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擐甲同归》Skypel

6、第六章

　　第六章

　　1.

　　不几日为了迎接青阳远道而来，百里国主说要举行一场演武，顺带还邀请了尚在南淮的突厥使节炻辛思力前来观看。实际上不过是给青阳及突厥一个不大明显的下马威罢了。

　　阿苏勒没想到能在演武场看到阿诗勒隼。他坐在突厥使节的右后方，今日未梳发髻，棕卷的头发编了几股小辫散着，身着一袭墨青长衣，银打的腰封束出劲瘦腰身，潇洒倜傥，惹得不少女儿频频看去。

　　只是一副银白面具遮住了半张脸让人难探全貌。

　　阿苏勒看看自己身上乳白色印着青阳花纹的服饰，他今天也散了头发，苏尚宫心灵手巧，乌黑柔软的发编的辫扣着银色箍圈衬出几分异域风采；颈边一圈金制饰品显得他白皙尊贵，腰间围一圈革质束腰，还系着把匕首。

　　撇撇嘴，也不赖。收回目光，正准备上看台就被羽然叫住了。

　　“你前几日还病恹恹的，不多休息休息，怎么今儿来了。”

　　阿苏勒笑了笑，“我叔父说这演武是国主为了迎接我安排的，不能失礼。”

　　“那你怕是要失望了，我们国主可是个小心眼，不会让你们赢的。”

　　“那可不一定，这演武场上靠实力取胜的。我们青阳人可不怕！”

　　感觉好似被人盯着，阿苏勒回头看了看，未看到什么可疑的人，便没放在心上。

　　“我看你刚刚一直看着突厥使臣那个方向，怎么，你也被带着面具那个家伙迷住了？”

　　“啊？”

　　“百里缳刚刚在我耳边喊的哟，感觉是看上他了，要让他当驸马呢。”

　　“不…不行！”阿苏勒想都没想嘴先说了。

　　“哦？”羽然眯着眼盯着他，啧啧道，“吕归尘你不简单啊！想着草原上的阿隼姑娘，还惦记着这个突厥使臣！没想到你是这么个花心大萝卜！”

　　“？？？你说什么呢！我不跟你胡吣了！”说罢转身就想走。

　　“诶诶诶！等等！打个赌怎么样？”羽然拽着他的袖子往下扯。

　　“赌什么？”阿苏勒转头看向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叹了口气。

　　“赌是你们青阳赢，还是我们下唐赢。”

　　“赌注呢？”

　　“我赢了，你答应我一个愿望。”

　　“那我赢了呢？”

　　“我带你去找那个突厥使臣，敲锣打鼓送你们回青阳结亲！”

　　“你你你！还是闭嘴吧！”阿苏勒听不得这些胡言乱语，红着脸小跑上看台，耳朵发烫。

　　“诶！我就当你答应了哦！”

　　2.

　　阿诗勒隼视线就没有离开过阿苏勒，连坐在一旁的穆金都看不下去了，悠悠开口：“我刚来，接风酒没有不说，你就拉我来看你盯着你弟弟的？”

　　阿诗勒隼没有反驳，收回目光，垂下眼睫，像是累极了终于得到安慰般长呼一口气。

　　“嗯。”

　　穆金哑口无言，这个呆子，火急火燎催他来，还以为他遇到什么要命的大事，结果刚下马就被拉来这个什么演武。

　　一脸严肃倒也不像是诓他的，但就刚刚那场面，完美诠释了什么叫“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倒了杯美酒，喝下去才觉得自己舟车劳顿好几天的小心脏好受些。

　　因为突厥和青阳的看台是相对的，阿苏勒
　　一抬头就能看到阿诗勒隼。但是阿诗勒隼除了最初一同与他们行了礼，自演武开始就没有看向他这里，也没有对话的想法，完全就像陌生人。

　　阿苏勒理解他们应该保持距离，但看着哥哥和旁边另一位一直“交头接耳”的样子，还是有些憋屈。

　　他也想光明正大地坐在阿隼的旁边同他嬉笑交谈。但自从他变成青阳世子后，一切都成为了不可能。

　　就如一桶冰水，浇灭了那些蠢蠢欲动和不甘。

　　阿诗勒隼感觉一直粘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消失了，他往阿苏勒的方向看去，他的弟弟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嘴角微微向下。

　　阿苏勒每次露出这个表情阿诗勒隼就知道他必定在钻牛角尖。

　　但这次他不能摸摸阿苏勒的头安慰他，让他明白哥哥永远站在他这一边。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没关系的，之后他会补上的。

　　3.

　　阿苏勒被突然响起的欢呼声吓了一跳，这才想起今天是来观看演武的，将注意力转移到场上角斗的两人。

　　等那人转身躲避青阳武士的攻击露出张熟悉的脸时，阿苏勒才发现是姬野。

　　兴趣被挑起，他下意识地看向羽然那边。羽然专注地很，直勾勾盯着姬野，小手把裙子都捏得褶皱不堪了。

　　姬野躲避开攻击反把青阳武士击倒在地，她就又蹦又跳的，像是自己赢了。

　　阿苏勒一下便懂了，连看姬野的目光都带了些别的意味。

　　不过抛去那些，阿苏勒不得不承认，姬野确实是一名十分值得尊敬的勇士。

　　他有自己的目标，那是自小因出身不受人重视，得不到尊敬而立下的。

　　在这个出身就是一切的国家，即使你大字不识几个，做的事也腌臢不耻，只要出身高贵，还是会有人恭恭敬敬地对你。若你是出身卑贱的平民甚至奴隶，再努力也不会改变。

　　雷云公子说的不错，奴隶就是奴隶，就算立了功也不过是个好一些的奴隶。

　　但是姬野不信，他不信天，不信命，只信自己。出生低贱如何，父母不重视又如何，他展示能力的唯一机会便是今天。

　　他会告诉所有人，姬野有这个能力，他要成为威震一方的将军。

　　所以即使受了伤他也未曾后退，违背了国主的旨意也要继续站在这个沙场上。

　　阿苏勒看到了他的那股劲儿，便也令伴当最后放了些水。

　　但一昧的赢不只是青阳的颜面尽失，连百里国主和百里隐也脸色铁青。

　　观众们不喜欢这种没有悬念的演武，没有掌声没有欢呼，只余稀稀落落离开的脚步声。

　　那一刻，姬野好像赢了，又好像输了。

　　有三个人给他鼓了掌，声音不大，但也足够。

　　阿苏勒笑着看向他的哥哥，他们看人一样地准。向突厥部行了个礼，阿苏勒便离开了。

　　他知道姬野之后不会好过的。而他还欠羽然一个愿望。

　　4.

　　听到百里隐商量着要对姬野下手，阿苏勒着急的很，他记着羽然走之前和他说的，急匆匆带着两个伴当出了宫。

　　路上不知是凑巧还是有意的，遇上了阿诗勒隼。阿隼总是一个人，阿苏勒想着下次定要问问他的属下怎么不跟着保护他。

　　简单解释了下，便带着阿诗勒隼向鬼市跑去。幸好赶上了，百里隐拿着根粗壮的竹桩不知想对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姬野做什么。

　　“住手！”阿苏勒穿过人群一声怒喝，“武阳君，姬野今天在演武场上受了重伤，你这是在干什么？”

　　百里隐转过身，将竹桩往地上一敲，满脸不耐烦，“青阳世子，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你是本国的贵宾，还请自重身份。”

　　“我请你放了姬野。”

　　百里隐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双手交叉撑在竹筒上，手指敲打着，“世子管得可真宽哪，连我教训条狗你都要管。”

　　“这样吧。既然不在宫里，我们就不必受那些宫廷礼节的约束。你不是带了刀吗，拔出来，我们比划比划。”
　　阿诗勒隼就站在阿苏勒的身后，他觉得青阳世子这个名衔除了给阿苏勒带来麻烦，什么都没能给他。下唐区区一个武侯就能这么不尊敬阿苏勒，那宫里的那些皇亲国戚又是怎么对他的。

　　百里隐说着便向前几步，实打实的挑衅。阿诗勒隼眉头一皱，两位伴当倒是护主得很，抽刀就要上。

　　阿苏勒拦住了，示意他们退下。百里隐只见过阿苏勒病弱的样子，自然不把他放在眼里，“怕了？只要你赢了我，我就放了这条野狗。”

　　“姬野不是野狗，他是个真正的勇士，你不该这么侮辱他！”阿苏勒这回是真被惹毛了，阿诗勒隼想。

　　阿苏勒从小到大性格都很好，很少生气，但真被触及底线，那就是阿诗勒隼都劝不了的。

　　小时候有些比武输给阿诗勒隼的孩子，在背后说他坏话，他是不当真也不在意的。但好死不死给阿苏勒听见了，等阿诗勒隼赶到时就看到他弟弟眼眶青了一块，嘴角还流着血，骑在一个毛孩子身上一拳一拳把对方打得嚎啕大哭。

　　阿苏勒嘴里说着“你要给阿隼道歉”手上也没停，其他人忌惮他的身份不敢拉他。阿诗勒隼直接扛起他弟弟就走，阿苏勒还像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有些不情愿。

　　后来？后来当然是两个人连带那几个破孩子一起挨罚了呗。

　　阿苏勒生气时，声音就会压得有些低，一字一顿的，背有一点点弯，臂膀会不自觉得向后扩。

　　“没想到堂堂青阳世子竟然是个懦夫！”百里隐反倒来劲了，拔高了声音，“你连刀都不敢拔，你凭什么来救人哪？”

　　阿苏勒点点头，怒极反笑，正准备拔刀就被羽然解了围。

　　百里隐终归不敢拿自己的地位和前途换这一次痛快，扔下姬野，走了。

　　四人再次相聚没想到是这么个时机。给姬野包扎后，羽然领着他们去了南淮最好的酒楼，豪气地说给姬野庆祝，今天她请。

　　阿诗勒隼坐在阿苏勒旁边，看着三个人快乐的样子，隐瞒真相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要怎么和阿苏勒说，说这下唐国马上就要迎来战事，成为突厥和离国的囊中之物。而他阿诗勒隼，就是这场战争的推动者。

　　他在演武场看到了身着红黑衣袍的离国使者，对方的表情不算好，想必是谈判不成功。

　　下唐和离国的战事是无法避免的了。

　　之后，他们四个再聚之日怕是遥遥无期。他也很高兴有这么两个朋友，但他们终归没有阿苏勒来得重要。他的力量只能保全阿苏勒一个罢了。

　　他想得太深也太久，阿苏勒撞撞他，一双眼睛清澈明亮，“怎么了，阿准？”阿诗勒隼没办法看着这双眼睛说谎。

　　垂下眼，摇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没事。”你不用担心。

　　5.

　　阿苏勒虽然迟钝但不傻，他看得出阿诗勒隼心里的纠结和对他的隐瞒。他知道现在不是什么好时机，所以留到了晚上。

　　演武要办两天，第二日是庆贺各位勇士的表彰会。为了彰显足够的大国礼仪，安排突厥部使臣在皇宫休息一晚。

　　对于阿苏勒倒是好事。他最近又开始做些奇奇怪怪的梦了，每晚都会惊醒，冷汗出了一身，让他很不舒服。等换了身衣服，再想入睡也是不可能的了。只能閤眼休息等待天亮。

　　他很想念同阿诗勒隼一起入睡的时候，只要听着他的呼吸，阿苏勒就能睡得很好。那段时间阿苏勒从未做过噩梦。

　　当晚阿苏勒遣退了宫人掐着时间准备去找阿诗勒隼。等他偷偷摸摸打开大门，抬眼就是心心念念一身黑衣的阿诗勒隼。

　　“这么晚了准备去哪儿？”

　　“找你啊！”

　　阿苏勒细心地把门关好了才拉着他往内里走去。阿诗勒隼打量着这个偌大的归鸿馆，全是书籍，却连一个宫人都没有，更觉得阿苏勒过得凄苦。

　　阿苏勒又怎么看不出来，赶忙解释自己过得很好，今天只是暂时把那些人都赶走了而已。

　　拉着阿诗勒隼到床边坐下，阿苏勒打开话匣子说了许多事情，也提到了自己做的那些光怪陆离的梦。

　　中途旁敲侧击问了好几次阿诗勒隼有什么事，都被搪塞过去。阿苏勒有些恼了，他不知道有什么是阿诗勒隼不能跟他说的。阿诗勒隼看了看阿苏勒眼下的青色和对方有些迷蒙的眼睛，直接按着他就往床上倒。

　　两个人距离一下拉得太近，阿苏勒甚至能闻到阿诗勒隼身上独特的香气。

　　阿诗勒隼一直都是最好看的，阿苏勒想，这样更好看。凑近的眉眼本身是锋利而俊逸的，但因为揉进十分温柔，缓和许多，更令人心动。

　　他的弟弟没有觉察到这个姿势的危险。阿苏勒被裹在阿诗勒隼的身躯范围内，通透而明亮的眼睛只能印出一个人的模样。长而浓密的睫毛如鸦羽，眨啊眨的挠着阿诗勒隼的心。好似有些紧张，阿苏勒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

　　阿诗勒隼瞳孔一缩，凑得更近了些，气息交缠。

　　阿苏勒一下忘了刚刚还纠结的，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好一会儿，阿诗勒隼忽地用被子裹住阿苏勒，抱在一起躺在床上，“睡觉！”

　　阿苏勒有些无奈，“我还没脱衣服！”

　　百里隐被当众驳了面子，心里的气没地儿撒。新仇旧恨冲昏了他的头脑，拿着把剑走向归鸿馆准备以武力敲打敲打这个青阳世子。

　　他天之骄子惯了，自然不觉得这个举动有多么蠢。

　　若是青阳世子真出了什么事，第一个死的便是他，百里国主不会让这么个蠢货毁了两国的结盟。

　　百里隐刚推开门没走几步一把剑就横在了他的脖子上，对方隐在黑暗里，看不清模样。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勉强站直了发问。

　　“知道。”

　　“那你知道上个这么拿剑对着我的已经死了吗。”

　　回答他的是更加贴近皮肤的剑锋，兵器的寒激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武阳君这么晚来青阳世子的寝宫又是干什么？还带着武器。”对方声音低沉沙哑，辩不清身份，“若是闹大了，你看是我保护世子有罪，还是你有罪。

　　方才的怒火退去，百里隐才觉得自己这个举动的愚蠢，后怕起来。

　　“武阳君是等着我叫人来送你回宫，还是自己回呢。”

　　百里隐慢慢后撤，直至退出殿外才松了口气转身向自己的寝殿快步走去。脖颈滴落几滴汗，他胡乱用手抹去，尚觉刺痛，借着月光一看，不是汗，是血。

　　阿诗勒隼回到床上，抱紧他的弟弟，阿苏勒好像又梦到了什么，眉头不展，浑身紧绷着微微颤抖。阿诗勒隼轻轻拍着他的背，嘴里哼着阿妈最爱给他们唱的歌。

　　慢慢的，他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