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有女未出阁》文筱馨

125、125

　　都说往事随风，可是大风年年刮，往事却不见得真会随风而逝。无风起浪也是有的，一个浪花接着一个浪花的打过来，定睛去看，都不是新起的浪头，是从天边滚滚而来，像是见了老朋友一般迎面扑来。
　　扑来的浪花并不漂亮，像是没有准备好而失足入水的跳水运动员，笑容之下是无奈的叹息，提起来只会得到无关紧要的安慰，哪有什么感同身受的贴心！泰宝妈妈觉得自己就是这即将入水的人，正站在三米跳台上，一个不小心的探头，人已毫无征兆的跃入水中，一大片窒息感向自己袭来，挫败、挣扎、放弃。
　　二十年的时间，已经是很长的一段岁月了。孩童成为健硕的青年，青年成为纠结的中年，中年步入迟暮的老年。一切都是模糊的，一切又是清晰的，时间像放大镜，在将事件放大的同时，又带有那么一点模糊的印象，虚实相合，聚焦难寻。
　　韩贝儿现在有多么气人，泰宝妈妈年轻的时候就有多么气人，这些都是家里人的话，也只是在心里说说就罢了，可不敢当着泰宝妈妈和蔡泰宝说出来，一说就会显得生分，这可是禁忌。泰宝妈妈五十岁出头，模样还和年轻时的自己没什么差别，套用一句诗来形容——“桃花依旧笑春风”。
　　那天蔡恩络背地里戳了一下樊婀玲，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怕的也是越描越黑，担心傅路特听了之后会生了误解，其实两个小孩子对于昔时的情形知晓的也不多，只记得温柔的泰宝妈妈带有感染力的笑出现在她们的面前，那时的氛围是很融洽的。
　　“出现”这个词，有突然的意味，这表明泰宝妈妈是用一种“闯入者”的姿态走进这个家的，没有掠夺性，但同样给了这个家庭难以名状的烦恼。
　　没料到，烦恼一下子就延伸到二十年后，如影随形。
　　阳春三月的大好时光，泰宝妈妈跟在泰宝爸爸的身后走进了蔡家。门打开，一家子男女老少的笑脸似是定了格，看不出是满意还是厌恶。泰宝妈妈笑着回应每一张笑脸，尽力控制不去理会蔡妈妈和樊妈妈的交头接耳，两个人自以为不明显的小动作其实已经被外人看在眼里，特别是樊妈妈细细的笑声，不扰人但刺耳。
　　其时的三姐妹依次排开，九岁、七岁、六岁，都是可爱的年龄。扭捏着蹭到泰宝妈妈的面前，傻傻地笑个不停，泰宝妈妈轻声询问她们笑什么呢，没有回应却被拉着手带到了房间里，里面的床上躺着一个小娃娃，那是一岁的蔡泰宝。
　　问题就在这儿，泰宝妈妈看中的这个人是个离异的男性，并且带有一个小男孩儿。
　　泰宝妈妈的父母肯定是不愿意的，自己的女儿虽说不是大家闺秀，但小家碧玉的气质还是有的。自家只有两个女儿，小妹已经结婚生子，大姐还在择婿之中。父亲对于长女是很看重的，这不仅是因为自小就很出众，就是长大了也是左邻右舍中的佼佼者，自然要许配给好人家。
　　泰宝妈妈是陪同事相亲时着了阴差阳错的道，与泰宝爸爸一见钟情，这让同事的脸上挂不住，一边暗骂泰宝妈妈虚情假意，一边暗喜泰宝爸爸是个二手货，幸好自己没有被看中，要是入了泥淖，那可是很难拔腿的。
　　果然，泰宝妈妈越陷越深。两个人言语投契，自是明白对方的脾气性格，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都会彼此帮助，丝毫没有计较的心。两人在喜好方面也是出奇的投缘，似是找到了知己一般。二人相处，既相敬如宾又轻松活泼，感情自是不必说。
　　但两边的父母各锤各的鼓。女方父母第一个不同意，为此还上门争吵过，顾不得什么修养与素质，先出了自己心中的不平之气再说，男方的父母也是不答应的，自己的儿子在婚姻之事上已经有了一次失败的经历，可不敢再随便招惹上主动的女子，劝对方先管好自己的女儿再来指责人家的儿子。一个巴掌拍不响，若不是你情我愿，怎么会成现在这局面呢？
　　泰宝妈妈被自己的父母好言相劝，接着又严加看管，为的就是与男方断了联系。泰宝爸爸也被自己的父母数落了一番，人家是个清白的闺女，怎么会找一个离异带小孩儿的男性呢？这对于人家是不公平的！借此希望与那女孩儿没了往来。
　　那时候韩贝儿已经出生，她只比蔡泰宝小半年。韩妈妈偶尔带着韩贝儿回娘家，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纾解了老人的心，泰宝妈妈从小孩子入手，对自己的父母动之以情，慢慢软化了本不是硬心肠的父母。细细想来，泰宝爸爸无论是外在条件还是内在条件，除了离异有儿子，其他的也挑不出什么理。那前妻撇下孩子，早就不再这座城市呆了，想必也是不会再回来了。现在孩子小，正是培养感情的时候，倒也可以试试。
　　综合权宜之后，父母妥协了，终究还是爱女心切的心理在作祟。既然女方都点头同意了，男方自然是喜上眉梢。三个小姐妹对于这个“出现”在自己家里的小婶儿很开心，在她们眼里，这个新的要比那个旧的好的太多了，至少现在这个喜欢笑。
　　小娃娃蔡泰宝也喜欢看着她笑，那么这就是有缘了。
　　婚纱照拍了、婚宴也摆了，一切尘埃落定。福兮祸相依，生活总有意外。泰宝爸爸因为工作导致大脑受损，一个正常人竟成了整日只知道痴笑的傻子。泰宝妈妈回家一说，爸爸起先是唉声叹气，后来演变成暴跳如雷：“我说不要嫁，你非要嫁。现在好了吧？你说说，世上哪有后悔药！”
　　日子过下去，但不“如常”，也不“如旧”。每天都有新的问题，蔡泰宝是不能够在家里呆了，送去爷爷奶奶家吧！但是老人也要在儿媳妇白天上班的时候，照看一下傻儿子。蔡泰宝就被“打包”到大伯家或是姑妈家住几日，俨然成了一个无人照看的“小乞丐”。
　　更为糟糕的是，泰宝爸爸在接下来的一年中，不仅没有迎来奇迹的出现，还留给了家人无限的痛苦。
　　他失踪了！门开着，人没了。寻人启事发出去，报警电话打过去。谁也不知道他是生是死，是在天涯海角的一隅，还是在咫尺天涯的道旁，反正谁也没有再看到这个人！紧接着，泰宝妈妈的父亲因为此事而揪心，带着悔恨和担忧而撒手人寰。蔡老太太和蔡老先生一商量，让人家走吧。
　　泰宝妈妈瞬间就泪崩了。结婚才一年，怎么就得到这样的结局呢？她有些迷信的想，本就不看好的婚姻，因为自己的固执而触怒了天谴，所以才遭遇到了这种不良的境遇。害了自己不必提，那猝然离世的父亲、杳无音讯的丈夫、备受打击的蔡家都是极其无辜的啊！
　　蔡老太太和蔡老先生对着自己的儿女说了自己的想法，一呼百应。蔡妈妈当机立断：“我家养着蔡泰宝，就当是自家儿子了。你们二老也不用担心，亏待不了你们孙子的。”两个小姑子也说会帮着照顾的。蔡妈妈一摆手：“不用你们帮！我们是长子长媳，理应为这个家分忧。说句重男轻女的话，蔡泰宝是唯一的孙子，是得好好养着的。就算不是孙子，那也得养！大的走丢了，难道小的也得出事儿吗？”说着，蔡妈妈竟动了情流了泪。
　　卫妈妈同意父母的打算：“泰宝妈妈结婚还不到一年，也没有孩子，这种情况还是好找的。让人家留下来也是不近人情的，我们没有理由让人家受这罪。让她走吧，咱家的心理负担也能减轻一些。”樊妈妈接过话：“漫说蔡泰宝不是她生的，她没有这个义务，就算是她生的，她还年轻，有自己的选择，怎么选都不为过。”
　　蔡老太太和蔡老先生抬起头，那是为了小儿子而哭红的眼圈，也是为了蔡泰宝而哭肿的眼睛。孩子们看得出来那眼神里的意思，皆是表态：“蔡泰宝有我们！”
　　三个小姐姐在逗弄着咿呀学语的蔡泰宝。他不懂事，大姐姐蔡恩络可是知道家里发生了变故，她十岁了，介于稚嫩期与青春期的交界线，这个年龄，身上长了肉，大脑也装了东西。她看着床上咯咯直乐的小弟弟，心里想着：“蔡泰宝，你可真够可怜的。”卫尔乐也在想：“你再也没有爸爸妈妈了。”樊婀玲拉着弟弟的手，嘴里清晰的碎碎念：“去我家去我家。”
　　一晃多年过去，蔡泰宝这家住一住，那家停一停。泰宝妈妈却一如既往的没有离开这个家，面对家里家外的疑问，她用沉默应对。实话实讲，与失踪的丈夫感情尚在，割舍不下幼年的蔡泰宝，还有双方的父母。如果她走了，势必要开始新的生活，可是旧的生活该如何画上结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