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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柔肠一寸愁千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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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已半年。
锁幽谷依然云淡风清,群山环绕,清溪浅流,一如初见时那般,冬日的寒冷竟没在谷中留下多少痕迹。半年的谷中生活,我已不再是那个初到异世懵懂无知的小丫头。不是不想家的,只是从来都将那种愁绪埋藏在心底,不敢揭开。半年了,若说起初还对回去有着幻想的话,如今那一丝的希冀也随风而散,无迹可寻。我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锁幽谷是我的家,有疼爱我的师父和师兄,还要奢望些什么呢?一直以来,都这样安慰着自己。
几个月前和师兄一起在后山遇到的黑衣人也没有再出现,这件事似乎被我们淡忘了,都没有再提起,又是一段宁静祥和的时光。
院子里的树并没有因为冬天的到来而叶落凋零,依然是那样青翠茂盛的颜色。我靠在一棵常青树上,把玩着手里的“泠霜”,这是前不久师父送给我的宝剑。泠霜由千年寒铁锻造而成,周身散发着慑人的寒气。传言“泠霜勾魂不见血”,虽没试过,但我想这是有根据的,因为在血还未流出时已被寒气冻住。还好,在谷中的半年与各种医书打交道,加之习武练功,我的身体已不似从前那般脆弱。为了泠霜,我还专门配制了抵御寒气的丹药,它倒是不能伤我。
话说师父少年成名,不少人欲与他比试,无非想走捷径,一战扬名。师父虽然性子傲,但也不是狠辣之辈。战败之人,他并不会取其性命,只是来人的佩剑便会收为己有,如果战后那把剑还完好的话。因为“捕风一出,必断铁”。“捕风”是师父的佩剑,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因此,已不知有多少人的爱剑命丧捕风之下。最终幸存的也只有两把,一把是楠师兄的“掠影”,另一把便是师父给我的“泠霜”。
泠霜,泠霜,我真想试一试你的威力呢。
足尖轻点,我纵身跃起立于屋顶上,望着院外的溪流,心里突发奇想:泠霜遇水不知会不会成冰呢?正准备飞身而下,楠师兄却神不知鬼不觉地立到我身侧。
“师妹今日又要逃课吗?”促狭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
“哎呀,师兄你鞋子上是什么?”
我这一声惊呼成功地转移了师兄的注意力。趁他低头的瞬间,我一跃而下,踏着错落参差的树木,往溪边飞去。
“唉,真拿你没办法”,耳边飘来轻叹。
明明才一瞬的功夫,师兄就追上来了。我的轻功,我自以为学得不错的轻功,在楠师兄面前就这么差劲么?我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打击。
我不服气地扬起左手,轻轻一挥,黑色烟雾乍起。趁师兄抬手遮挡的瞬间,右手泠霜出鞘向他袭去。所谓兵不厌诈,我也算不得阴险吧,自我安慰着。对面掠影格住了泠霜,两剑相交,溅起点点剑芒。师兄的神色不见一丝慌乱,反而随意地轻笑道:“师妹使暗器的功夫倒是练得不错。”
“可是在师兄面前永远都是不入流的小把戏。”我眼神一黯,故作伤心状。
师兄安慰道:“师妹只学了半年,能到如此地步已经算是奇迹了。”
我敛了愁容,跟着感叹:“是啊,我不求能无敌天下,只要在危险时候能自保就够了。”
“不会的……我定不会让你置身于危险中。”模糊不清的声音。
我探究道:“什么不会?”
师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自然的神色,眼神有些躲闪,“没……没什么。师妹不是想试试泠霜的威力么?”
“对啊,我想看看泠霜遇水会是什么情景”,我脱口而出,这才发现有点不对劲,“师兄怎么知道?”
师兄伸出白玉般的手指点到我额上,“你呀,那点小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我愣了愣,摸摸脸颊,没什么异常啊。
“呵呵……”师兄乐不可支。
我却懒得管那么多,直接从树上跃下,右手一挥,泠霜划过水面,却是破冰的声音。原来平缓的小溪终究敌不过冬日的寒冷,表面结了薄薄一层冰。乍看之下溪水依旧缓缓流动着,与之前无异。
师兄落到我身侧,似笑非笑地说道:“泠霜冷,却冷不过冰。师妹可是遗憾了?”
“不遗憾!”我脱口而出,又解释道,“我觉得破冰更好玩!”
言罢,我轻翻手腕,舞起泠霜,冰渣被挑起溅在空中,绽开朵朵怒放的水晶花。我开心地笑着,却发现楠师兄愣在原地。
我突然有了恶作剧的心思,顺势挑起一块碎冰袭向师兄的脸庞,刺骨的冰冷让他瞬间回过神来。
我原本以为他也会挑冰砸我,从而引起一场冰块大战。谁知,师兄只淡淡说了句:“我们回去吧,天太冷。”意有所指地看了我手指一眼。
是啊,前几天刚好的冻疮经这样一折腾又要复发了吧。不过,难得出来玩一次,我怎么能不尽兴而归呢。
我建议道:“不如我们来烤鱼?”
“也好。”
呃?这么容易,我还以为要费一番唇舌呢。
我们寻到一块空地,升起篝火。我正准备自告奋勇去捉鱼,楠师兄已先一步起身,让我待在原地等他。
透过跃动的火焰,我看到楠师兄动作娴熟地拔剑、下刺,不多时已刺到一条大鱼。真可惜了掠影这把宝剑,大材小用啊!掠影剑身轻薄、质软几乎可以缠在腰间。若用在常人手中,也只能用来削削苹果而已。只有内力深厚的人才能将它抖直,变成神兵利器。因其本身轻薄,加之使剑的人身法迅捷,便会产生“浮光掠影”的效果。“掠影出匣只余影”这是江湖中人对掠影的评价。
看到师兄提着清理干净的鱼过来,我禁不住赞叹:“师兄你好厉害!”
“师妹过奖。书楠自幼在谷中长大,捉鱼乃常事”,他说着已将鱼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我边拾掇柴火,边问道:“师兄很少出谷吧?”
师兄点点头,“江湖太险恶,难得谷中一方清净天地。”
我好奇,“师兄武功这么高,还怕江湖的险恶么?”
师兄淡笑摇头,对我解释道:“师妹涉世未深,不知外面的世道。行走江湖光有高深的武功是不行的。”
我立马补充一句:“可是,没有武功是万万不行的!”
“也对,呵呵。”师兄笑着,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我头上揉了揉。
虽说头可断发型不可乱,但是被这样一个温柔的帅哥揉揉头发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我大义凛然。
我跟着傻笑了两声,“噌”地站起来,手把泠霜,豪情万丈:“所以,我要仗剑江湖,快意恩仇。”
师兄敛了笑意,神情严肃地问我:“师妹真这么向往外面的世界么?”
我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略一思索,想出个折中的答案:“我只是对江湖生活很好奇而已。”
“……”
我看到那双瑞凤眼黯了一黯,知道师兄定是想起什么伤心事了,便转移话题道:“师兄,鱼烤好了吧。”
“是,是好了。”师兄说着,从支架上取下烤鱼,分了大半递给我。
我坐在枯草上,吃着美味,感受着这份宁静,心情大好,聊天兴致也随之高涨。我瞅了眼坐在旁边的师兄,诱惑道:“师兄啊,你对我的来历不好奇么?”
“你不是已经解释过嘛。”师兄声音平和,似乎并不在意。
我不满他的反应,心里一横,道出实话:“其实……其实那是骗你们的。”
没有意料中的惊诧或者愤怒,楠师兄似乎永远是那样平淡。他说:“来自哪里并不重要,不是么?”
我侧首看着他,不确定地问道:“你真的不介意?或许我是你们仇家派来的人呢,或许我是来盗锁幽谷的宝贝呢。”
师兄不禁一声轻笑,眼神柔和地看着我,“你不是什么也没做么,还给我们带来这么多欢乐。自从你来了之后,谷中似乎更有生气了。”
看到师兄这么坦诚,我顿时觉得自己的隐瞒完全没必要。
我将手里吃剩的鱼骨头放到草地上,又端坐回来,对师兄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师妹请讲”,师兄侧身看着我,未有动作。
我瞧见师兄一脸聆听夫子教诲般严肃认真的神情,忍不住开口:“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客气的,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楠师兄愣了愣,似乎被我这种没来由的话弄懵了。半晌反应过来,叫了声:“宛儿师妹。”
我顿时无语。也不纠结那个问题,只慢慢地讲起了“故事”,讲起了那些尘封的过往……
“有一个女孩,她从小就不受家里人喜欢,父亲常年不在家,只有母亲一人尽心尽力抚养她长大。‘父亲’这个词之于她就像是遥远的梦,美丽而不可及。因此,她所有的关怀都来自于母亲,她也将所有的爱给了母亲。在她们那个地方,女子也可以上学堂。而她从小就是最出众的学生,她一直努力成长着,希望自己变得强大,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母亲,让她不再受欺负,不再吃苦。可是,当她长大后,她却再没有机会……”
我顿了顿,接着道:“在一次外出回家的途中,她摔下悬崖,掉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孤独一个人……”,我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却终是忍不住哽咽:“她……再也回不去了,再也……看不到她的母亲,最爱她……的母……亲。”
眼泪,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一颗一颗,模糊了视线。
忽然,有一个怀抱包裹住了我。那样温暖的感觉,好像母亲。小时候,她也是这样抱着我睡觉,还会给我讲做人的道理,教导我要独立,要自强,不能依靠别人。我贪婪地汲取身边的温暖,冬日仿佛也不那么寒冷。原来,我也可以偶尔软弱一下的。
任眼泪汹涌而出,模糊了双眼,大脑也混混沌沌。朦胧中,似乎有人在耳边呢喃:“你不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还有师父,我们都会陪着你的。睡吧,睡一觉就过去了。”
也许是哭得累了,我很快睡了过去。
后来师兄告诉我,那天,我睡着之后还一直哭,泪水浸湿了枕头。原来,他就那样在我床边守了一夜,为我擦了一夜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