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饭鱼记》tardisblue

3、赌局

　　铁枪庙外，俞莲舟蛰伏于阴影处，观察着来往的人。过去的大半个时辰，四五人已经陆续进庙，而且大都脚步飞快，脸带着似是赶来吃酒席一般的兴奋神色。他见这些人各形各色，但内功平平，武艺一般，想来不像是铜面人设的埋伏，却也想不出庙中人到底有何企图。如今戌时已过，仍不见铜面人的踪影，俞莲舟正踌躇着是否离开，却被身后一个声音叫住，‘俞二侠，来那么早，怎不进庙坐坐？’

　　范遥捋着长须，嘴角暗笑，身上仍是昨天的算命先生打扮，手里却多了一个酒坛，脚步虚浮，似是已经微醺。俞莲舟不禁略有不快，说好了再打一场，却在比试前喝得半醉，这不是瞧不起他？‘虽然说好了再打，但俞某师门训诫甚严，比武时不得做乘人之危之事。看来，还是等阁下酒醒再约吧。’言下之意既是君子不与酒鬼斗，顺带暗讽了范遥昨天所赢靠的是见不得人的阴招。

　　‘俞二侠此言差矣。我昨天的确说了要再比，但并未说明比的是什么。’范遥被面前的人暗骂了也面不改色，反而有些嬉皮笑脸，‘咱先进庙里，别让他人干等。’

　　俞莲舟见状不免生疑，‘庙中之人难道等的是你？’铜面人这次又给他准备了什么损招？

　　‘那是自然，少了我他们的乐趣可是大打折扣。’范遥说着，拉了俞莲舟的衣袖往庙门走去，‘等下我就说你是我在路上碰到的老乡，其他的事切勿多言。’

　　即便心中狐疑，俞莲舟觉得铜面人这般说辞并不像是设计陷害，于是点了点头。

　　走近前院，只见铁枪庙庙宇日久失修，庙中陈设也是破旧不堪，一点不像香火旺盛之地。但此刻庙中却生了篝火，五人围炉而坐，说笑不断，肉香酒香更是扑面而来，热闹不凡。一个衣衫褴褛乞丐模样的老头见范遥进庙，忙不迭站起身来迎接，‘啊，算命佬，你总算来了！再迟些这香肉可就一点不剩了！’

　　范遥一听哈哈一笑，拍了下乞丐老头的肩膀便笑道，‘这肉吃完了事小，你要是不等上我就开局那可就麻烦大了！’

　　‘怎么可能？老子还等着把上次输的连本带利给赢回来。’篝火旁一个布衣樵夫粗声喊道，语气却不带恶意，‘难道这次算命佬还要带上个救兵？’接着下巴冲俞莲舟抬了一下。

　　‘哎，砍柴的，我要赢你还用得着外人来帮？’范遥两步走到了樵夫身边，蹲下身席地而坐，手上一把抢过庄家的骰盅，接着给俞莲舟使了眼色，‘至于这位仁兄，我是才在路上认识的，聊起来才知道是老乡一场。’

　　‘老叫化都认识你好几年了，这还是头一次见你带陌生人来，看来这同乡情份是不浅啊！’乞丐老头摇了头，扶着酒坛子，嘴上却一点不含糊，显然心中有所疑。

　　范遥从一开始就净是顾着设计要考核试探俞莲舟，并未细想到多带一人到赌局的后果，听后免不了略微一怔。这时只听到俞莲舟咳了一声，‘各位大爷莫要见怪，是我一路死磨硬泡让神算先生带我来见识一番，先生那是耳根子软才勉为其难。’说着一手抓着抓后脑，脸上看起来抱歉得很，‘千万别让各位败了雅兴。’

　　在座的尽是江湖中人，看这尴尬模样的后辈这般诚恳，又怎会诸多计较？众人当即朗笑，把俞莲舟拉进圈子，又把手中骨牌让给了他，完全是自家人的待遇。范遥万没想到竟是俞莲舟给自己解了围，还三两下手势就把自己的牌友全都抢了过去，当下对这名门正派弟子又有了全新的认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小心今天输得抬不起头来。’范遥咬了咬牙，放了句狠话。

　　俞莲舟双眼在篝火映射下泛着狡黠的光，看得范遥心里直发痒，‘有诸位前辈指教，输了也值。’

　　铁枪庙赌局由来不明，近几年来来去去都是熟脸的几位常客，包括在座几人，俞莲舟可算是最近加入的第一个新人。各人都是打天九的好手，见范遥既然能带他的老乡来，想必这后生牌技也不会差到哪里。怎料范遥最初盘算的却是俞莲舟这师门严格的子弟可能这辈子连骨牌都没摸过，到场后最多推脱一番站在一旁等着自己，又怎会想到他竟会大大方方地接过旁人递过来的骰子？只见俞莲舟刚开始牌艺略显生疏，但一轮下来也不功不过，跟几位好手算打个平手。再几轮下来，这人还竟然做庄赢了一盘，嘴上是说着承让承让，可他看着范遥的眼神分明是说小心今天输得直不起腰的是你。

　　俞莲舟见范遥对自己怒目而视，腮帮鼓鼓一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模样，暗自好笑，心想对付这般争强好胜之人最好是往死里打，打赢以后准能乖乖牵着走。谁让范遥千算万算，偏没算到俞莲舟有个赌徒老爹，年幼时还未识字便认全了骨牌？眼下只见搁在范遥跟前的那堆碎银越来越少，可他周围的樵夫和掌柜却是一副越赌越痛快的模样，甚至暗中给俞莲舟让牌，看来这铜面人牌品不见得比他的武品好。

　　‘小兄弟，你这对武尊留到现在才出，老夫是无牌可打了。’人称掌柜的发福老人摇了摇头，盖了手中的牌，俞莲舟又赢一局，‘算命佬，你这位救兵真了不起，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砍柴樵夫一听乐了，‘掌柜，你见过有人搬出个救兵来就是为了砸自己脚的吗？让我说，这位兄台是给我们出口恶气来的。对吧，算命佬？’

　　范遥听了不作声，反而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铁匠对俞莲舟说了一句，‘哎，你下次再来我们一定欢迎。’

　　‘多谢前辈指教。’俞莲舟见这几人生性豪爽，赌局只图痛快并不敛财，且局中闲谈间讲了不少江湖往事颇为有趣，一时间也有结交的意思。

　　站在一旁的老乞丐向他缓缓走来，‘我们这帮俗人都以糊口的生计相称，入乡随俗，小兄弟不知该怎样称呼？’

　　‘小弟长在江南水乡，船夫出身，靠水路混口饭吃。’俞莲舟此话并非谎言，但坐在不远处的范遥留意到了他脸上掠过一丝阴影，转眼即逝。听了这话之后，范遥这才细细看了俞莲舟的脸，火光之下，只见眉目清俊，五官柔和，确有江南人的风范，除了那炯然如炬的双眼有些格格不入以外。范遥回想起刚才这张脸上的阴影，不禁好奇背后的缘由。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也不知道老夫有没有这个福气啊。’掌柜边说边走向篝火旁的炉子，‘屠户，这肉烧好了没？’

　　众人停了赌局，围炉吃喝，又是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掌柜屠户长居大都，城中大小事无不知晓。乞丐铁匠多见江湖人物，武林消息相当灵通。神算樵夫则四处游历，道听途说的小道传闻一点不少。俞莲舟逐渐意识到这帮看似随性而来的赌徒聚在一起可能不全是偶然，但鉴于有自己这个陌生人在场，倒也没能听到什么机密大事。至于铜面人，一晚上除了赌牌就是吃喝，一点没提起昨天抛给他的包袱，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外人在场的缘故。俞莲舟心想这赌局终究有到头的时候，事后再问也不迟，何况铜面人的半幅身价都已经输了给自己，想来这谈判的筹码他还是有的。

　　‘掌柜，这丞相府的事，如今是怎样了？’乞丐老头问起，语气略带隐忧。

　　‘别提了，元兵挨家挨户地查，同行的几家客栈都被叨扰得鸡犬不宁，只要是个手有兵刃看起来像是武林中人的就都要被抓回去。’掌柜摇头，神色愤恨。

　　俞莲舟和范遥默然对视，深知此事因两人夜访盗图而起，却不便言明。樵夫也连连叹气，‘这夜闯丞相府的想必是艺高胆大之人，又怎会这么容易被抓？只不过这般明目张胆地屠杀十几个侍卫，不是给元狗下战书又是什么？’

　　‘元狗就该见几个杀几个，按我说这大侠应该把整个丞相府一把火给烧了那才是痛快。’范遥忍不住为自己辩护一句，被俞莲舟瞪了一眼。

　　‘怕就怕元狗日后要残害武林中人也因此有了借口。’屠夫盯着炉火，缓缓而道，‘这些年，为了更小的事被抄家灭族的帮会门派还少吗？’

　　俞莲舟这时忍不住问，‘按前辈所说，元兵这次也必然会为丞相府一事找个替罪羔羊？’

　　‘怕是已经找到了。’整晚沉默寡言的铁匠这时回答，放下了手中的酒坛，‘今早我听行家说，王府的元狗要了一批精细兵刃，要比行军打仗的讲究得多，据说这几天要往益都一趟。’

　　‘益都？没听说过那里有什么大帮派的。’

　　‘我听说过益都有个李家拳馆，这些年办得不错。’乞丐老头沉吟一阵，随后又摇了头，‘可那最多就是给孩童教点傍身的招数，跟能闯进丞相府杀人的武功不是一个级别。’

　　‘没错，要是随意灭个拳馆硬是说成是名门大派的话，朝廷的老脸往哪搁？’

　　众人皆是沉思无语。这时俞莲舟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表情平静，但范遥留意到他脸色略微苍白。‘各位前辈，小弟突然记起有要事在身，今晚就不能继续奉陪了，多有得罪，还请见谅。’说完一抱拳，给面前的人行了礼，转身就走，三五步就出了庙外。

　　‘喂，你个臭小子，赢了钱就想走？休想！’范遥见状，气狠狠地喊道，连忙追了出去。

　　庙里剩下的众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