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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草,我真的不会搞权谋。
      感谢《妖猫传》的蛊毒带来的灵感

      第七章

      1.

      阿诗勒隼没有想到下唐的妥协会来的那么快,不过倒也在情理之中。

      下唐国虽在东陆富甲一方,却没有一支能和诸国抗衡的劲旅。再打下去,也不过是损失更多金钱粮草罢了。

      十五城换一段时间安宁,实属强弩之末。

      但很快,降和的消息又被推翻。嬴无翳带兵北上,说是去帝都天启觐见天子,但那样一个强悍的军队需途径下唐国。没有人可以保证离国公届时不会一并吞掉下唐。

      百里国主下令在古碑口挡住离国军队,而他的弟弟也是前去战场的其中一个。

      消息传来时,阿诗勒隼正在同穆金细数鹰师的兵力。亚罗只觉得说完室内气温都降了几度,他们的隼特勤一脸阴郁,忽地拍桌起身,苏伊舍都做好前去备军马的准备了。阿诗勒隼只是闭上眼缓缓坐了回去,“下去吧。”

      等他们退下,盈盈绕绕的无力感绑得阿诗勒隼喘不过气。他捏了捏眉心,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茶已经凉了,有些涩。

      “我原以为你会快马加鞭赶到你那宝贝弟弟身边。”穆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我目前还是突厥的人,离国和突厥既已定盟约,我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那儿。”

      “不怕你那小羊羔出事?”

      阿诗勒隼又想起前几日同突厥使节进宫时看到的阿苏勒。已然是稷宫学生的样子,一身翠绿衣袍,黑色皮质半球状头套戴在额前。

      真是有够傻气的。

      稷宫这种地方都讲究出身地位,贵族出身是绿色衣袍,平民出身则是米色布衣。阿苏勒身边那人眼熟得很,姬野。

      他们关系近了许多。阿诗勒隼盯着频频挤眉弄眼,你拱我我推你的两个人心想。

      没看多久,便转身离开了,也没与阿苏勒提起这事。

      阿苏勒的刀术有几分青阳木犁将军的影子,但终究只是操练。他听说了上次监牢里“锻炼”的事情。他的弟弟拿刀不想杀人,想要救人。

      但却偏偏去了个只有杀人才能活下来的战场。

      阿诗勒隼怕吗?怕的。怎么能不怕,他恨不得现在就在阿苏勒身边。

      没有回答,阿诗勒隼只是拉回到原先的话题。如今鹰师兵强马壮,且为了阿苏勒,他确实有自立门户的想法。但只说了一半便被穆金否决了。

      “是的,鹰师确实兵强马壮,比狼师、熊师都要强一些。但是隼你想想,这些兵真的都愿意陪你造反吗?”

      “你叛变了,能带你的弟弟去哪里?”

      “真的没有后顾之忧吗?”

      “我们需要一个熟悉的,强大的部落。和一个足够光明正大的理由…”

      无须多言,阿诗勒隼已经明白了穆金的意思。

      2.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大可汗突改决定,要与离国军队一同北上,说是一同。突厥想要下唐国,离国公想要天启城,各取所需罢了。

      于是时隔四个月,阿诗勒隼与他的叔汗又见面了。他似乎很满意阿诗勒隼在下唐国的表现,并对阿诗勒隼与阿苏勒经常见面的事情表现了不寻常的宽容。

      “兄弟情深没什么不好,涉尔,你要记住。”颉利笑了笑,倒是令阿史那涉尔牙恨得痒痒。他总是摸不透父汗的心思,明明是足够被定叛乱的罪,父汗却一笔带过。

      阿诗勒隼却不那么认为,大可汗向来冲动多疑,不至于什么都不问。

      他看向大可汗的脸,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来。颉利表情僵硬,同他们说话期间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脸皮下像是有什么突然窜过,身体猛地僵直,阿诗勒隼天生一对鹰眸看得清楚,那分明是虫子。

      蛊毒?

      再定睛一看,颉利仍是满脸笑容夸赞他的鹰师:“如今鹰师是兵强马壮,军容颇盛。不错,我心甚慰。”

      阿苏勒行了个礼,不卑不亢,“突厥部繁荣昌盛,都是叔汗的功劳。我鹰师所仰赖的,亦是叔汗的恩泽。”

      大可汗朗声大笑,揽过阿诗勒隼的肩膀便往酒桌边走去,“那今晚,我们叔侄不醉不归!”

      阿诗勒隼低头领命。阿史那涉尔不知突然起了什么主意,说自个儿从下唐国带回几坛佳酿,专门留着献给父汗。大可汗笑着纳了,告知部下们晚上举办宴会为阿诗勒隼接风洗尘。

      阿诗勒隼出了帐篷还在想着大可汗的不对劲,穆金不知从哪儿凑了过来。

      “怎么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大可汗说什么了?”

      “没有说什么。只是,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

      阿诗勒隼给穆金形容了下他看到的,穆金没有质疑他是否眼花,毕竟这两年出生入死,“鹰眼”的厉害他还是了解的。

      “这蛊毒我曾在书上看到过,你等等,我去找找!”说罢,穆金急急忙忙回了自己的帐篷。

      阿诗勒隼并不决定任由颉利死于蛊毒,还不是时候。

      晚上开宴,阿诗勒隼只是低头默默喝着酒。大可汗抱着锦瑟公主,一杯杯喝下递到嘴边的酒,美酒配美人,满脸陶醉。

      锦瑟公主是和亲来的,自阿诗勒隼来,就没见过她这般。她一直都是孤傲的,宁死都不愿屈于颉利可汗。如今窝在大可汗怀里,媚笑着凑去唇瓣的,像是长着锦瑟公主脸的另一个人。

      阿诗勒隼自然将嫌疑转到了锦瑟公主身上。耳边回响着穆金说的蛊毒。

      九州会下蛊的只有西陆以南的蚕巫及其后人。这蛊劣邪得很,初种入体内只会吸取人的精血,令人一时疲累一时兴奋,不会放在心上。但若碰了由蝎子蜈蚣毒蛇泡的酒,蛊便会被激出血性,开始蚕食宿主的血肉。

      噬血食肉,磨骨断脉,却又是当即死不掉的,直至发作七七四十九日,宿主五脏六腑皆被蚕食干净,才会咽气。

      这蛊毒毒就毒在慢慢的折磨人,死的都是受不了痛苦,自行了断的。不管是谁下的蛊,这恨令人心惊。

      阿诗勒隼盯着大可汗的方向,酒入喉,品出些不对劲来。他拦住女奴意欲倒酒的手,问道:“这是什么酒?”

      “回特勤,是小可汗从下唐国带来的酒,说是有强身健体的功效…”

      “里头可有什么怪东西?”

      “有的。有蝎子蜈蚣等虫类,特勤若不喜欢…”

      阿诗勒隼忽地起身吸引来全部视线,他直冲着大可汗的方向走去。先前看叔汗脸埋在锦瑟公主胸前,只以为是在取乐,但现在这般近,颉利可汗仍一动不动,实在蹊跷。

      “叔汗?”阿诗勒隼行了个礼。锦瑟公主倒是先开口了:“大可汗有些困乏,睡着了。隼特勤有什么事吗?”

      阿诗勒隼没有错过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紧张,也不管什么敬不敬了,抓着锦瑟的手腕分开她和大可汗。

      大可汗失去倚靠,一下子倒在座位上,嘴角一缕血痕实在刺眼。

      “传巫医!把锦瑟公主给我绑起来!”

      3.

      巫医到底是北陆人,对这些西陆的蚕巫蛊毒也不甚清楚。大可汗昏迷着,身上已经开始出现蛊虫蚕食的红斑。

      阿诗勒隼叫来穆金,问他书上可有写解这蛊的办法。穆金想了会儿,派人速去寻一块生肉来,一定要是现割的。

      那盘生肉冒着血热气,穆金夺过巫医箱子,拿出针包找到最粗最长的那根,掀开盖着的毛皮被,冲着右脚大脚趾的中心扎进去。

      “按住大可汗!”那血刚滴到生肉上,便化为一整盘的黑色蠕虫,恶心极了。穆金将盘子往火炉里一扣,一缕黑烟扑面而来。

      穆金拔出那根针,扔到桌上,“好了。”

      再看,大可汗的脸色确实好了不少。

      阿诗勒隼走出帐篷,看了看外面围着的一群人,通报了大可汗的平安。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说什么大可汗必定会没事的。

      然后便是嚷着要让祸害大可汗的人付出代价。阿诗勒隼看向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阿史那涉尔。

      “来人,带锦瑟公主上来。”

      锦瑟公主仍穿着晚宴的衣服,此时有些凌乱,但却没露出恐惧,咬着下唇死死盯着帐篷内。

      “别看了,大可汗的蛊已经解了。”穆金掀开帘子走到阿诗勒隼旁边,居高临下地望着瘫坐在地上没有后路的女人。

      “呵,那可真是恭喜他了。”锦瑟公主别开脸,冷笑出声。

      “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阿诗勒隼不认为她是一个人策划这些,毕竟蛊毒这东西很难弄到。

      “没谁。我自己一个人。”

      “为了不值得的人豁出性命,公主也要看对方领不领情啊。”阿诗勒隼和穆金一唱一和,“公主可知大可汗从来不让那些背叛自己的人好过的。死也要死得痛快,你说是吧!”

      锦瑟公主环视四周,看向角落里不发一言的阿史那涉尔,跪着过去靠在他的腿上,脸上带着痴狂的神色,“涉尔!不是你说的吗?你会保我安全的!等你继位,就让我当你的阏氏!”

      众人唏嘘不已,没想到小可汗和大可汗的侧阏氏是这关系,甚至意图谋害大可汗。

      阿史那涉尔一脚踹开锦瑟,满脸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疯女人!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涉尔,涉尔!救救我!救救我!你说过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的!”锦瑟费力爬起来还想靠过去。

      阿史那涉尔觉得自己掉入了陷阱,有苦难说。他抽出刀就想杀了这女人,被阿诗勒隼拦住。

      “阿史那涉尔,你这是在干什么?”阿诗勒隼挑了挑眉,“现在所有人都听到刚刚锦瑟公主说的话,你这是恼羞成怒准备杀人灭口吗?”

      阿史那涉尔感到所有人都盯着自己,带着不屑和质疑的目光气得他整张脸青筋暴起,“阿诗勒隼!是你陷害我!是你!”

      阿诗勒隼感到好笑得很,退开几步,“我说了不算,那就等大可汗醒了定夺吧。来人,将小可汗和锦瑟公主押进监牢。记住,要分开来。”

      4.

      突厥可汗的变故使得原先整军一同北上的计划被搅乱,熊师特勤向来什么都要试试,身先士卒不日便领军同离国来使赶往古碑口。

      狼师特勤阿史那涉尔身负伙同侧阏氏谋害大可汗的罪名,现在还在监牢里。狼师士气低靡,突厥部落除了鹰师,一盘散沙。

      阿诗勒隼虽原为外人,但与大可汗也算血亲。这两年为突厥打下的领地有目共睹,忠心可鉴。

      这几日大可汗昏迷,人心惶惶,阿诗勒隼第一时间安定民心,持续操练军队,颇有几分大可汗的样子。大多突厥人早在心里将阿诗勒隼认定为下一个突厥可汗。

      穆金走进阿诗勒隼的帐营,对方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什么,连他进来都没反应。凑近一瞧,果真是宝贝弟弟寄来的书信,报平安的。

      他瞧着阿诗勒隼专心致志的样子,翻了个白眼,无聊地用桌上的笔在地上画着什么。

      “隼,你说这大可汗要是醒不过来怎么办?”

      阿诗勒隼收起书信,压在案底,满不在乎:“该怎么办怎么办。”

      “现在外面都说大可汗死了,继位的就是你。你觉得呢?”

      “阿史那涉尔还活着呢。”阿诗勒隼起身拿走穆金手里的笔扔到笔架上,“没事干就出去练兵去。”

      “歇歇吧大哥,都练了多久了!”

      阿诗勒隼正准备说什么,属下来报,大可汗醒了。

      阿诗勒隼和穆金赶过去,看到原先强壮魁梧的大可汗一下子像是被抽干了精力,蜷缩在床榻上的皮毛被里,遮不住的恹恹病态。

      看他们来了,摒退床前的随从,缓缓开口:“具体我已经听人说了。隼,你怎么想。”

      “锦瑟公主承认是她下的蛊,恰巧涉尔从下唐国带来虫酒孝敬叔汗,这些尚可认为是巧合。但后来锦瑟公主当众承认与涉尔的关系,指出是涉尔指使。侄儿也在锦瑟公主帐内搜出涉尔的贴身物品,私认为…”阿诗勒隼抬头,“还是请他们自己说更清楚些,叔汗。”

      颉利挥挥手,“带他们上来吧。”

      几日不见,阿史那涉尔早没了一开始的意气,眼睛通红,眼圈青黑,头发衣服乱糟糟的,很久没睡的样子。

      相比之下,锦瑟公主倒是体面些,面沉如水,看破一切的样子。

      阿史那涉尔一看到大可汗便挣扎着大喊父汗,似是受尽了冤屈。

      毕竟是骨肉,大可汗深深看了一眼别过头去,讯问起锦瑟公主,他的侧阏氏。

      得到的仍是同上次一样的回答。颉利面色沉痛,阿史那涉尔仍叫喊着“父汗您要相信我”,他怒斥:“我怎么相信你!人证物证都在!你什么时候能像隼一样让我省点心!”

      像是被触到了心底痛楚,阿史那涉尔口无遮拦起来:“为什么我要和他比!”

      “为什么你什么都要拿他来压我!”

      “你是不是早就想好把这位置留给他了?”

      “那我夺过来又有什么错?那本来就该是我的!”

      阿史那涉尔说完这些,整个人都畅快了,又知道逃不过一死,恨恨地盯着大可汗。

      “你!逆子!”大可汗气地咳嗽起来,秋末枯树。

      “涉尔!涉尔你乱说什么!”阿史那涉尔的阿妈奕承公主闯进来抱住他,“你快和父汗认个错!父汗会原谅你的!”

      死一般的寂静,阿史那涉尔只是颤声唤了“阿妈”便不再开口。

      “把他带出去,斩了示众。”

      “不!颉利!你不能这么对我!”奕承公主流着泪冲着大可汗喊道,“你从来不曾将我放在眼里,放进心里。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说罢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把匕首横在脖颈上,“我的命换涉尔的命,颉利,看在十余年夫妻的份上,放了涉尔。求你…”

      阿史那涉尔挣扎着想要去阻拦奕承公主,但被摁住了,动弹不得,只能哭喊着劝着。

      阿诗勒隼向来不愿看这种场面,别过脸,瞥见穆金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眼睛放光。

      “…他都要杀我了!我还能留着他?!”

      “我带他离开,走得远远的!这辈子再也不回来!”

      “你们没有资格和我谈判。”

      “颉利,这辈子我就求你一件事。我说到做到。”

      大可汗累极了,就当所有人都觉得他会拒绝时,准了奕承公主的请求。

      他这回真是什么都没了,那些所谓能够相信的亲人,也只剩阿诗勒隼一个。

      锦瑟公主自然也交给阿诗勒隼处理。

      阿诗勒隼站在瞭望塔上看了会儿两人搀扶着一深一浅离开的背影,说不出的胸闷。

      走了也好,不走可真是死路一条。

      他不知道该不该夸奕承公主的聪慧,但至少他现在没了最有力的竞争对手。

      5.

      熊师败兵的消息在意料之中。他那冲莽蠢笨的脑子,只知道跟着去,未曾想对手是谁,东陆之狐息衍。

      损失了八成兵马算是好的了,主将战死,剩余的兵逃了回来。虽是逃兵,阿诗勒隼罚得不重,将他们编入狼师。狼师失去将领,只能听阿诗勒隼的安排,暂由穆金带领。

      离国派来军报,慰问突厥熊师战死之勇,现已突破古碑口无需突厥再来支援。盟约不变,天启归来定会协助攻破下唐国。

      阿诗勒隼不在乎离国公是否真的会遵从盟约,毕竟这是颉利可汗与之定下的。

      他想到缠绵病榻的大可汗,本以为拔除蛊毒便没事了。未曾想大可汗日益衰弱,半旬未到,已然形容枯槁,连米汤都咽不进了。

      巫医摇摇头,回天无术。不日,大可汗丧,阿诗勒隼被推上突厥可汗的位置。

      一切都太快了,短短一月,形式逆转,阿诗勒隼如愿,却也觉得不对劲。太顺利了,像是有人推着他,走上这个位置。

      还未来得及深究,阿苏勒被嬴无翳砍了一刀的消息就传了来。

      6.

      阿苏勒是自愿去战场的,他早就从国主那里听说了突厥和离国结盟的消息。那些纠结忧愁一下子有了答案,他心疼阿诗勒隼,背负着一切的他的哥哥。

      所以他去了战场,想要看看战争的残酷,看看阿诗勒隼这两年面对的。甚至乐观地想说不定能见到阿诗勒隼,他们有近一月未见了。阿诗勒隼回了突厥,很少来信,怕将突厥的探子引到阿苏勒那里。

      所以阿苏勒把那些想要和他说的话都好好地藏在心里,连同那枚玉扳指。

      上次他和羽然姬野去鬼市闲逛,在河洛人那里相中一枚玉扳指。河洛人将其吹得天花乱坠,说是百年难见的好玉,又说这玉是沾了佛缘的,能挡一次命中的劫。

      阿苏勒端详着那羊脂白中间杂一滴红的玉,河洛人见他中意,趁热打铁:“这红可不是不详的!是佛前一滴蜡,印在上面的。本是一块纯白玉佩,带着去拜佛,求一生平安,那烛泪不偏不倚滴在上面,洇了进去,灵得很!公子,我见你和它有缘,便宜些,两百金铢。”

      羽然跳脚,只当他是骗钱,阿苏勒却拿出钱袋买了下来。

      把那枚扳指放在胸前的口袋里,贴着脖子上挂着的青铜扳指,阿苏勒想了想有些好笑,不知道阿隼这手还能戴下几个。

      他本意欲那晚就送出去的,但阿诗勒隼已经赶回突厥,这事便拖到现在。

      距离到达古碑口还有一日路程,阿苏勒已经见过横尸遍野,惨叫连连的战后沙场。

      他辨着那些人的脸,有些眼熟的,前几日还笑着和队友们说家里还有妻子孩子等着,此时躺在地上,连尸体都不全;有些说着什么都不怕,没有牵挂,如今满脸惊惧,惨嚎着哭泣着。

      阿苏勒牵着马,不禁想,阿隼那时候是不是也这样。他有没有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原先是最不愿意与人动手的,又是怎么说服自己不去管内心的不安。在阿苏勒不在的时候,阿隼有多少次受伤,又有多少次只能强撑着应付四面八方要扑来的豺狼。

      阿苏勒总觉得,杀戮是可以避免的,他想要在战场上救更多人。

      但他错了,战争从来就伴随着杀戮,纵使参与战争的士兵有多么无辜,政治的角力需要以他们的尸骨铺成道路。

      7.

      听闻突厥只有熊师前来助力离国,阿苏勒有一瞬间的轻松,他终究还是不愿与阿诗勒隼站在对立面的。

      突厥的熊师“久负盛名”,骑兵力气极大,一人可战数人,近战可谓无敌。其将领一身横肉,只知强攻,兵法浅显。碰上“东陆之狐”息衍,也是倒了八辈子霉。

      熊师被离国公先派出来探路,自然中了息衍的计谋,被包抄打了个七零八落。熊师特勤土喀设被息衍一剑斩杀马下,死在东陆之狐手里,也不算太亏。

      这一试探,离国公也摸清了下唐兵力。息衍深知以下唐目前的兵力,断然是拦不住嬴无翳的。但国主有令,他也愿拼个鱼死网破。

      最后一场战争,阿苏勒接过九王托付给他的铁浮屠,不顾息衍和九王阻拦,冲进战场,他的眼里又出现了生灵涂炭,血流成河,而他拿着刀站在尸山顶端的场面。

      许久不曾动过的青铜之血像是听到召唤,隐隐沸腾,阿苏勒只觉得刀割破血肉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动听。

      不,这不对,不应该这样。

      铁浮屠抵挡住那些致命的袭击,他义无反顾地冲向身陷离国军包围之中的姬野。

      他像是去救姬野,也像是去救那个曾经没有依靠,孤身一人,陷入囹圄的阿诗勒隼。

      接住嬴无翳那刀倒在地上的时候,阿苏勒有些庆幸自己把玉扳指放在帐篷中没带来,否则就碎了,他还没送出去,他还没看着阿诗勒隼戴上。

      那肯定很衬他,也肯定能保他平安。

      意识陷入一片黑暗。再睁开眼,他身着真颜部的服饰,站在青阳的城门口,一如当初他刚被当作青阳世子接回去的时候。

      行人不断,慢慢朝城内走去,都是熟悉的面孔,阿苏勒想要喊住他们,他总觉得只要穿过那城门,便再也见不到了。

      但他们听不见似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另一头,脚步不停,他拉不动那些人。

      他无措地叫着他们的名字,又看到另一个人慢慢朝这里走来。他的哥哥,看都不看他,只是向里走去。阿苏勒死死抱住他,说什么也不让他动一步。阿诗勒隼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停止脚步。

      就在靠近城门的前一刻,阿苏勒又回到了那个见到同他一样有着青铜之血的爷爷的地牢里。

      “阿苏勒,阿苏勒,你回来了…”

      再次睁开眼,熟悉的帐顶,阿苏勒撑着疲累疼痛的身体坐起,他活下来了。

      姬野恰巧进来看他,两个被揍得鼻青脸肿,连走路都困难的家伙活了下来。

      阿苏勒想笑,他兑现了那个愿望,保住了姬野。眼泪却不听话地流了下来,滴在深色的毛被上,一会儿就不见了。

      他活下来了。那枚玉扳指硌着掌心,生痛,是活着的痛。

      国家之间政治的利益往来一向是阿苏勒看不透的。息衍将军列阵散于两侧任离国公率军离开时,他便知道又是国主下的令。阿苏勒想起了百里国主宫内的那盘棋,他们都不过是棋子而已。

      阿苏勒深知铁浮屠留在东陆只为保护他一个人实在太过浪费,青阳的瑰宝,青阳的子民,纵使效力乃至牺牲,也应该在青阳的土地上。

      所以他用三碗酒送走了铁浮屠,九王看他的眼神变得不同。那是欣慰地明白他已经看透的眼神。青阳世子比他想的要更成熟,他不是不懂,只是懂得迟了些。

      8.

      阿苏勒又想着去鬼市河洛人那里瞧瞧,上次羽然也看中了一只玉环,但是太贵,他本来准备给羽然买了。但看着姬野低下去的头和羽然僵住的神色,又收回了钱袋。

      那是他们俩的事,阿苏勒不该插手。这回姬野战场立功,赏千金,升军衔。堂堂正正带着他喜欢的女孩子来买那只玉环。

      但缘分就是无法捉摸,这回河洛人卖的东西全都换了。问只说缘分尽了,姬野也无法强求,那只玉环便不了了之。

      后来想着,怕是已经预告了一切。

      上次阿苏勒在那海螺镜中见到了苏玛和沁姐姐,深知那是假的,但还是沉醉其中。清醒地也最快,因为幻境不过是过去记忆的一部分。那些美好的记忆他会记着,阿苏勒更在乎现在和未来。

      海螺镜这回倒是放给他看未来的景象。巨大的石门缓缓打开,阿苏勒走了进去,阿诗勒隼紧跟其后,然后便是地动山摇。

      画面戛然而止,阿苏勒站直身子,不管发生什么,至少和阿隼又见面了。总觉得和阿隼见面每次都是需要打架的事。

      他看向旁边两人,羽然不懂看到了什么,慌张地说都是假的,姬野眼睛红红,也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心伤的东西。

      河洛人神神叨叨的,又是破财消灾的说法,羽然这回可不让他上当,三人各拿了串说是能破除灾祸的黑石珠链。缘分说辞给羽然用得恰到好处,阿苏勒和姬野被拉着就跑,手上还拿着链子,没看到身后那河洛人的苦笑。

      “缘分呐,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又走了几步,在鬼市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是阿苏勒怎么都不会认错的。他拿苏尚宫当了幌子,匆匆告别两人追了上去。

      那人不急不慢地在前面走着,像是怕阿苏勒跟不上,时不时还放慢脚步停一会儿。直至到了无人的地方,才转过身来。

      “阿隼!”阿苏勒高兴地蹦了上去,挂在阿诗勒隼身上,“我就知道是你!”

      “我担心你,便来看看。”阿诗勒隼紧紧抱着他鲜活的弟弟,太好了。

      “阿隼,对不起。”

      “阿苏勒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我想要道歉,而阿隼值得我一个道歉。”

      他好像知道阿苏勒想到了什么,眼眶有些热,整颗心浸在温热的水里,又酸又软。那些伤痛劳累被人看到,被人重视,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阿诗勒隼看着他已经成熟的弟弟,他不会放手了。这样的温柔,这样的爱给他就够了。不会再有人有这个资格去得到这些。

      他揉了揉阿苏勒已经没什么肉的脸,他想说没关系的,哥哥从来没有怪过你,是你支撑我度过那些苦痛。

      现在我们都很好不是吗?

      他告诉阿苏勒现在他已经是突厥的可汗了,他有能力保全阿苏勒,不日他就会和离国解除盟约。

      下唐国会无事的,纵使它已经从骨子里烂掉,只剩空壳。

      阿苏勒只是庆贺他当上了可汗,他知道以阿诗勒隼的能力不会只在鹰师特勤的位置上安居一辈子。他没有因为下唐国无事而欣喜,即便那是他最好的两个朋友的家国。

      阿苏勒从脖子上摘下那个青铜指环,解开绳结,拉过阿诗勒隼的手,放进他的手心,还带着体温。

      “这是龙格阿爸的遗物,我一直都好好保存着,寻一个好的时机交给你。”

      “突厥若是撕毁盟约,又要付出什么代价呢阿隼。不要为了我去做冲动的事。”

      “我错过了你成为可汗的那一刻,所以这是赔罪。”阿苏勒从怀里又掏出一枚成色很好的玉扳指,套上阿诗勒隼的右手拇指,“这是保护你的,射箭不会被弓弦勒伤。我花了大价钱呢!那河洛人说什么可以保平安的,我知道你…你固来是不信的,但…”

      他的弟弟一紧张就会有些结巴,又可爱得紧。那漫溢的心意捧着阿诗勒隼,让他自满冲动了一瞬。

      阿诗勒隼揽过阿苏勒,摁着他的后脖颈,用一个吻堵住了那张总是说出让他心猿意马,满心爱意的嘴。

      他一点点慢慢地吻着,阿苏勒的嘴唇就像他的心一样柔软。阿苏勒睁着眼睛,睫羽像蝴蝶翅膀抖动着。他有些害怕会被推开,回应他的只是更紧地被拥住,阿苏勒贴了上来。

      舌尖敲开贝齿,勾着对方青涩地与自己交缠。阿诗勒隼觉察到阿苏勒有些受不住,微微拉开距离。看着阿苏勒飘红的眼角,泛着水光的迷蒙眼眸,忍不住又凑上去啄了一下。

      再亲下去,真的收不住了。

      阿苏勒将头埋进哥哥的肩膀,他总是有一些奇怪的仪式感。

      “阿隼,我喜欢你,想要永远在一起的喜欢。”

      阿诗勒隼的心软成一片,声音饱含笑意,“我已经说过无数次我喜欢你了。”

      在你还小小的在我怀里安睡的时候。

      在你不管不顾站在我前面保护我的时候。

      在无数个夜晚,一腔赤诚滚烫如火,却又怕灼伤你的时候。

      阿诗勒隼在无人知晓的夜里,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诉说爱意。

      我早就说过无数次我喜欢你了,但这次是回应。

      “我喜欢阿苏勒,没有停止过的喜欢阿苏勒。”

      鹰一生只会忠于一个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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