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有女未出阁》文筱馨

98、098

　　毕雅诺微笑着看向十四岁的妹妹，青春朝气，蓬勃向上，一副无忧无虑的少女气息。她遗传了爸爸年轻时的英俊相貌，也有着她妈妈的高挑气质。她的学习成绩也很好，比自己有上进心多了。两人同一个属相，却有着不同的性格和心境。
　　毕禾筎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钱包，悄悄的给毕雅诺打开看：“这是我出门的时候，爸爸给我的。我跟他说我要和我最好的姐妹出去玩儿，他二话不说就给了我两百块。”她没有说因为没吃早餐匆匆出门时，妈妈的脸色很难看，对着她的背影留下了一连串的数落，甚至要开口说脏话。“以前都是姐姐付钱，今天我们AA制，或者我请姐姐吃一顿好吃的。”
　　毕雅诺笑了，笑得勉强：“收起来吧。说好了我请你吃午餐的。”她抬头环顾了四周：“这里离着商场不远，十几分钟就走过去了。我们去那里吃吧。”毕禾筎收起钱包，挎着姐姐的胳膊，像只蹦跳的兔子，一路开心。
　　商场的一楼正中央有一架钢琴，只要不是故意损坏，谁都可以过去弹几下。有几个七八岁的小学生用手指在上面噼里啪啦的乱弹一气，嘻嘻哈哈的引人侧目。毕禾筎松开挎在姐姐胳膊上的右手，托着背后的书包飞奔过去，上手弹了几个音，向着毕雅诺喊：“姐，快来。”毕雅诺来到身边：“我帮你拿书包。”
　　毕禾筎将书包卸下，端正坐姿，摆好架势，一曲即将奏响：“作为一名热爱钢琴的人，一定要弹一首《献给爱丽丝》，这是贝多芬的曲子，将演技和乐曲的情感融为一体，这也是我们既爱听也爱弹的一曲——几乎每个音乐老师都会这么说。可我偏不喜欢弹这一曲，我要弹《拉拉的主题曲》。”
　　毕雅诺知道毕禾筎学习钢琴已经有十年了，从四岁开始，她的妈妈就带着她上钢琴课，两年前已经是钢琴八级。拉拉是一位美丽的姑娘，她热情奔放，又有着独特的忧郁。毕禾筎的纤细手指微妙的触及琴键，散发出令人遐想的音符。
　　一曲终了，毕禾筎轻快的接过姐姐手中的书包，全然不顾围聚来的眼神和纷纷议论，挎着姐姐的胳膊向里走。毕雅诺夸她情绪镇定、琴技娴熟。
　　毕禾筎笑言：“这算不得什么，但凡是认真学了的，都能完整的弹下一曲。弹钢琴罢了，最值得让人称颂的应该是那些创作曲子的人，弹琴者只不过是照本宣科而已。我还有个问题不明白，但凡是弹钢琴的，必定要弹那些大热的名曲，小众曲子也很好听啊。我偏要独辟蹊径——姐，你知道吗？我考钢琴十级的时候，就不用那些候选曲目——嘿，十级考下来了。”
　　毕雅诺微笑着，仿佛这笑容是倒模的面具。她是喜欢钢琴的，小学的时候在音乐课上无意的触碰而喜欢上了这个黑白分明的乐器。她缠着妈妈给她买一架钢琴，妈妈没好气的说她痴心妄想：“你以为那是个玩具吗？别做梦了！”那时候她十岁，父母已经离婚两年，她和妈妈蜗居城市一隅，妈妈总是心烦气躁，动不动就发脾气。她隐约知道父母之间的问题，但不懂，只能用啜泣的方式来打发时间和妈妈突如其来的暴躁。
　　小学毕业的暑假，毕雅诺得到了一个免费学钢琴的机会，某琴行的招生旁听班——只有三节课，便“痴心妄想”的再一次央求妈妈给她买一架钢琴。妈妈已经不发脾气了，换作了无神的眼睛：“行啊，你要是这三节课学会弹一首曲子，妈妈就给你报个钢琴班，等你到了可以考级的时候，妈妈就给你买钢琴。”
　　兴奋的毕雅诺听不出这是妈妈的托词，她根本不知道三节课的钢琴课连所有的琴键都不一定能按过来，等她反应过来这只是三节重复的旁听课时，机会已经过去了。钢琴课自然是泡汤了，连带那钢琴也就永远不可能买回来了。
　　现在听到毕禾筎说自己已经考出了钢琴十级，心里除了羡慕还有一丝嫉妒，她知道爸爸早就给毕禾筎买了一架钢琴，她看过毕禾筎发的视频，她还有好几套风格不同的衣服，是用来配合不同场合演奏钢琴穿戴的，那是毕禾筎的妈妈亲自置办的，听说其中一套还是专门定做的。对了，毕禾筎的妈妈在市毛巾厂工作，专门设计毛巾图案的，也会画一点服饰草图。
　　“妈妈已经答应我了，明年中考结束后的暑假，我就可以用那三个月的时间学习我自己喜欢的乐器了。姐，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琵琶。穿上古代的衣服，梳着好看的发饰，再将一枚簪子戴在头上，面带微笑弹拨上一曲，真是好看极了。姐，我这么说，你有画面感吗？”
　　毕禾筎殷切的看着姐姐，毕雅诺笑靥如花，点头应着：“嗯，很好看。”
　　“是吧？我也觉得会很好看。我想过了，如果我明年能够通过重点高中的单招，那么我就会有四个月的暑假，那样的话我就可以痛痛快快的学习琵琶了。”毕禾筎有些得意忘形，但毕雅诺相信她是可以的，毕竟她可是级部里的前十名。
　　“唉，终于脱离学钢琴的苦海了，要不是妈妈喜欢，我才不会去学呢。姐，我现在才知道，小孩子学乐器的年龄是四岁开始，因为四岁之前的手是不适宜学的，太娇嫩了——你看，我妈有多着急，我刚四岁就开始让我学钢琴，我是挨了多少揍，流了多少泪啊！”
　　毕雅诺凑眼去看，那双手依然娇嫩纤长。
　　毕雅诺这才知道，原来毕禾筎是不喜欢学钢琴的，可是她有天赋，有父母的支持，有后天的条件，再加上她的努力，她已经钢琴十级了。可是毕雅诺喜欢学钢琴，但是她知道自己资质平平，爸爸不知道她的喜好，妈妈只会冷嘲热讽，连长时间碰触钢琴的机会都没有。她看过一句话：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她觉得自己与钢琴的关系就是这样，如果当初不是音乐课上的无意触碰，那么学钢琴的梦想就不会一直缠着自己。
　　谁都不知道她想学钢琴，哪怕最终是失败，也想去试一试。更不会有熟悉的人知道她会弹钢琴，她已经不想将自己的心迹表白给任何人了，哪怕是自己的亲人。上大学后，她用课余时间学会了钢琴的基础知识，利用自己假期里兼职所赚到的钱断断续续的触碰了钢琴。她是学员里最没有天分的，也是学员里最努力的，老师见了淡然一笑，提示之后便是无休止的练习，却总是曲不成调。
　　终于有一天，老师说出了自己的建议，如果毕雅诺只是单纯的喜欢而不是想以此为生或去考级，那就不必大费周章，选一曲自己喜欢的就行。“就当是自己与自己的独处对话，那是属于自己的心境，无论是高兴还是难过，这一曲便够。”毕雅诺看着老师的侧脸，仿佛看到了自己在钢琴前弹奏的自己，便听从了老师的话，用了四五年的时间只流畅的学会了一曲——《秋日的私语》。
　　她只会弹奏这一曲，一年四季只有这一曲。但她从未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其弹奏出来，这是她的秘密。
　　她在返程的途中，回想了她的学琴经历。她记得自家附近的商场四楼也有一架钢琴，声贯如虹，悠扬的琴声可以回荡在整座商场里，那么就去试试吧！
　　在路过自家商场时，毕雅诺果真走了进去，坐扶梯直上四楼，兀自走到这钢琴边。两个十岁的女孩子看到有位大姐姐走过来，站在不远处说着悄悄话，彼此讨论着这位大姐姐是不是要弹钢琴。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只看到两个人都捂着嘴笑起来，眼神里似乎是不友好的。大姐姐侧头看了她俩一眼，正过脸去想了片刻，琴键发出了第一声响。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如冬日的雪飘，再到春日的嫩芽萌发，又到夏日的蝉鸣，最后是秋叶的落地。手指间的自然流露，仿佛是一年四季的瞬时轮回。
　　两个女孩子依然捂着嘴说着悄悄话，眼睛却是不离弹琴的人。周遭都是陌生人的驻足，不会有熟悉的眼神关注着自己。曲子的谱调已经烂熟于心，嘴角不自觉的现出笑意。一年四季都是秋日的低语，万千情感都是落叶的唏嘘，生活万象都笼罩在金风的周身，这是秀丽的秋之风景，也是毕雅诺深沉的心境。
　　一曲终了，毕雅诺信步离开，仿佛从不曾有过这一回事。不会有人知道的，纵使是自己的妈妈听到了，也绝对不会想到这悠扬的曲调是从自己女儿的手里弹奏出来的，顶多在心里自叹一句“瞧人家的孩子”，或者根本就不会往心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