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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第五章

      1.

      天空蓦然如白昼般明亮,震耳的雷鸣紧随其后,乌云笼罩着整个南淮城。

      阿诗勒隼知道他的弟弟为了报仇什么都可以不顾,他瞄了眼戴着黑斗篷的家伙,那人站在对面楼阁上,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忽然发现拽着他后腰衣服的劲儿松了,一回头没人,环顾四周,只看到街角路口那一抹白色的衣袂。

      另一头又来了队人马,阿诗勒隼杀出重围,丢下句“我去保护世子”便跟了上去。

      他赶到的时候正好听到阿苏勒满含坚定、愤怒甚至于仇恨的声音。

      “你记住了,我叫吕归尘,青阳部吕氏帕苏尔家的儿子。

      你杀了我的亲人,我以草原的规矩向你复仇!

      盘鞑天神在上,我对我的复仇无怨无悔。”

      大滴的雨落下来,砸在他的脸上,湿了衣服,却灭不了他心中复仇的火焰。

      阿诗勒隼看着他的弟弟,像男人一样要自己复仇的弟弟,没有选择出手,这是阿苏勒自己的复仇。

      阿苏勒冲上去的时候什么都不怕,那把匕首被他握在手里,像在发烫,实际上是他自己在发烫。

      复仇的火焰灼得他快要变成灰烬,只有这个怪物的死亡才能扑灭那团火。

      赤牙不愧是传闻中的怪物,不怕疼不怕死,即使被捅了数刀,攻击的速度和力量也没有减退。比常人要大上几倍的力气轻轻松松将阿苏勒甩到墙上。

      武器脱了手,阿苏勒想要拾起又被拎着甩到一辆运粮草的车上。他却也像是没了痛感,爬起来,抡起车轮砸在怪物的头上,木屑飞溅,不知何时捡起的匕首一下下扎在对方的脖颈里。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

      直至阿苏勒被对方那把形状诡异的刀砍得跪在地上,忍不住握着剑冲上去的时候,阿诗勒隼才发现自己的掌心都是洇着血的指印。

      他可以让阿苏勒自己报仇,但是没有人能够在伤害阿苏勒后离开。今天不仅是阿苏勒要他的命,阿诗勒隼也会留下他的人头。

      对方的力气很大,不怕疼痛,所以单纯的硬碰硬没有赢的机会。他和阿苏勒合力也只堪堪能够抵挡他的攻击,甚至于阿诗勒隼一不留神被甩了出去,额角磕在石阶上,不重,但短暂的眩晕还是让他很不适。

      阿诗勒隼趁着恢复的时间回想之前的攻击,腰腹部,没有感觉,脖颈动脉处,出血多了些。他像是想到什么,心脏。对方的心脏处被阿苏勒刚刚误打误撞刺了一刀,有些偏,但一瞬间的慌张确是实打实的。

      阿诗勒隼赌一把,对方的弱点及死穴是心脏。

      恰好羽然和姬野赶了来,弹珠和长枪配合地很好。枪头刺进身体里,另怪物后退了几步,但终归只是没什么威胁的侧腹部,他一脚踹开姬野。

      没什么必要继续僵持下去了,杀了青阳世子,回去复命。赤牙直直奔向阿苏勒。

      半路被阿诗勒隼拦了下来,他这才察觉到滔天的杀意。阿诗勒隼短剑用作刺,钉着对方的肩膀就往反方向推,给阿苏勒和姬野使了个眼色,“他的弱点是心脏!”

      姬野赶忙使着长枪从后方冲着心脏的位置刺下去,枪尖离后心只有一点距离时,赤牙忽地闪开连带着阿诗勒隼一起转了个身,那杆汇集着姬野全部力量的长枪刺进墙面里,拔都拔不出来。

      阿苏勒不知从哪儿寻来的一根麻绳,套了个圈,勾着赤牙的脖子硬生生就要将他往扎在墙上的枪端靠。

      突然暴涨的力气让阿诗勒隼握着剑前进不了半分,真是怪物,他咬紧牙关。

      羽然拿起掉落在地的匕首插进怪物的脚背,怪物松了些力气,阿诗勒隼和姬野倒是挺默契的,飞身就是一顿踹。

      阿苏勒嘶吼着拉拽绳子往枪上掼,枪柄穿过心脏,怪物吐出几口血,脸色灰败下去,直至不动弹了。

      阿诗勒隼走近,一剑割下赤牙的头颅,以防万一。

      阿苏勒一下失了力气,先前那些疼痛翻涌上来,报完仇的空虚更如浪拍得他支撑不住跪坐在地上。

      他又何尝不知道那只是一个赤牙傀儡。

      夏末的雨还是有些寒的,他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双手举着那把匕首,露出释然的笑容:“苏玛…苏玛!阿苏勒替你报仇了!”

      他把仇人杀死了,也把那个为了别人而活的阿苏勒掐灭在这个雨夜。

      雨被一个怀抱遮住,阿诗勒隼的拥抱是温暖的,他安心地靠在哥哥的怀里,又变成了温顺安静的羊羔。

      阿诗勒隼看着弟弟肩上透过白衣晕出的血迹,只觉得自己都疼痛起来。但却忍不住想要微笑,他的弟弟,靠着自己的力量为苏玛报了仇。是个真正的草原男人了。

      若是父汗阿妈还在,想必也会为他自豪的。

      2.

      苏瞬卿赶到时什么都结束了,四个人就那么坐在雨里休息。世子和他的朋友,像两只小兽在战后互舔着伤口。

      她走近了,才看到墙上那具尸体,便觉得自己将世子看得过轻了。那才不是什么柔弱的羊羔,是小豹子,还未长大但也足够无畏,有仇必报。

      有自己的心思,能将公认聪慧的苏尚宫耍得团团转。她一肚子火,心却软。

      什么都没问,只是提了句该回宫了。

      羽然拍了拍身上的泥水,又觉得有些欲盖弥彰,和姬野说了声再见就站在苏瞬卿身后撒娇说能不能别告诉她姑姑。

      阿苏勒拉着阿诗勒隼的手,不愿放开。他现在有点小时候的样子,明明到了应该分帐篷睡的年纪,但就是不肯松手,直到他走之前两人都是一起睡的。

      阿诗勒隼就那么顺着他,直到宫门口他确实无法陪他进去了,才狠下心要掰开阿苏勒的手指。

      阿苏勒抬头望向他,本来一丝不苟的头发现在乱了些黏在脸上,可能是在地上摔了几次,脏兮兮的。像只被抛弃了的小狗。

      脸颊上不知是水还是泪,一双眼睛直直盯着阿诗勒隼看,有些恳求的意味。

      “阿隼…”

      “天色已经很晚了,世子该回宫歇息疗伤。在下就不打扰了。”

      阿诗勒隼朗声打断阿苏勒想说的话,没有为什么,现在的他必须放手。

      于是他若无其事地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阿苏勒动了动手指,到底还是没说话。

      那天晚上阿苏勒做了个梦,自来到南淮最好的一个梦。

      梦里的苏玛无忧无虑地在街上走着笑着,她的脸上没有奴隶的印记。她停在一家卖首饰的小铺前,拿起一个簪子问阿苏勒好看吗。

      阿苏勒点点头,苏玛拉过他的手,在掌心写下了再见。

      苏玛冲着他的身后挥手,阿苏勒转身看到了阿诗勒隼,他就在身后,等待阿苏勒的回头,眼里心里只有一个人。

      阿苏勒终于释怀,他又忍不住流泪了,他大声地说再见。

      再见,苏玛。

      阿苏勒睁眼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确实没想到能睡那么久,格外踏实安心。醒来后倒被不小的逗趣声吸引了注意。

      起身走了几步就看到熟悉的身影正坐在门槛上逗弄巴呆。

      看着像是等了许久,见他终于醒了,忍不住调侃几句,无非还是那些“小姑娘”的说辞 。

      阿苏勒真觉得羽然将他当成了什么病弱的千金,扯了扯嘴角。

      肩膀突然被猛拍一下,“你现在当真有些活气了!”

      “?”

      “第一次来的时候,你就像那封在蜡里的小昆虫,做什么都是中规中矩的,还特别悲伤的样子。现在整个人轻松了,不像以前,有些人样了。”羽然放下手中装着巴呆的木笼子,起身凑近了看他,压低声音,“我听人说,你是为了给你的小奴隶报仇,才不顾危险去杀那怪物。你一个主子为了奴隶这么豁得出去?”

      阿苏勒低垂着眼,很认真地解释:“苏玛不是我的奴隶,她是从小一起陪我长大的朋友。”

      “我们草原的规矩就是如此。虽然我也不喜欢这样,但是我是苏玛最后的亲人,如果我不替她报仇,就没人去了。”

      阿苏勒扶着门框坐下,羽然像是想到什么,挨着他也坐在门槛上。

      一个下唐的郡主,一个青阳的世子,倒是一点都不嫌脏。

      “那苏玛好看吗?”羽然撑着下巴,很向往的样子。“听说草原美女也很多的,是不一样的风情。”

      “?”

      看他一脸疑惑的样子,羽然真是恨铁不成钢,“哎呀,苏玛是你们草原上最好看的吗?”

      阿苏勒眨眨眼,认真考虑了许久,像是在脑海里筛选一个个姑娘的模样,连羽然都觉得久得离谱,准备跳过这个话题的时候,阿苏勒开口了。

      “不是。”

      “最好看的是阿隼…”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阿苏勒立马捂住了嘴。

      “阿隼?阿隼!你草原上还藏着个阿隼姑娘?!”

      3.

      另一边,那晚阿诗勒隼带着伤回到府邸,苏伊舍他们都吓了一跳,隼特勤很少受伤,这次没让他们跟了去,没想到还负伤回来了。

      但毕竟上下有别,不好多过问。阿诗勒隼直奔自己的卧房,进门前顿住了脚步,“出来吧。”

      一男人从暗处显了身影,虽是下唐的打扮,但魁梧的身材和遮不住的粗犷眉眼怎么看都是北陆人。

      “隼特勤。”

      阿史那涉尔来下唐了?

      “他来了?”

      “是。”

      说是见面,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是来监督他顺带冷嘲热讽一番的。

      “我进去换身衣服。”阿诗勒隼下意识偏了偏身子,隐去额角的伤口。

      等到真站在风月场所门口,鼻子里不断飘进脂粉香气时,阿诗勒隼生出无限后悔,早知道就拒绝了。

      他不喜欢女子身上过浓的脂粉味,所以很少和属下来这些烟花风月地,他也不拘束自己的手下,毕竟他带的兵不敢闹出什么过分的事。

      他更喜欢阿苏勒身上单纯的青草夹杂着羊奶的味道。

      但来都来了,他也确实好奇阿史那涉尔带来了些什么消息,跟着引路的进去上了楼。

      推开门,正中的床榻上,阿史那涉尔躺在一名红倌裸露的白生生大腿上吃着喂进嘴里的葡萄,另一个给他轻轻捏着腿,倒是极尽享受的模样。

      “你来干什么?”阿诗勒隼和这位小可汗从来就没有平和的时候。

      房间里的香熏得他心烦气躁,语气生硬。

      “你看我像是来干什么的?要不要来玩玩啊?”

      阿史那涉尔眼神都不分一个,继续吃着塞进嘴里的葡萄,红倌白嫩如藕的臂横在他胸前,手接着他吐出来的葡萄皮。

      又像是想到什么挖苦他的话悠悠开口:“就没见过你这些年有过女人,对哦,你心里都是你那个弟弟,哪有功夫啊!”

      “不过,”他蓦地坐起,恶狠狠地盯着别过眼去的阿诗勒隼,“你觉得大可汗会允许你和你的好弟弟,青阳世子一起吗?”

      阿诗勒隼冷哼一声,“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大可汗自有他的计划,我等遵从便是。”

      “你在这装什么听话的狗!”阿史那涉尔一鞭子过去,阿诗勒隼踏着门板一个后翻躲过,用刀鞘挡住卷来的另一鞭,抽出就是一刀。

      一下子两人都后退了几步。

      “你到底来这干什么?”

      一卷羊皮纸扔进怀里,阿诗勒隼展开一看,眉头紧蹙。

      “这是什么意思?”他收起信件,看向冷笑着的阿史那涉尔。

      “字看不懂?突厥已和离国合作,不日就会拿下下唐国。”涉尔撇了撇嘴,“但是父汗念你们兄弟情深,让你再待几天叙叙旧。届时里应外合,一举攻破。你那小世子不知还能不能活下来。”

      他走过去拍拍阿诗勒隼的肩,下了一剂猛药,“已与下唐和亲的青阳世子,怕是怎么都难逃一死吧。”

      满意地看到阿诗勒隼冷着脸拂袖而去的样子,阿史那涉尔心里爽快极了。

      阿史那涉尔向来不喜欢这半路投靠的阿诗勒隼。本来他是颉利可汗唯一的儿子,刀箭格斗骑马什么不是最好的。他有骄傲的资本。

      自从阿诗勒隼来了,不败的战绩,迅速积累的势力与父汗的重视都在打他的脸。父汗总是让他们俩比较,却总是以他的失败告终。

      父汗不说,但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失望。他又何尝不急不气,恨不得有一天阿诗勒隼能死在某个部落斗争中。

      但阿诗勒隼就像是死不掉,明明那次,连巫医都说阿诗勒隼活不了了。他开心地差点笑出声来,却还要装作担忧的样子。

      那晚他做了个好梦,但梦就是梦,与现实总是背道而驰。阿诗勒隼又活了下来。他还记得那些女奴私下里嘀咕,隼特勤昏迷不醒的时候,口里喃喃的只有一个名字。

      阿苏勒。

      没有人不知道阿苏勒,青阳世子,羊羔般弱小,却又是歼灭整个青阳分支队的恶魔。

      阿诗勒隼在青阳的弟弟。

      阿史那涉尔早就知晓阿诗勒隼每隔一段时间都要骑马去看他那宝贝弟弟,太阳下山了才回到营地。但他明白,现在还不能说。

      毒液要一点点注入,信任需要抽丝剥茧才会轰然倒塌。

      他会等,等阿诗勒隼被父汗处死的那一天。

      如今看来,他无需等太久了。

      4.

      阿诗勒隼回到府邸,脑袋空白,他冷静得像是要把所有劫走阿苏勒的法子都想出来,以保他的弟弟万无一失。

      又愤怒地想要把这屋子里的东西都砸碎,投入火海。

      他离他的弟弟那么近,明明差一步就能去往幸福之地,但那一步天涯鸿沟,似是永远无法跨越的。

      阿诗勒隼流下泪来,他无法克制那些可怖的想法,一想到阿苏勒会死,他的心就要裂成碎片。他走到院子里,拿着水桶汲了井水就往头上浇。

      苏伊舍他们被叫来时,只看到他们的特勤,外头那层冷静疏离的壳裂了条缝隙,露出里头那个快要疯掉的男人。

      他们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隼特勤从未有过如此的愤怒与杀意。

      即使在战场上,所有人都觉得要败了而颓靡时,阿诗勒隼也是那个清醒自信的。

      阿诗勒隼眼睛通红,死死盯着一个角落,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地如砂纸刮磨。

      “叫穆金来南淮,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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