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有女未出阁》文筱馨

99、099

　　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沉到看不见的心底，就像来不及看到的石子，投到水里便迅速地沉下去，涟漪飞快的消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而岸上的投掷者却还在等待着那一圈一圈的波纹。
　　有人走过来了，用略带嘲讽的语气打着招呼：“发什么愣呀？”一个晃神，水纹变作了笑脸，是极易打破的一个笑容，手里的动作立马恢复了常态，急急忙忙的整理衣物、收拾房间、清洁卫生、揽过孩子吃饭、关怀公婆起居，每一天的重复似乎每个完，就像坏掉的碟片，总在重复同一个音调，无法切换。
　　“你要什么？我给你拿。”
　　对着丈夫，钟溱莫名有一种谦卑感。这是婚前没有过的，那时她有多瞧不起丈夫，现在的丈夫就有样学样，尽数相还。这是钟溱在结婚前没有预想到的，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婚姻生活，她是不会答应的。不过有反悔的可能吗？做女孩的时候，钟溱可是与好朋友蔡恩络约定好要单身到底的，而现在身边不仅多了一个丈夫，连孩子都有了，或许很快就会有第二个。
　　一日三餐在饭桌上，孩子的话题是没有断过的。公婆带着家乡话提醒着钟溱可以生第二胎了，这时候的钟溱微微蹙额，极力听明白公婆浓重的乡音，猜测着他们的不满和诉求，那就是再生一个孩子，儿女双全是最好的了。
　　她转头看向丈夫，等待着从丈夫嘴中得到确切的“翻译”，的确是要生二胎，一定要是个男孩儿。
　　爷爷奶奶是疼孙女的，大家都看得出来，吃穿用度大部分出自爷爷奶奶的口袋，但是在钟溱看来，这都是表象，有外人在的时候，自然是一副天伦之乐图，一旦只有自己人在家，他们是连理都不要理，只出钱不出脸。
　　爷爷奶奶知道孙女也是自家的子孙，可爱粘人，但是和孙子相比，总差着那么个意思，他们很希望钟溱能够赶紧生个孙子，这样一来，自己的心才会顺起来，就像小孩子玩儿的“打水漂”，一颗小石子带出好几个水圈圈，而且老两口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安住下来。
　　钟溱的婚姻是当代年轻人中比较典型的一类，完全是由着时间的催促而定下来的。一晃就即将三十岁，父母为了不让女儿招致闲话，赶紧托这个找那个给女儿找了婆家。本地外地的无所谓、有钱没钱不要紧、学历高低不必说，只要是个有着健康体魄的男人就可以了，再说的不好听一点：有人肯娶我家女儿就行了！钟溱被父母游说的多了，便也相信自己要是再不出嫁的话，那么她将成为这个家庭的罪人，她的父母会因为她而蒙羞，正好眼前的男人入了父母的眼，那么就结了吧。
　　有时候，女孩子结婚也是带有赌气成分的。好友蔡恩络从小学习好、长大后工作好，自己在这两方面上都比不上她，再加上蔡恩络属于胖女孩儿类型，在婚恋的道路上不太顺利，自己正好可以利用这一机会胜她一局，那不也是一件有面子的事吗？
　　但是婚后的生活偏离了钟溱的预计轨道。她很快就怀孕生女，原先答应不会来的公婆也从农村老家过来了，借着照顾母女的由头留了下来，五口人同住在钟溱父母的房子里，八十平米的房子一下子塞满了七口人。钟溱父母敢怒不敢言，只好悻悻的租房住，因为婚前说好的：“先结婚再买房，你们就先住进来。”
　　钟溱父母是看好女婿的，他可是有着研究生学历的车辆工程师，比自己的女儿学历高太多了。钟溱是连专科都没有考上的，高中毕业就参加工作了，一直都在小公司做销售，最后一份工作是在某旅游公司做旅游推广，就是摆摊推销旅游路线的，但是工资很可观，最少的一个月也能挣到四千多。钟父是希望女儿能找到一个高材生的，所以这女婿首先就入了老丈人的眼。钟母就简单多了，只要这个男的没有家庭负担就行。他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的羁绊，就挺好。
　　女婿在结婚前还算好，虽然在礼数上比较抠搜，但是也没有什么其他不良嗜好，烟酒不沾。但有一点，他的吝啬程度要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首先是房子的问题，钟溱提过好多次该买房子了，哪怕是一居室也好，至少三口家住的心安理得。可是丈夫不要买，早晨吃饭的时候又提到这个问题，三张嘴对着钟溱嚷嚷。
　　丈夫首先就反对：“不买！没钱！你现在又不干活，哪有钱买房子！”钟溱道：“你的公积金高，可以先用着，你不会一点存款都没有的吧？”丈夫理直气壮：“那可是婚前我自己存的！我问过律师了，你别想打这主意。”
　　婆婆操着家乡话维护儿子：“这个房子就挺好，住着也舒服，花那冤枉钱做什么！你爸妈就你一个女儿，还不都是你的！”钟溱急了：“我爸妈还在呢，这是他们的，我不能让他们出去租房子，我在这里住的心安理得！”
　　公公不露声色的接上：“等有了孙子再买也不迟。”
　　这一句，平息了饭桌上的纷争。大家都默不作声，低头吃饭。钟溱放下碗筷，进房间照看还未睡醒的女儿。叹气愣神，由着餐桌上三个人的嘁嘁喳喳。
　　她觉得一个孩子就足够了，无谓男女，一个足矣。
　　她在怀孕初期就辞了工作，因为婆婆说一看就是男胎，不要过于劳累亏待了孙子，孩子一落地，婆婆的面容就不松散了，她偏不说是自己看走了眼，只说钟溱的身板儿不行。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钟溱失去了经济权。
　　那以现在的身型是很难找到体面的工作，外面年轻貌美的女孩子有的是，还是高学历有才艺的漂亮女孩子，哪里会轮到三十多岁的已婚已育妇女呢？何况现在的自己有多狼狈，回想那时因一时得意而嘲讽蔡恩络，这是不是所谓的“报应”呢？说起蔡恩络，那两次的偶遇倒是蛮有意思的。如果能够再坐下来聊一聊就好了。两年没有认认真真聊过天了，以前的两人可是很要好很要好的闺蜜呢！
　　钟溱将女儿送到爸妈那儿，拉着一张脸没个笑容。
　　两年的婚姻，让她变成了矛盾体。一面是对父母的愧疚，一面是对父母的怨恨；爸妈也是一样，一面是对女儿的歉意，一面是对女儿的怒气。父母私底下也唉声叹气，早知道会出现这种鸠占鹊巢的局面，宁可让女儿单身一辈子，但也得怪女儿没有骨气，由着男方家欺负自己。
　　他们忘记了婚前的信誓旦旦：“你们就安生住在这儿。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还真舍不得让她搬出去，这房子早晚都是你们的。”钟父嘴一快，说出了最不该说的话：“咱这房子怎么住都好，人再多都住得过来，你爸妈来住都没问题。”女婿也是会说话的：“我爸妈不爱出门，他们不过来住。”可是现实呢？结婚一个星期，他们就从老家搬过来了。
　　钟溱躲在房间里换衣服，以前的衣服要么穿不下要么效果不好看，新衣服也没有几件，大多都是夜市上的T恤，无论如何也遮挡不了臃肿的身材。她将衣服一件件拿起来，又狠狠的摔下去，抱怨这让人无语的生活。
　　钟妈妈抱着外孙女儿，隔着房门问她怎么样了：“随便穿一件吧。”钟溱懒得搭理妈妈，随手拿起一个破塑料袋，一股脑的将所有衣服都装在里面，塞不下的就抱在怀里，打开房门，对站在眼前的妈发脾气：“都扔掉都扔掉，全都扔掉！”衣服还没有扔出去，已经一件一件的往下漏了。
　　钟妈妈白了女儿一眼：“冲衣服发什么脾气！有能耐冲你家男人发火呀，你自己降不住人家，冲我们发什么火！”
　　钟溱冷笑道：“那我得谢谢你和我爸，千挑万选给我选了那么一个好男人。那不是你们看好的吗？怎么了？现在也嫌人家不好了？”
　　钟妈妈也冷笑：“我和你爸为了能让你嫁出去，费了多少心。你就知足吧，要不然你现在还是单身，比起蔡恩络，你可是幸福多了。你也是有女儿的人，以后等你女儿长大了，你就明白我和你爸的心了。”
　　钟溱由不得衣服任性的漏下去，索性一撒手，衣服扑簌簌的堆积在地上。“哼，我女儿？我女儿长大了，爱嫁不嫁，怎么高兴怎么来。”
　　钟妈妈回头看了女儿一眼，心平气和的说：“你也不用在我面前逞能。男人婚前不好，是她妈的教育问题；男人婚后不好，多半是当妻子的不称职。你日子过成什么样，你也得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别成天怨这个怨那个。没用！溱溱，不是妈妈给你泼脏水，你就不会料理你的家，不会对待你的丈夫，就你这样的，有个男人要很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