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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铜面 ...

  •   时值黄昏,斜阳夕照,大都街道上之前络绎不绝的行客旅人已散去七八成,街角茶寮的老板也是开始擦桌摆凳,心里盼着角落那桌的客人好快点结账让他能尽快收档回家。这位兄台占了桌子叫了壶清茶一声不吭盯了茶杯半个时辰,老板见他眉头不展略有所思,本想着不便打扰。怎料此人竟像猜到他心思一般,这时一下从座位站了起来,抛下铜钱,兀自离去,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俞莲舟适才独坐茶寮之中,寻思着这几天以来的事。在丞相府夜访后夺得防兵布阵图,见摆脱了铜面人的追捕,他这才松了口气,立即策马扬鞭星夜赶路,将图送到了位于息州的义军统领赵斯手上。这位义军将军是俞莲舟一年前机缘巧合下所救,两人自此略有往来。俞莲舟虽不便公然支持义军,但暗中相助之事也干了不少,于是才有了这次盗图行动。一问之下,义军一众对俞莲舟所遇的盗图者毫不知情,却都对他口中这位挑战朝廷权威的侠客赞叹不已。想到铜面人滥杀侍卫的狠辣手段,俞莲舟自是不以为然,更怀疑这人对义军图谋不轨,当下暗自发誓要回大都将对方的身份查个水落石出。

      不出其然,铜面人在丞相府开了杀戒,朝廷自不会轻易放过。几天内,四处搜查的元兵把大都翻了个遍,似乎也没查出任何线索。俞莲舟深知大隐隐于市的道理,藏了长剑包袱,换了粗布长衫,整日在城里游荡,倒也逍遥自在。可惜访遍茶楼戏院大街小巷,都没有寻到铜面人的踪迹,也没有找到相似的铜色面具,眼睁睁地看着线索快要中断,这才到茶寮叫了壶茶来自我反省。

      手中的茶杯还没送到嘴边,茶水表面的涟漪已经泛了起来。俞莲舟坐在茶寮中,却感觉到半里开外奔驰而来的杀气,轻功之快明显只属于内力深厚的高手,步履节奏竟跟铜面人当晚所展略有相似。他顿时起了身,抛下茶钱便追了出去,心想这也许是追寻的最后线索,不禁加快了脚步。

      如今天色渐黑,空荡荡的大街并无人迹。俞莲舟屏息细听,刚才杀气腾腾的步伐已经无处可寻。正当他心有不甘要转身离去,一个微弱低沉的声音把他叫住,‘……这位少爷……可否让老夫为你算上一卦?’

      若不是内功了得,俞莲舟可能根本听不见这句话。环顾四周,他才发现说话的人是个佝偻老头,鹤发长须,一身书生布衣,正蹲坐在横巷墙角的阴影中,他身后竖着块写着‘神机妙算’的布条,想必是个无处可去的算命先生,哪里有轻功了得的影子?俞莲舟暗叹一声,客气地回了一句,‘不必了,先生。时日不早,还是早点回家吧。’

      算命先生也没有纠缠,看似并不在意这宗生意。只在俞莲舟走了几步后又补上了一句,‘少爷……可是在寻些什么?……’声音依旧微弱,俞莲舟听了不由得停了脚步,想着这人竟算到了自己苦苦寻人不果,可能也还真有些本领,当下忍不住好奇,靠近老人所在的位置想听清一些。

      ‘……你走近一些……老夫嗓子不好,咳咳,说不响……’见俞莲舟缓缓向自己走来,躬身凑到了他面前,算命先生这才忍不住显摆一番看似要泄漏天机,‘你要寻的,可是铜面之人?’

      距离对方一步之遥的俞莲舟听后一惊,细看之下,这白须白发之下的面容根本没有半条皱纹,正不怀好意盯着自己的分明是当晚夜访丞相府时铜面之下的双眼,心中大呼不妙。俞莲舟感觉左肩一沉,铜面人一手捏着他的肩使劲把他往地上一摁,另一手朝着他胸口迅猛劈来,他还哪有躲避的余地?硬吃了一掌的俞莲舟摔倒在地,只感觉痛得喘不过气,却发现对方的一招并没有多少内力,似乎没有取他性命的意思。

      ‘你……怎么不杀我?’俞莲舟问道,气息还未平复,仰视着站在他跟前乔装的铜面人,‘你到底是谁?’

      范遥看着脚下的人痛得眉头紧锁,却丝毫没有哭喊求饶,方才诡计得逞的得意劲是瞬时灭了不少,同时也不禁产生一丝惺惺相惜之情。一想到自己的立场,他不得不硬气地答道,‘刚才那一掌是惩罚你上次暗算我在先。怎么,你自己可以下毒,就不让别人偷袭吗?’

      俞莲舟听后一愣,根本没想到铜面人在意的竟是这鸡毛蒜皮之事,这人老大不小,还跟一个睚眦必报的黄毛小子一般见识?缓缓站起,拍了下衣衫,他叹了口气,‘那你是来讨那五毒逍遥散的解药吗?抱歉得很,那毒无药可解!’

      铜面人听到以后没有动怒,倒是哈哈大笑,‘好好,好一个无药可解!你跟别的名门正派还真不一样,我这是大开眼界了,武当俞二侠!’

      范遥看着俞莲舟脸色一沉,脚下已经摆开了接招的阵势,于是也毫不怠慢。武当七子,尤其是较为年长的前四,行走江湖多年,侠义名声在外,可真正见过他们的人确实不多。这样被一个还没见过真面目的陌生人给报上家门,想必是谁都会有所警惕。自然,不为俞莲舟所知的是范遥也在夜访丞相府后四处打听他的下落。不同之处在于,范遥为行会办事盗图,很清楚委托行会之人是息州义军将领,而他要知道这送图人的身份,需要的只是向义军的赵斯将军问上一句。那赵斯口中的俞莲舟多次救义军于水深火热之中,比说书人口中的关二哥还要神勇,就差盖间庙给供起来。范遥听了也暗生敬佩,一路回大都时琢磨着要想法子把这人拉进行会,但转念一想,俞莲舟一共才跟自己过了十来招,后来还跑了,想来还是得好好跟他打上一场,确认确认他的武功是否名过其实才好。

      另一边,俞莲舟听到铜面人笑嘻嘻地报上自己的名字,只感觉脊背一凉。盗图一事本已涉及朝廷要员,跟惩治几个地方狗官不可相提并论。如今竟被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捉到把柄,俞莲舟怕的是自己的鲁莽会牵扯到师门,让师父和师兄弟受罪。一想到此,俞莲舟有些按耐不住,若是必须跟铜面人以死相拼,他也要护得整个武当周全。‘失礼了,侠这一字在下当不起。’语气冷若冰霜,‘倒是还没请教兄台你如何称呼?’

      ‘简单得很,打赢我就告诉你。’

      范遥一动手就是一阵猛攻,一套门户正大的长拳打得行云流水,居然跟少林罗汉拳有几分相似,却又快上三分,且每招每式都往俞莲舟刚才受袭的肩头和胸口攻去,分明就是想占尽刚才偷袭的便宜,哪有少林的侠义风骨?俞莲舟即便已经恢复了七八成,也不想莽然接招,一路左闪右避往后退,想着让对手多消耗一阵再说。范遥又岂能看不出他的企图?脚尖一点,一个跟头翻到了俞莲舟身后断了他的后路,反手一拳就要往他脑后挥去。俞莲舟一听拳风便猜到了路数,双膝一曲及时躲开,左腿一个大回环横扫范遥下盘,攻其不备。

      两人过了近两百招,都发现了对手是个带脑子打架的好手,且比的只是招式而没有杀着,只觉得打得甚为过瘾,手下的招式也逐渐繁杂。范遥见了俞莲舟使出师门绝学的绵掌,浑然大气,刚直不阿,想必即便是张三丰本人所使也相距不远,不得不暗自赞叹这位老道人名师出高徒,自己这次没看走眼。而俞莲舟看范遥是所学极博,武功正邪兼备,虽然看不出师承,但一招一式之间有着一股狡黠的小聪明,想来应该是范遥自身的风格,不由得猜想此人若是跟他的武功一般,说不定也是个可交之人。

      三百招后,天色已黑,俞莲舟有武当心法加持,虽然对持久战并无忌讳,但刚才被范遥摁伤的左肩已经有些隐隐作痛。范遥看在眼里,立即摆出了鹰爪擒拿手的阵势,直取对方的伤患,对他来说胜之不武并不可耻,但此刻他暗地里只想气一气这名门正派的弟子。怎料这竟是俞莲舟在两人交手以来第一次认出了范遥的招数,那分明是年初他在江南跟殷野王交手时所见的鹰爪功。殷野王是明教白眉鹰王殷天正的长子,鹰爪擒拿手是殷家独门武功,面前这铜面人又是从哪里学来的?难道他是魔教中人?俞莲舟出神片刻,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鹰爪一击,他只觉得左肩刺痛,顿时往后连退数步。

      ‘哎?你怎么不躲?’眼看好不容易打赢了,偏偏是这略微损人的一招,范遥顿时觉得有些扫兴,不住向俞莲舟抱怨起来。

      ‘行,你赢了。’俞莲舟揉了揉肩膀,语气严肃正色,不带一丝情绪,‘白眉鹰王独门的鹰爪擒拿手,你是怎样学来的?你是不是明教之人?’

      范遥一愣,心想这些年他东躲西藏乔装打扮,就连明教弟子都不曾认出过他,没想到今天竟被俞莲舟从一招就识破,也不知是不是命。事已至此,范遥也不想否认,‘那招我就是从鹰王本人学来的,难得他老人家好心教我。’说着语气变得沉重,‘是明教中人又怎样?明教当下四分五裂,江湖人尽皆知。难不成还能给你们少林武当添堵?’

      俞莲舟想不到范遥会这般坦荡,一时无言以对。冷月之下,只见范遥的眉目此刻竟蒙上了一丝伤感,顿时让俞莲舟咽下了心中的疑问。不过半晌,范遥便变回了范遥,不怀好意地笑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手掌大的包袱,一手扔给了俞莲舟,随后兀自转身离去。

      ‘俞二侠,今天算我赢了。你倘若不服,明晚戌时,城南五里铁枪庙,咱再打一次。’

      目送范遥的身影渐行渐远,俞莲舟低了头,翻开包袱,只见里面正是他这些天苦苦追寻的铜色面具。明晚的铁枪庙,他是不得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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