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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第八章

      1.

      青阳世子身边多了个戴着银白面具的伴当,形影不离,亲密地很。

      百里国主只知道对方是青阳世子在北陆的朋友,机缘巧合在南淮相见。简单调查了背景,北陆来的商人,现居南淮。世子有些想家了,放个朋友在身边也不是不可以。

      他最近为百里隐无法拔剑而忧愁,分不下心。

      苏伊舍等人只看到他们的可汗说走就走,留下张字条告知在他没回来期间,突厥可汗的职责由穆金暂代。

      穆金发现自己那本本应扣着的书,现在好好地合着,看来阿诗勒隼大概是想明白了。

      穆金看着百废待兴的突厥,深刻怀疑阿诗勒隼就是上天派下来让他受罪的。

      所有人中最开心的莫过于阿苏勒和阿诗勒隼了,刚互通心意,两人比平日黏糊数倍。就连姬野那木头脑袋都觉得有些不对劲,羽然更是不想待在他们身边,既要忍受对面两个家伙的甜蜜攻击,还得和姬野解释他们俩不是真的吵架,只是“情趣”,说着说着自己先生气了,还得姬野去哄。

      羽然和姬野有了可以叫青阳世子吕归尘更亲密名字的权利,还是经过阿诗勒隼同意的。

      哦,她还知道了那个草原的阿隼姑娘和突厥使臣是同一人。

      真是尴尬得要命!

      这日子倒也过得舒适,阿诗勒隼想他有多久没有和阿苏勒一起就那么坐着,一天什么事都不干,喝喝酒晒晒太阳。安宁得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

      不过这乱世,平静的假象就如鲜花一般短暂。

      入夜,阿苏勒和阿诗勒隼正说着今天看的那本书,《蔷薇纵横录》,蔷薇公主和蔷薇皇帝的故事。

      “蔷薇公主最大的愿望就是看蔷薇皇帝登基。看来喜欢一个人就得去做他喜欢的事情。”阿苏勒合上书,坐在那取书梯上,脚丫不安分地晃啊晃的,“他用十万人的性命为代价,只是为了让蔷薇公主死之前看到他登基成为皇帝。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办,阿隼。”

      “典型的江山还是美人的问题。”阿诗勒隼靠着书架停下翻看的动作,抬头:“阿苏勒,你会怎么选择呢?”

      “我不知道。可是十万人性命的代价,太高昂了。”

      “那就做你认为对的事就好了。”阿诗勒隼像是怕他摔着,在取书梯旁等候,“蔷薇皇帝认为让蔷薇公主看到他登基,完成公主最后的愿望是对的,是更重要的。所以他抛弃耐心和谋略,十万枯骨加快他登基的步伐。你和他不一样,我们和他都不一样。”

      阿苏勒点点头,忽地听见熟悉的铃铛声,想起羽然,跳下来准备出门查看。阿诗勒隼拉住他,递上刀,戴好面具一同寻了出去。

      百里隐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狂热和孤注一掷的疯魔。他为了让阿苏勒和姬野见证他的能力,绑架羽然去了百里祖陵。

      阿苏勒不知阿诗勒隼是否应该一同去,百里隐现在疯魔了,不太正常,只说让姬野和他只身前往。这一去不知是否能平安回来,他不愿让阿隼冒险。

      阿诗勒隼又怎么不知道阿苏勒想什么,安慰好他的小世子,表示自己会等着他回来的。等阿苏勒走了段时间,又不放心地跟了去。

      他赶到的时候整个祖陵地动石裂,里头传来一声惊呼:“世子!”

      息衍和另一身着铁甲银发斑驳的老人跪在阿苏勒面前,那老人像是惊讶又欣喜的样子,毕恭毕敬地行了个他没见过的礼。嘴里念念有词:“铁甲,依然在。”

      阿诗勒隼只在意那个撑着剑单膝跪地,闭着眼失去意识的阿苏勒。他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飞身越过那两人,拦腰抱起阿苏勒就走。

      他戴着面具,息衍自然认不出那是之前在庙里有过一面之缘的秦准,误把他当作是辰月的人。

      阿诗勒隼也不解释,抱着阿苏勒只守不攻,吹了个口哨,周围突然冒出数十个身着劲服,既不是天驱也不是辰月打扮的人。武功招式也不像是东陆人,息衍只当又是哪个势力来夺剑的。

      但来人理都不理插在地上的剑,只是护着面具人抱着青阳世子离开。他又想起之前在庙里见过的那个青年,和世子有着不同于普通朋友的关系。

      对方人多,息衍又被在里头的苏瞬卿分散了注意力,再想探清,对方已经带着世子离开了。

      而那些突然冒出的像是暗卫的人,也已迅速撤离,连地上的尸体一并带走,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徒留把人人都想要的古剑孤零零地插在地上。

      2.

      阿诗勒隼没有把阿苏勒带去皇宫,他不想让阿苏勒去那冷冰冰的地方。他在这南淮城还有一个像家的地方,他想带阿苏勒去。

      推开门,正如所料,苏伊舍亚罗都在,还带了一队鹰师精锐。

      他这一路抱着阿苏勒也不觉得累,只觉得对方真是瘦了,骨头硌着慌。抱着阿苏勒,他才有安全感,这个人是实打实的在他身边。

      苏伊舍见他们的可汗抱着昏迷着的二王子进了房间,想都不用想,直接派亚罗去寻南淮最好的大夫来。

      阿诗勒隼轻轻将阿苏勒放在他的床榻上,他的小王子,他的爱人,眼睛紧闭着,脸上是被石岩刮蹭的小伤口,白色衣服被搞得满是血迹灰尘,脏兮兮的。

      他们都喜欢给阿苏勒穿淡色的衣服,衬得他白净赢弱,没有威胁。但阿苏勒从来都不是那些人想的那样,等到他们发现他的不同,又会因害怕而厌恶他。

      阿苏勒醒的时候,手被捂着,衣服也被换好干净的。阿诗勒隼安静地在一旁看着他,喜怒不显。

      “阿隼…”他撑着坐起来,可怜巴巴地反握住阿诗勒隼的手,讨好地抬眼,有些许撒娇的意味。

      阿诗勒隼抽出手给他去倒了杯茶水,温热的,适合入口。他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什么,是生气阿苏勒又受了伤还是生气自己。

      阿诗勒隼想,不管是真颜部被灭那天,还是现在,他总是赶到地迟那么一些。

      阿苏勒自小什么都不怕就怕阿诗勒隼难过生气,所以察颜观色的能力特别强,特指对阿诗勒隼。

      阿诗勒隼皱着眉,不看他,他就知道阿隼又在为自己没能安好而生气。

      阿隼总是把保护自己放在第一位,那像是龙格阿爸给他留下的使命。他太执着于此,所以总是把阿苏勒受伤归于自己的责任,压在心里,但那样终究是不对的。

      阿苏勒凑近些,将身体重心压在阿诗勒隼身上,亲了亲他哥哥的脸颊。有些湿润的嘴唇,碰上的地方火烧火燎的,一路窜到心里。

      “阿隼,不要生气啦。”阿苏勒贴着耳根悄声说,“你要相信我,我会保护好自己。”

      “我等着和你一起去没人的地方生活,不会就那么死的。”

      阿诗勒隼把阿苏勒压回床上,底下垫着被子,不会磕到他。

      “这是你的誓言吗?”

      阿苏勒笑弯了眼,“盘鞑天神在上,这是我对阿诗勒隼的承诺。”

      “那就永远都不要离开我。”阿诗勒隼吻下去,带着占有欲的,索求安全感。他亲吻着阿苏勒的眼睛,鼻尖,微红的嘴唇,对待绝世珍宝般,怕他消失不见。阿苏勒回应着,环住身上人的脖子。

      直到阿苏勒有些喘不上气,两人分开些,一点银丝道尽缠绵,阿诗勒隼笑着帮他擦干净,这想起阿苏勒还是个伤患。

      亚罗敲敲门,下唐已经开始找人了,是时候把阿苏勒带回去了。

      阿诗勒隼不能和他一同回去,他现在的身份只是阿苏勒的伴当。应该在宫里等着他的主子归来。

      阿苏勒明白他的意思,又凑上去亲了亲,示意他先走,自己随后就会跟上。

      阿诗勒隼这才不舍地先离开了,临走前还嘱咐苏伊舍他们一定要在暗中跟好,保证阿苏勒安全到达皇宫门口。

      明明过会儿还能相见,却搞得生离死别似的,亚罗这才知道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阿诗勒隼离开后,阿苏勒下床穿好外衣,很合身。环顾四周,一看就是某人的房间。书籍也不少,都是下唐国讲述兵法的。他下意识地去找第三排的第十本书,翻到三分之二的位置,果真有一把很小的钥匙夹在中间。

      阿诗勒隼的习惯还是那样。

      打开锁着的抽屉,里面有很多书信。有些是羊皮的,翻开看,都是阿苏勒在青阳发生了什么;有些纸质的,一封封叠着放好了。信封上空白的,什么都没写,像是没能寄出去。

      阿苏勒拆开一封,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他擦了擦,发现擦不干净,索性就任它去了。阿苏勒这才发现,两年的时间,太久了。

      久到足够把一个人打碎塑造成另一个样子。这封信写了有好一段时间了,信纸有些微微泛黄,是写给他的。

      「阿苏勒,今天我又帮着叔汗打了胜仗。部落和部落之间,无非是争夺地盘那些事。我们要活着,他们就没有家。

      叔汗很聪明,知道大张旗鼓地掠夺会引来青阳的围剿。我们会留下部落的首领,押着他的亲人,让他在青阳面前表现出只是两个部落友好往来的样子。

      隐秘而又恶毒。

      我之前总觉得自己是什么都不怕的,自从小时候遇到那匹白狼之后。但今天杀人的时候,我还是怕了。

      那还只是个孩子,跟你小时候长得真像。两个麻花辫,小脸哭得通红。草原是不杀妇孺的,所以我收起了刀。

      结果就被捅了一刀,不深但也够痛。那个孩子眼里的恨意令我心惊,原来他的父亲死在我的刀下。

      我还是没有伤害他,也破例免除了他奴隶的身份,放他走了。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赎罪吗?

      阿苏勒,我好像做错了很多事。可是我回不了头了怎么办。

      阿苏勒,我很想你。但这封信注定不会到达你的手里。

      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你心里的我还是当初那个最好的哥哥就够了。

      ……

      阿苏勒,我喜欢你,可我就到喜欢为止了,你不用感到为难。」

      眼前模糊一片,蹲下身,阿苏勒用袖子遮住眼睛。他错过太多了,他没有勇气再去拆开另外那些信。阿苏勒不怕看到从未见过的脆弱破碎的阿诗勒隼,他怕的是自己。

      他怕自己发现原来他们兜兜转转了那么久。

      屋外传来亚罗的轻声催促,阿苏勒匆匆将信塞了回去,一切恢复成原样。

      擦干眼泪走了出去,苏伊舍只当没看到他们二王子红通通都有些肿了的眼睛。

      3.

      青阳世子找到了,那把剑也被拔了出来,百里国主的心才放了回去。

      在现场的几个人中,苏瞬卿和百里隐死了,吕归尘、姬野和羽然都在自己的掌控中,他总能让那个拔剑之人为自己所用。

      他总是那么地有把握。

      阿苏勒进宫后才知道苏瞬卿死了。他早就明白,苏尚宫把百里隐当作自己的儿子,百里隐经此一劫断然是没有活下来的可能了。

      他也想过苏尚宫会随百里隐去,但苏尚宫和息衍将军的关系,阿苏勒原以为她会尝试放下一切。但终归人心难测,苏尚宫经历地太多了,她大概也是累了,百里隐这个支柱倒下,她也不愿活下去。

      阿苏勒懂,所以更难过。苏尚宫一直对他像母亲一般温柔。他尊敬她,也欢喜有她在身边。

      他去了苏瞬卿的寝居,苏尚宫曾带他来过,满廊紫琳秋。

      苏瞬卿给阿苏勒备了不少东陆的特色点心,看他吃得嘴上沾到了些,用手帕轻轻拭去,那一瞬间,阿苏勒真的好像看到了阿妈。

      苏瞬卿是他在东陆遇到的最温柔的人。

      眼泪又克制不住落了下来,他今天哭得太多了。眼角被擦地有些疼,却不及心间万分之一。

      阿诗勒隼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走近了又不知道说什么,看阿苏勒眼周被他胡乱擦得有些红肿,拿出绸质手帕,沾了些冷水,“闭眼。”轻轻压在眼周。

      阿苏勒合上眼,感受阿诗勒隼轻柔地帮他摁着。一只手托住他的脸,带着茧有些粗糙,温暖的,熟悉的气味让他心安。

      “阿隼,你会一直在的对吗。”

      “我会的。”

      “你要活下去,活得比我都久,我不想再看你们一个个离开我了。”

      阿诗勒隼简直想敲开阿苏勒的脑瓜看看他是不是哭傻了,嘴上却顺着,“我会努力活下去。”

      阿苏勒被挡着眼睛,嘴上被蜻蜓点水碰了下,他忍不住凑上前,补了一个。

      “你的眼睛现在比你小时候养的兔子还要红。”

      听到对方小声的笑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情没那么糟糕了。

      他会记住苏尚宫的。只要她还存在于生者的记忆里,那就是对逝者最大的尊重。

      阿苏勒没想到接过那把剑会衍生出那么多事端。他现在一头雾水地跟在息衍将军后面去见那些想要或者不想要他当天驱大宗主的人。

      他这回学乖了,说什么都要带上阿诗勒隼。阿诗勒隼今天没戴面具,息衍自然认出了他,也更加笃定他就是那个带走阿苏勒的神秘面具人。

      世子既然那么相信依赖他,息衍也不必多说。经过古碑口一役,吕归尘在他眼中已经不再是一开始那个什么都不懂的青阳世子了。

      姬野已经成为天驱武士,自然一同前往。

      果真不出所料,天驱其他人皆是议论纷纷,一片反驳的声音。阿苏勒自然也是不想做这什么大宗主的,拔剑实属意外,即使他好像真的看见听见这苍云古齿剑的前主人幽长吉让他接住这炳剑。他也并不想要。

      天驱固然是极强的,等待一个人去重振去领导的。但阿苏勒不认为那是自己可以掌控的。他一直是被命运推动着前进的,不管是成为青阳世子还是来这东陆和亲,亦或是现在被推着去当天驱的大宗主,他都是没有选择,也未能做好的。

      青阳灭了真颜,而他现在当着青阳世子,肩上有那些职责在,他和阿诗勒隼在一起的时候有时会想,阿隼看到自己会不会就想起杀死阿爸的青阳。

      这终归是他们之间的一根刺,扎在肉里,隐隐约约地疼,两个人却都不愿去碰去拔。

      他听着息衍和姬野的话,发觉自己对天驱实在了解的太少也太片面。他确实想要拯救更多的人,而如今他有这个能力拿起那柄剑,是不是他也能够用那柄剑保护更多人呢?

      息衍将军说到底还是更希望他能接受,成为天驱的大宗主;姬野刚加入天驱,对未来还满怀期待与热情,也希望阿苏勒同意。

      阿诗勒隼越听越有些不爽,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希望着阿苏勒的加入,但只是因为他是那个拔出剑的人而不是因为他是阿苏勒。换作任何一个人拔出剑他们都会这么说。

      天驱如今没落,过着暗无天日、东躲西藏的日子,自然是希望有个足够的筹码能够带他们走进光明。

      真正引爆阿诗勒隼的是那句“因为加入天驱,就意味着永远告别安逸。”

      阿苏勒这些年的愿望从未更改,他只想过安宁的生活,如今这个愿望或许马上就能实现,他可以带着阿苏勒回突厥,或者去什么没人的地方,有他在不会让阿苏勒受半点委屈。

      什么青阳世子,阿苏勒本就不喜欢。

      阿苏勒就该过想放羊就放羊,想玩水就玩水的日子,像之前那样。他希望阿苏勒能像小时候一样无忧无虑的。

      所以他上前一步挡在息衍和阿苏勒中间,冷声道:“给他时间自己决定。”

      息衍这才觉得自己有些逼得太紧了,铁皇大人说的三日考虑,他也希望阿苏勒能考虑清楚,不管加不加入。

      阿苏勒自然是纠结的,一方是拯救天下的大业,一方是和阿诗勒隼一起去无人地方的自由生活。他好像遇到了和蔷薇皇帝差不多的问题。

      他想得很认真,回宫路上也是心事重重的。阿诗勒隼半路遇到了苏伊舍他们,叮嘱了好几遍让他小心,有事跟着他们一同走了。

      阿苏勒一个人,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自然没发现跟在他身后的人。

      洛子鄢收到老师的来信时,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带走世子不是什么难事,主要归功于阿诗勒隼不在,阿苏勒又想着事毫无防备。

      等到阿苏勒被唤醒,他警惕地抽出刀。那人的服饰和之前杀死的赤牙怪物是一样的,是辰月的人。

      他仇视所有辰月的人,因为苏玛。但对方的话勾起了他的一丝好奇,他本能地认为沁姐姐是在青阳部毁灭真颜部的时候,被青阳士兵杀死的。

      但洛子鄢却给他看了不一样的记忆,原来那些都不是梦。

      记忆中的自己披散着头发,眼底泛红,毫不犹豫地斩杀所有想要靠近自己的人。青阳的精锐在自己面前毫无回手之力,惨叫着倒在自己的刀下。沁姐姐想要靠近自己,安抚自己,却被毫不犹豫地一刀划破了脖子。

      他好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看着脚下的尸体,眼睛里只有居高临下的不屑。

      龙格沁是龙格真煌妹妹唯一的女儿,在她病死后托付给了龙格真煌照顾。龙格真煌一直将她当女儿养。她是阿诗勒隼和阿苏勒的姐姐,是真颜部美丽姑娘的象征。

      她是阿诗勒隼的姐姐,阿诗勒隼的亲人。

      她死在阿苏勒的刀下。

      原来自己才是那个恶鬼,那个怪物。

      辰月蛊惑人心的手段向来是高明的,洛子鄢已经在百里隐身上用了一次,便想要在阿苏勒身上也用一次。

      阿苏勒知道自己身体里住着个恶鬼,但也绝不会去做辰月的爪牙。他坚定地拒绝了对方伸出的手,“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会变成恶鬼,那么我会在那天之前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洛子鄢痛心疾首,“希望世子届时也能这么对自己的哥哥说。”掏出把匕首,摇头叹息:“世子是个固执的人,是我低估世子了。”

      说罢便自尽了,阿苏勒没想到会这样。只觉得对方果真探查自己够深,连百里景洪都不知道他和阿诗勒隼的关系,对方却知晓。

      辰月实在是极大的隐患。

      4.

      阿诗勒隼被叫回去实属无奈,离国派使者传来信报,意欲帮助突厥夺取下唐国。先前他着急阿苏勒的安危,赶去下唐,后续种种事情突然发生,也没找到个好时机去和离国公好好地商议此事。

      离国这回派来使者,是想要这几日找时间好好谈谈。

      阿诗勒隼快马加鞭赶回突厥安扎在东陆的营地,马都累坏了好几匹。刚下马,就感觉和之前不一样了,军事演练整齐有序,士气都高涨了不少。熊师和狼师合并后由努尔担任特勤。努尔也是阿诗勒隼看好的人,话少,但做事向来令人放心。兵法方面有自己的见解,之前有些胜仗也是靠了努尔的建议才赢的。

      穆金从帐篷里匆匆跑出来,上来就给他这个好兄弟一拳,被对方轻轻松松躲过,还笑着说果然他没看错,穆金也挺适合当这大可汗的。

      这时的阿诗勒隼只想着之后带阿苏勒去哪儿自由自在生活,准备撂挑子让谁接任,但他还是低估了这乱世的无情。

      他这回去下唐也是搞清楚了一些事。和穆金进了自己的营帐,摒退其他人开诚布公。

      “那蛊毒是你下的吧。”阿诗勒隼给穆金倒了碗酒,自己也倒了碗。

      “嗯。我知道你发现了,本来我没想着让你知道的。但你太敏锐了,我确实也瞒不住。”

      那本说是有着蛊毒注解的书,是手写的,独此一本。那字迹,阿诗勒隼看过不知道多少次。

      之后阿诗勒隼就从他可以托付后背的好兄弟口里,听到故事的开始。

      穆金的母亲不是北陆人,她是西陆来的,一路辗转来到北陆,本意是来游历的。但她却爱上了个不该爱的人,颉利。

      颉利那个时候刚当上可汗。穆金的母亲和他说,她爱上颉利,只是因为他带回猎物的那一刻笑容。女人义无反顾陷入爱情有时只是一个瞬间。而穆金的母亲因为这个瞬间,赔上了自己的一辈子。

      她和颉利在一起了,行了夫妻之实,却没有名分。

      她本是蚕巫的后人,不该爱上人,更不应该违背命令不回西陆。她凭着一腔孤勇和那一丝颉利也爱她的侥幸强留了下来,西陆自此不再允许她的进入。

      她失去了家。

      所以她迫切地想要在北陆有个家,但有些男人对待感情向来是薄淡的,特别是位高权重的男人。

      颉利的爱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后来就不曾来过了。她本就是外族人,不可能成为阏氏,但她不信,听着爱人的话便真的觉得有他在就够了。

      以至于后来悄悄生下孩子,养大他,孤独地死去也是那么相信着的。

      穆金没有提及过程,但阿诗勒隼能够想象,一个外族女人,没有结亲的情况下,生下一个孩子,独自抚养长大有多么不易。

      所以穆金自懂事起就开始恨,恨他这么一个仿佛不存在的父亲。他知道,他听着那些美好的故事长大,自然知道他的父亲是突厥鼎鼎有名的颉利可汗。

      小的时候不懂事,被欺负了还会说自己有阿爸,是颉利可汗,被打了一顿嘲笑许久。后来他就默认了自己没有父亲。

      母亲虽是蚕巫后人,天性善良,习得巫蛊之术也从未害过人,后来临终前教给他也是怕她不在了穆金受人欺侮。

      却未曾想,穆金用这巫蛊之术杀的第一个人便是那个她心心念念的薄情人。

      那恨太绵长,从小的时候被嘲笑没有父亲一点点积起,从母亲说着对颉利的爱和无望的等待积起,从他看着颉利宠爱他的好儿子阿史那涉尔积起,就像雪球,越滚越大。直至雪崩,吞噬一切。

      他种下蛊毒的时候,整个人都轻松了,有种说不出来的爽快和哭泣的欲望。

      他谋划地很好,锦瑟公主是他的第一步棋。锦瑟公主和阿史那涉尔没什么关系。锦瑟早就想脱离这地方,她有爱的人在故乡等着她,她坚信不移。

      所以他想出了一个足够吸引人的计划——锦瑟委身于颉利。

      锦瑟就是那高岭之花,颉利看得着却吃不着,一直垂涎已久。如果锦瑟突然投怀送抱,肯定会被怀疑。要趁着某个时间自然地表达自己受到感动,再表明自己对可汗有了爱。

      颉利素来喜欢她,好东西都先送到锦瑟公主那里去,长久以往,是个石头都被捂热了。只要让颉利有这想法就够了。

      得到锦瑟的颉利必定会沉醉其中,放松警惕。这时再下蛊易如反掌。

      他其实下了两个蛊,母蛊即阿诗勒隼看出来的。

      “我知道以你的洞察力一定能看出来,你看出来,这戏才能接着演。”穆金笑着推了推酒碗。

      母蛊发作的契机也是他有意为之。阿史那涉尔一直都想在颉利心中有个好印象,比武箭术领兵打仗比不过阿诗勒隼,当然会在其他方面下功夫。

      下唐特有的毒虫药酒,只要在他耳边提一嘴这酒的效用和颉利最近疲累的事情,阿史那涉尔自己就会去买,无需担心。

      穆金在阿诗勒隼回来之前就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保住锦瑟公主,放她安全离开。

      纵使锦瑟有怀疑,但待在这地方比死了没好到哪里去,拼一次或许还有机会离开,她选择相信穆金。

      所以后来死咬阿史那涉尔说是两人合计,也是穆金的建议。他要把阿史那涉尔拉下来,拉下那个小可汗的位置,涉尔享受颉利的宠爱太久了。

      但他知道阿史那涉尔的母亲奕承公主一定会拼尽全力保护他,说不定可汗心软又会原谅他。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穆金也要掐灭它。

      所以他和奕承公主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得知和自己过了近二十年的丈夫有另外一个私生子,却从未想着领回来。她对这个冷落了她十几年的无情男人彻底死了心。她确认了好几次,穆金以他母亲发誓,不管可汗怎么下令,他都会放他们离开,才有了那些声泪俱下的场面。

      阿诗勒隼沉默了许久,似是被这局的周全给惊讶到。

      穆金也不等他继续思考,半躺着仰头继续说下去。

      他也确实遵守承诺暗地里送走了锦瑟公主,因为是阿诗勒隼让他去处理的,随便找个身形相似的女奴套着头杀了埋了也没有人看出来。

      而那个去除蛊毒的方法只能将母蛊杀死,但真正要命的是子蛊。子蛊本身更无害,但若失去母蛊,则会躁动不已。

      它的毒可比母蛊要强的多。子蛊会释放一种迷醉的物质,让人只能陷入昏睡,却保留了痛感与意识,然后一点点蚕食掉宿主的五脏六腑。

      “也就是说…”阿诗勒隼抬眼望着只是在讲什么好玩事情的穆金。

      穆金猛地抬眼看向他,嘴角还挂着笑容,“也就是说,他是疼死的。哦不,他还是因为没了心脏死的。子蛊会维持他的身体,时间比母蛊短的多,一周就够了。”

      “你真的很恨他。”

      ”也并不是,现在想想,这只是我从小到大的一个愿望罢了。”穆金坐直了,盯着桌上碗里的酒,一字一句,“看他妻离子散,看他爱却换来背叛,看他失去最爱的权力,只能躺在病榻上忍受万虫噬心的痛苦,忍受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去帮他的绝望。”

      “那些我母亲受过的,他才承受了七天,我这又算什么恨他呢。”

      阿诗勒隼已经不知如何开口。他知道自己是被人推着走的,但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棋局中的一枚小棋子。

      穆金的痛苦和黑暗才是这个世界真实的一面。

      “那又为什么让我当这可汗,以你的身份,不是更适合?”

      “因为你最合适坐在这个位置,你把控了鹰师的人心,靠着这段时间的变故,你也能稳住整个突厥的人心。”穆金撇了撇嘴,“况且你为了阿苏勒,确实能也需要这个位置。”

      “吕归尘。”

      “啊?”

      “只有最亲的人能叫他阿苏勒,你不行。”

      “……我说了这么多你就没什么其他想说的?”

      “你的私事我没资格议论,但你确实帮了我。也把突厥打理得井井有条,按道理我该感谢你。但因为你之前骗了我,抵消了。”阿诗勒隼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还是好兄弟。”

      穆金真觉得阿诗勒隼有时候呆得过分,正常人听了都恨不得和他这样的人断绝关系,也就阿诗勒隼和他那宝贝弟弟一个样。

      缺心眼儿!

      才会把什么都揽到自己身上,什么都想去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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