你让我离开的原因，今天是给过世的亲人烧纸，你想看看自己的亲生父母会不会来，对不？”秦慕周低声问。
　　“嗯。”冷修文点点头。
　　“看到了吗？”
　　“……，”冷修文没有回答，过了一会，才沮丧地，“过了那么多年，他们肯定已经轮回转生了。”
　　“那，你还看见了些什么？”
　　冷修文没有回答，皱了皱眉。刚才他满怀希翼，没有看到任何熟悉的身影，只有那些佝偻的古怪的影子，在他身旁逡巡，眼馋着火边食物的香气，眼馋着火堆里袅袅的钱影，更眼馋着他的身体……。
　　“都是些灵力低微的家伙。”冷修文淡淡地说。
　　秦慕周没有再问。
　　守到凌晨三点，秦慕周说，他要去睡了。

　　冷修文没有去，一个人愣愣地在客厅沙发上，坐到了天亮时分才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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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初一早上，冷修文睁开迷糊的眼睛，看看床头的闹钟：十点半。
　　等他下到饭厅的时候，秦慕周已经在那里了。

　　初一早上，按这里的惯例是要吃汤圆的。冷妈妈在厨房里煮汤圆，冷爸爸在里面给她打下手，饭厅里就是他们两个。
　　“给你。”秦慕周随手递给他一个红红的小香袋，和林森爷爷给的一模一样。
　　“什么？”冷修文接过。
　　“符，”秦慕周淡淡地说，“有时候，我不能随时跟在你身边，戴着这个要好些。”

　　“你画的？什么时候的事情？”冷修文有点好奇。
　　“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冷修文想想，道：“你哪里来的朱砂和雄黄？”
　　“你怎么这么罗嗦？”秦慕周不耐烦。

　　这时，冷爸爸端上一大碗热腾腾的汤圆，笑眯眯地：“快去拿碗来，这可要乘热吃。”
　　秦慕周笑着进厨房帮忙拿碗筷去，不一会，只听得冷妈妈在厨房惊讶地叫：“小秦，怎么回事，手怎么弄破了？”
　　冷修文一怔，就听见秦慕周的声音：“没事，不小心剐的……。”

　　冷修文小心地拿着那个小小的香袋，红红的，是火一样的颜色，还似乎有点烫手。香袋是林森爷爷那里拿的，他知道，可是香袋里面的东西，是绝对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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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好有了这个符，接下来的日子证明，它很有用。

　　因为秦慕周天性好静，跟着他们四处拜年啊，逛街什么的，已经是强克制着性子了。后来冷修文的同学开始聚会了，这对他来说更是勉为其难。
　　而冷修文正好相反，他性子活跃，爱说爱动，是个在家里坐不住的家伙。原本在秦慕周那里，还多少有点顾忌，现在在自己的地盘上，便自由自在了好多。
　　秦慕周跟着冷修文去了两次之后，就说他再也受不了那些装成熟的家伙和那些装作幽默的傻笑话，无论如何不去了。冷修文也巴不得他不要去，因为他一去，那些女同学对他殷勤得要命，连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冷修文都靠边站。
　　虽然心里头也还是高兴——证明自己眼光多好——可是那也多么的不安全！特别是自己还没个着落的情况下，千万不要四面树敌。

　　可是，放秦慕周一个人在家，好像说不通。让他一个人出去，自己也不放心。冷修文作难了。
　　正好，秦慕周在离这里没有多远的老城区发现一个老道观，按他的说法：“有点道理。”于是，就整日去那里泡蘑菇。这下冷修文放下心来，那路程，离家近；那老道士，少说也有六十岁了，安全，哈哈，安全得很！
　　秦慕周可以在那里，他自己，可以四处‘云游’去，这叫各得其所，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