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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劈柴 ...

  •   俞莲舟抡起板斧,转臂一挥,竖立在他跟前的木柴便咔嚓一声裂成两半,倒在了他脚边。他将剩下的木块竖起后重施故技,直到木头再立不起来时才踢到一旁。柴堆已及膝高,但他仍不满足,手中斧头依旧不断地举起落下,似是跟这木头杠上了。

      可除了劈柴,还能干些什么?

      想到此处,他抿了嘴唇,使出蛮力一砸,斧头不止劈开木柴,连底下的树桩也被凿出裂缝。低头一看,斧头竟被树桩紧紧咬住,难以拔出,此时俞莲舟才发觉自己劈柴已近两个时辰,双臂早就变得酸软。刚停住不久,被他狠压下的焦躁不安又再冒出头来。

      范遥又再不辞而别。跟上次在襄阳不同的是,这回他甚至连字条都没有留下,俞莲舟就是想找人也毫无头绪。

      今日他难得提早办完手头的事,便买了些酒菜打算跟范遥小酌一番。怎料离开半天,回去后他竟惊觉别苑空无一人。院子后山找了个遍 ,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随后在屋里细搜,才被他发现那人藏在床底下的布包。布包里的木盒装着数个油彩模样的小瓶,俞莲舟把瓶子一一取出,掀开了盒底的夹层隔板,赫然入目的是几张叠起的画皮。

      他小心地将画皮逐一摊开,每一副面具都纹理细致、色彩逼真,若非亲眼所见,他还不知范遥的手艺如此之巧。

      贴上面具,他就能重新当上常人,不必再被困在深山之中,俞莲舟心想,嘴里不禁一阵苦涩。范遥瞒天过海造出面具,就连上回进大都时也并未提及,如今更是趁自己不在偷偷溜走,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

      这种闭门不出的日子对他来说是折磨,只有自己这木纳又寡言的师弟作伴,一定更是无聊。

      他应该一早就计划好要离开此地,当回常人,当回那个自由自在的神算。

      俞莲舟忽觉脸上一凉,抬头之际,密密麻麻的雨点从天而降,似箭一般打在他身上。雨水转眼便湿透了他的衣衫,黏在早已疲惫的四肢上,像是被绑住了手足一般。俞莲舟干脆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闭了双眼,任由大雨把他浇个透彻。

      范遥本想着俞莲舟不到三更半夜不会回来,怎料一进宅门就听见后院传来声响。他刚踏进院里,雨就哗啦地下了起来。后院深处站着一个孤寂的身影,也不知是被点了穴还是化了石,跟尊门神似的在雨中纹丝不动。范遥心中一惊,也顾不得外头滂沱大雨,拔腿就朝那人奔去。

      ‘俞二!’范遥边跑边喊道,‘你怎不找个地方避雨?’

      俞莲舟闻声缓缓转头,看着他的目光像是见了个陌生人,就跟中邪一般。范遥顿时慌作一团,连忙扯了对方的衣袖往一旁的柴房拉去,寻思着得立刻动手给人疗毒辟邪。把人推进门后,他才略松口气,举手擦去额上的雨水。袖子一放下,上头竟沾满油彩,他这才察觉自己把脸上贴的面具给忘了。难怪俞二像撞见鬼似的,定是吓得不轻,范遥赶紧把面具一撕,伤疤一下火辣辣地作痛,他却只盯着面前的人焦急嚷道,‘是我!’见俞莲舟仍旧神情呆滞,他便抓起对方手腕探起脉搏来,‘你是被人下毒了还是下蛊了……’

      ‘你……回来了?’半晌,俞莲舟才开口说道,声音轻得险些被雨声掩盖,生怕眼前的变脸大师忽然之间又会变成另一个人。

      范遥一顿,明白自己偷走外出被抓了个现行,心中略有忐忑。俞莲舟此时的神色难以读懂,既非愠怒、也非失望,他的一缕头发从被大雨打乱的发髻中逃出,贴在额角上不住滴水,像只可怜兮兮的落水狗似的,平时的大侠风范荡然无存。范遥低了头,愧疚地提议道,‘先运功弄干衣物,不然得着凉。’

      ‘出去怎不告诉我一声?连字条也不留?’俞莲舟的语气依旧平静,范遥自知理亏,就朝着地板答道,‘我……就想着带铁刺猬出去溜一圈,怎都比你早回来。’

      他面前的人并未吭声,直到范遥忍不住抬头偷看他的神色时,他才继续问道,‘面具的事,为何一直瞒着我?’

      此时轮到范遥不作声,片刻后他才故作轻松地反讽一句,‘告诉你又能怎样?难道你就会轻易让我进城?’

      ‘试探方东白时我俩不是一道进城了?’俞莲舟轻叹一声,‘你要去,我绝不会拦着。’

      ‘可我不想再像那样出门,不是躲在面纱后就是藏在巷子里!’范遥的憋屈写满在脸上,‘我想……在街头斗蟋蟀,上店里喝酒,到市集给人算命……’

      ‘这些事并非全无可能。你提前说的话,我可先替你计划好路线,以策安全。’俞莲舟的语气平淡,似在谈论琐事一般。今日路遇元兵的事一时涌上心头,范遥听后眨了眨眼,似是认不出眼前的人。‘你不怪我冲动行事,又要闯祸?’

      ‘人已经平安回来了,何必?’俞莲舟勉强微笑着,眼里却带有些许惆怅,随后他转向窗边,看了看外头的大雨自言自语道,‘雨可能还要下一阵子。’

      范遥一点都不想听他谈天气。俞莲舟岔开话题的伎俩他见识过,然而今天,他有更重要的事要问个清楚。‘我今天在外头碰见谢三哥了。’

      果然话音刚落,俞莲舟的背便不自觉地绷直了一些。范遥深吸了一口气,径直向着那个背影问道,‘幻阴指的事,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是。’窗外的密云暴雨应该相当精彩,俞莲舟负手而立,全然没打算回头瞧一眼身后的范遥。

      ‘就这?没别的了?’

      ‘我不希望你觉得对我有所亏欠。’

      范遥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句激得箭步上前,却一时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只好在他肩上狠推了一把,‘你什么意思?我欠你的是一条命、不是一两银!这帐怎能随随便便一笔勾销了呢?’

      ‘我从没记过账,你不必想着还债。’俞莲舟被推得退了半步,让范遥终于看清了他的侧脸。那张脸上透着无奈,里头夹杂着沮丧,远不如那些只言片语的回答来得冷静,范遥紧捏着他的双肩,咬牙切齿地追问道,‘你以为这是行侠仗义不留名?你们名门正派就连管闲事都那么喜欢鬼鬼祟祟?’

      ‘人命关天,绝非多管闲事,’俞莲舟知道范遥说的全是气话,自是不会轻易上钩,‘只要能救人一命,其中的过程并不重要。’

      ‘俞二侠此话不妥,我范遥可是魔教中人,账本从来都写得清清楚楚。’范遥仍旧七窍生烟,语气却一下冷了下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夜里才能睡个好觉。’

      ‘就算是明算帐,我俩也互不拖欠。若非因为范兄,我早已是盲人一个。’

      ‘你脑子是不是不好使了?’范遥一听,气得一脚踢飞了地上的柴枝,‘这怎能一样?’

      俞莲舟暗自叹了口气,突然觉得疲惫不堪,‘怎就不一样了?’

      ‘脑子没坏的人,绝不会闲着无聊特地去找谢三哥打一架!就算是条狗,看见幻阴指往它身上戳去时肯定也会躲!’

      小小柴房中,一人怒目而视,一人低头不语,沉默全被窗外的雨声所占据。

      良久,两人却像约好了似的一起开口。

      ‘是我技不如人……’

      ‘你怎会干这蠢事?’

      抬头一看,俞莲舟才察觉范遥眼里闪着光芒,适才的凶狠劲已不见了踪影。他本打算找个借口把难以答复的问题搪塞过去,可忽然之间,似是有人在他背上推了一把,敦促他讲出实情,俞莲舟犹豫了一阵后缓缓说道,‘除了成昆,谢逊是唯一能使出幻阴指之人。而要想窥出破解功夫的端倪,最快的办法是亲身一试。’

      ‘明明成昆本人都没有疗伤之法,你从哪来破解功夫的底气?盲目自大的蠢蛋……’

      ‘即便不能治伤,我起码能知道你的所知所感,可对症下药为你减轻痛苦。’

      接下来的回答俞莲舟没怎么听进去,因为范遥眼里的光忽然变成了水滴,沿着脸颊直往下掉,他不得不抬起袖子给擦去,不料竟越擦越多。‘……你就没想过你会因此送命?还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范遥边吸着鼻子边嚷着,声音听起来有些滑稽,‘还是你们武当大侠助人为乐都喜欢把命搭进去?不然嫌不够威风是吗?’

      俞莲舟听后轻笑一声,继续擦着那人的脸颊,胸中忽然柔情无限,就像脏腑都被换成了棉花似的。很久以前,错手误伤自己后的范遥也曾满脸是泪,而他当时只能眼睁睁看着。如今能轻抚着他的额角、在他耳边柔声安慰着,俞莲舟只庆幸自己能守在范遥身旁。

      ‘范兄可还记得武当的真武七截阵?’

      ‘当然,不过你别想岔开话题……’

      事不过三,他已经失而复得了两回,有些话再不说,下回可能再没有机会。

      ‘真武七截阵的空缺尚能让武艺高强之人依据步法填补,’他直视着范遥的双目,能听见自己说话声中的微微颤抖,‘可范俞刀阵缺了范遥,再没有别人能补上。与其留下俞二一人,不如让他一道跟去为好。’

      若眼前的双眸是无底深潭,范遥在此刻早就陷入其中,下半辈子应该也都找不到岸。之前他到底是如何说服自己把这双眼里的情意给忽略过去的,对他而言已成了一宗千古悬案。然而现在,他丝毫没有破案的心思,往前一倾,他抱住对方的双臂紧了一紧,猛地往那唇上吻去。上面沾着的雨水尝起来带着一丝甜味,俞二的脸颊摸起来湿漉漉的,跟泥鳅一般,不过既然抓到手了,他握紧一些就行。

      外头的大雨依旧下个不停,被困在柴屋里的两人却毫不介意,也许就算房顶被风掀翻,他们都未必会察觉。虽然将亲吻比作比武略微不妥,不过范遥明显感觉对手要比上回进步不少,进攻主动不说,节奏把握还行,憋气的能耐更是比自己高上一截,跟此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新手绝不可同日而语。不一会,他不得不在俞莲舟肩上拍了拍,示意比试暂停。停下之后,范遥喘了口大气,他面前的人则面不改色,唇角带着微笑,像是在原地等着下半回合开始。

      ‘慢着,你啥时候学会跟人亲嘴了?’范遥突然记起一事,不住退后一步,结巴着问道,‘你是不是……跟那峨眉女侠练过?’

      ‘峨眉女侠?’俞莲舟听得一头雾水,跟着反问道。

      ‘上回你上峨眉……不就是去提亲?’范遥别过脸去,尽量不让自己的话听起来醋意太浓,‘你的峨眉女侠最好会做武当的糕点,不然你的那帮师弟得馋死。’

      听范遥三句不离峨眉女侠几字,脸上更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俞莲舟忍不住笑了出声。不出所料,对方立即抱了双臂,头发又被气得似是立了起来,‘有什么好笑的?’

      俞莲舟往前走一步,范遥就往后退一步,没多久就被堵在了墙边。‘你不是想知道我如何功力大进吗?’俞莲舟不顾面前的人左闪右避躲着他的手,一本正经回答道,‘自在蝶谷师承高手后,我常在梦中练习。’

      范遥终于停止了扭动,神色略微吃惊,‘蝶谷的事,你想起来了?’

      ‘我一直以为是个梦,直到今天。’俞莲舟抬手扫过他的鬓角,‘我从没想过这门功夫在梦醒时还能用上。’

      ‘哼,鬼知道你梦的是谁,说不定是那峨眉……’

      俞莲舟把范遥的头颅拨正,坚定地说道,‘并无此人。上回到峨眉,我已向灭绝掌门正式婉拒了婚事。’

      ‘那你的师兄弟可要失望透顶了。’范遥嘴硬揶揄道,心中却在欢呼喝彩。俞莲舟抿了嘴唇,略微分神地应道,‘大哥此前曾有让两派联姻结盟的意思,我……确实让他失望了。’

      细细端详着面前的人,范遥便猜出刚才几句短短自白的背后定有故事,可此时未必是他细问的时候。他伸手握住了停在他鬓角的手指,轻轻捏了一下,俞莲舟的目光重新落到了他脸上,‘俞二,以后有事你全都能对我说,别藏在心中把自己憋坏了。’

      一个感激的微笑缓缓在他的嘴边绽放,就像有人在他身旁点了盏灯,俞莲舟的脸跟着亮了起来。他顺从地点了点头,惹得范遥忍不住在弯起的唇角啄了一下。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天底下不会再有让他们烦心的事。半晌后,范遥忽然笑问道,‘灭绝师太就那么乖乖地接受你退婚?你可有被她痛打一顿?’

      ‘那倒没有,她其实是个通情达理之人……’

      ‘通情达理?你难道没听说过江湖传言?’

      ‘什么传言?’

      ‘倚天剑是她专门用来剁负心汉的,比如说你这种……’

      ‘我不是仍头脑尚在、四肢健全?传言岂可尽信?’

      ‘谁跟你说是胳膊腿了?既然用上了剁字,那自然指的是男人的最痛……’

      俞莲舟抬起眉毛,意味深长地看了说话的人一眼,‘你这是在担心?’

      ‘有那么一点,我在想,最好能……确认一番。’说完,范遥急冲冲地把人拉进怀里,盘算着是时候该继续刚才的比试。

  •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很多遍,一定很精分,各位将就看吧,其实坑在这里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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