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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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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
阿苏勒拜见下唐国主百里景洪时还不太懂东陆的那些繁琐礼仪,但也算是尽了自己在青阳所行的最大尊敬礼了。
不知是刚刚的意外受到了惊吓还是失去苏玛的痛苦,他的身体更虚弱了,连行完礼后站起都需要九王搀扶才能起身。
他的脑袋刺着疼,虽然裹着白狐皮草,紫梁宫内也是暖洋洋的,但阿苏勒仍是冷极了似的微微颤抖着,只不过幅度不大,不细看是看不出的。
他有些不知所云,百里缳出现时他还想,这样一个娇气的姑娘并不适合和他去草原,他想要的是骑马箭术都好且勇敢无惧的姑娘,南方的花太娇弱,受不得北方的冰雪。
但他又像是脑子迷糊了,心里想的却是阿诗勒隼的模样。
或许和阿隼一起生活也没什么问题,他并不是很想要个姑娘成亲,只要阿隼在就好了。如果…如果阿隼要娶其他姑娘的话,也是可以的。
心里更加堵得难过,让他几欲吐出些什么来。
他这么想着,就听到那个郡主有些慌乱且带着鄙夷地问道:“你是妾室生的?”
阿苏勒有些无措,他不太明白这有什么问题。
“缳儿,不得无礼。”百里景洪不大的声音却足够让那些窃窃私语戛然而止。
后面那位郡主又零零碎碎问了些问题,他能回答的都回答了,不能的,九王也帮着回答了。
阿苏勒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但他整个人难受得很,既要忍耐住疼痛,又得分心思去回答郡主的问题,便无暇再去考虑那些。
他是只想做一名战士,而不是什么青阳的大君。他自认为并没有能力去当,更不想去当。
如果可以,没有战争的时候给他一群羊便够了,他带着阿隼去没人的地方生活。如果苏玛还在,他会捎上苏玛。可是…想到这他觉得心脏又绞痛了几分。
是了,他已经失去了苏玛。苏玛为了保护阿苏勒而/死,而他连她的尸/体都没有寻到。
“那你有什么资格娶我?”
一时间堂内静得连根针掉下都听得见,他抬头望向郡主。对方看着他,抬着下巴,眼里尽是不屑。
阿苏勒不觉得自己先前的回答有什么冒犯这位郡主的地方,自然也不知道如何去回复这个无解的问题。
阿苏勒望向右边,听到九王冷笑着说:“世子确实是侧阏氏所生。”
“大君也确有五个儿子。”
“当日也是拓跋将军亲选的世子与郡主定亲。”
“刚刚我听郡主的意思,你要嫁的,好像不是青阳的世子…”
九王微微俯身向前:“倒像是我们青阳的大君。”
为了故意强调后半句而停下,倒是给足了郡主难堪。
郡主的闹腾,九王和拓跋将军的暗中对峙,让阿苏勒有机会离开这个让他喘不过气的地方。他实在是有些累了,心头像是被一坨棉絮给塞住了,需要咳出来才能好受些。
扶着回廊的墙壁慢慢走着,恍惚间有人叫了他一声,阿苏勒抬眼只看到一身米色的外衣,正欲看清是谁,下一秒喉头一甜,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2.
他似在黑暗中龋龋独行了许久,没有那些熟悉的人,没有苏玛,更没有阿诗勒隼。
他呼喊着他们的名字,渐渐远处出现了一个人的背影。
“苏玛?”
苏玛转过身冲他笑了笑,挥了挥手便离他远去了,他想去追,去告诉她自己的思念和感谢,但却怎么都追不上。
他就那么跑着,跑得喉咙发干,腿脚酸软,但他和苏玛固定的隔着一段距离,眼泪在不觉间溢了出来。
他停下,连苏玛的背影都快看不着了。
于是抬脚又准备去追,却被从后面抱住。那人的手有些粗糙,却温暖得像冬日的暖阳,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合住他的眼。
太熟悉了,他想,一下子安心下来。
“阿苏勒…”
“留在我身边。”
阿苏勒能感觉到苏玛的气息渐渐淡去,直至被另一种清冽如冰的气味所取代。
他点点头,停住了脚步,放心地倚靠在哥哥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阿苏勒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了。手心还残留着温暖的触感,像是有人在他昏迷的时候一直焐着,给他取暖。但这又怎么可能,紫梁宫内可没什么他认识的熟人,且知道他自小体阴手寒畏冷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正想着,进来一个身着木槿紫色宫裙,梳着高髻,明艳中带着森然古意的女人,对方向他行了个礼,说明自己的身份。
他这才发现自己只着一件中衣,胸前空荡荡的,一摸,什么都没有。
阿苏勒急急地询问青铜指环的着落,直到苏尚宫递过那个扳指,他才舒了口气。
“想必是对世子很重要的东西。”
“嗯。是我龙格阿爸留给我的遗物,之后我要亲手交给最值得拥有它的人。”
像是想到了谁,阿苏勒的唇微微勾起,倒是露出了自进宫以来的第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苏瞬卿没有说话,她还记着近几晚偶然遇见的那个黑衣人,子夜入,破晓出。
带着他进的,是世子的伴读。知闻世子有两个伴读,想当然地便把对方视为另一个伴读。
但那人的姿度,即使隔着斗篷,也是难掩的不凡。
她不是什么爱多管闲事的人,世子无碍即可。皇宫内,多得是她不应管的事。
3.
百里景洪枕在国师的腿上,安然地享受那恰到好处的揉捏,淡淡的龙涎熏香混着宫羽衣身上幽谧的香气,令他有些困倦。
“世子的情况怎么样?”
“还请国主放心,世子的情况已经稳定,休养几日便可恢复。”
“那就是虚惊一场了?”
“不过…他的体质极为奇特,血脉凌乱,血行速度是常人的四倍。”
百里景洪拂开了宫羽衣的手,坐起,“什么意思?”
“世子的寿命…只有常人的四分之一。如果没有人能够治疗,恐怕…恐怕活不过二纪上下。”
下唐的国主叹了口气,“只有二十载,那孤怎么能将缳儿嫁给他呢。”饱经风霜的锐利眼眸盯着国师,等她给个答复。
宫羽衣整了整衣袖,执笔涂墨,嘴上说的话轻飘飘的,却又是颇为骇俗的。
“那我们就再造一位郡主出来。在这座紫梁宫中选个女孩儿,熟悉礼仪,气度出众。国主只要封她一个郡主头衔就行了。”
“这紫梁宫中,也就只有羽然了。你舍得?”
描绘山水的笔一顿,墨汁洇透宣纸,这画算是毁了。
宫羽衣放下笔,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甘,还是那般温柔地笑着:“舍得啊。”
“无国无家的人,没那么多可在乎的。我不也委身于国主了吗?”
百里景洪盯着他的国师,无懈可击的笑容,眼神也是温顺的。他想寻一丝恨,再次失败了。
想起什么似的,百里景洪朗声大笑。
两个人心里暗藏鬼胎,谁都看不清谁。
4.
阿苏勒醒来后还没休息几日就被邀着赶去了百里国主的家宴。
他有些不解,上次会晤以争吵收尾,他不认为短短几天就能够让百里缳郡主改变主意,愿意嫁给自己。
等他坐下,经历了观看百里隐剑舞、有意地被挑衅针对、吃有甲壳的食物闹了笑话后,他真的有些想离开了。
听到百里景洪传召羽郡主觐见时,他才明白这个家宴的真正目的。
苏尚宫在旁轻轻道了句:“羽郡主是世子的熟人呢。”
羽郡主未见其人,便闻其声。等到阿苏勒看着对方佯作端庄却又十分不适应的样子,不禁笑了下。一看脸,果真是“熟人”。
第一次鸡飞狗跳的见面,其中的一位公子可不是这羽郡主。不知是阿苏勒太过惊诧的表情还是初次甚至二次见面的不良印象,羽然脱口而出:“怎么是你啊,小姑娘?”
“小姑娘?”阿苏勒指着自己,眼睛瞪圆了,像只受惊的兔子。
“可不是嘛!上次你昏过去也是我碰到的,你穿着那身衣服,小脸惨白,还有狐狸毛围着,可不是个体弱多病的富家千金?”羽然果真是从小扮男孩子惯了,连说话都有些男儿调戏的意思。
“咳…”百里景洪轻轻瞥了她一眼,羽然立马捂住嘴不好意思地笑了。
旁边的国师行了个礼,向他赔了不是。阿苏勒无措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表示不会放在心上。
家宴过半,国主状似不经意地问起阿苏勒北陆的婚俗。
阿苏勒不好意思地笑笑,解释了下真颜部的儿女们是怎么订下终身的。
又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扬起,给他苍白的脸添了几分生机。
羽然看他一脸高兴又有些害羞的样子,好奇心被勾了上来,正准备问些什么,就被百里国主的问询给震住了。
说是询问意见,到底不过只是告知他们一声,婚约已定。
她自幼便没有父母,跟着姑姑生活在南淮。是被宠着的性子,又是只喜欢自由自在的,不爱被约束。之前封她为郡主还以为是什么好事,现在想来,她不过是百里缳的“替死鬼”罢了。
一气之下,扔下众人,跑回了自己的寝宫。
阿苏勒看着跑走的羽然,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他不过是个傀儡,来了下唐,和谁和亲都是一样的,为了青阳,为了还在青阳的真颜子民,为了…
缓缓叹了口气,苏瞬卿看向阿苏勒,眼里晦暗不明。
5.
羽然还生着闷气,就被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内心的跳脚。
侍从都被轰了出去,她以为是姑姑,不去理,但叩门声并未停止,还是轻轻的,一阵一阵的。
她有些烦了,走过去打开门才发现是阿苏勒。
月光下的阿苏勒一身白衣,看着更加清瘦孱弱,好像刮阵风就能把他吹走。她的火气一下子就被扑灭了,毕竟也不能怪这个世子,他们一样可怜。
“我…我们出去走走吧。”阿苏勒手指缠着腰带,有些局促。
“走吧,我带你逛逛。”羽然一副南淮大哥的样子,抓着他的胳膊就走。
他们在行廊边的灯池旁坐下,这边是赏月的好地方,很凑巧,今儿是个月圆之夜。
“我之前就想问你了,你提到你们那个什么真颜部年轻男女定终身的时候,你笑什么?看起来那么开心!”羽然晃着脑袋,“难道…你有喜欢的姑娘了?!”
阿苏勒摇摇头,“没有。只是想到了我的哥哥。”
“哥哥?你四个哥哥,哪个哥哥啊?”
“不是那四个哥哥,是最特别,最好的哥哥。我在真颜部的哥哥。”
“真颜部…那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喽?”
“嗯…话是这么说…”
“所以到底是什么好玩的事?”
“那是我十六岁的时候,九月的月圆之夜…”
十六岁,草原上有些看对眼的早已结了缘。真颜部最俊美的两个少年却仍是没有动静,依旧形影不离。
姑娘们可都是喜欢的,不少在月圆之夜围着篝火,唱出自己内心那些隐秘或张扬的欢喜。但阿诗勒隼和阿苏勒从来没有回应过,到后来甚至都不来了。可把真颜部的姑娘们急坏了,以为两个人已经和哪个来历不明的订下终身。
龙格真煌被那些琐碎的谣言给吓了一跳,等到真“不经意”问起才知道两人不过是嫌吵闹罢了,并没有什么“不知名的意中人”。
等到下个月圆之夜,两个少年一同出现在篝火晚会上时,谣言不攻自破。
不知是酒壮人胆还是本就喜欢极了,一位姑娘冲上来拉着阿诗勒隼就准备往河边走,嘴里还哼着歌,草原上的定情歌。
阿诗勒隼也被惊住了,但对方是女孩子,不好太过强硬地挣开,怕伤了对方。
一只手轻轻拂去拽着阿诗勒隼的女孩子,阿苏勒像只被闯入领地的小狼崽,“你要带哥哥去哪里?”
旁边人起哄,格根那是喜欢阿诗勒隼,要对着他唱情歌,阿苏勒你别拦着,万一是一对有情人呢。
格根算是真颜部最好看的女孩之一了,为人爽直,马术射箭也不输男儿郎。
倒真是般配啊!不知谁喊了一句,激起一阵嬉笑。
阿苏勒有些气结,他知道这有些不对,但他就是不想阿隼跟格根走。
脑海里天人交战,自然没看到阿诗勒隼盈着笑意和宠爱的目光。
阿诗勒隼正准备拒绝格根,带着弟弟回帐篷,就被阿苏勒一句“那我对阿隼唱歌,这样我是不是也能带他走?”给噎住了。
这小孩,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众人陷入一瞬的死静,然后爆发出如雷的笑声。
“阿苏勒你喝酒喝多了?快回去休息吧,我们等着看大王子和格根的定情画面呢,你别捣乱啊我说。”众人只当他是年纪小酒醉说的糊涂话,只有阿诗勒隼和格根看到阿苏勒眼里的认真。
阿苏勒鼓足了勇气,慢慢轻轻地唱出那首定情歌,音有些颤,带着不确定的试探,一双眼似凤似杏,清澈有神,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显得多情。而这双眼现在只盯着阿诗勒隼,也注定只会向着阿诗勒隼。
格根有些无力地退了一步,她已经输了,无需开口,阿诗勒隼的满腔热情与爱早已献出去了,不剩分毫。她就算争,又能夺得些什么呢。
格跟拿起酒袋,拉着姐妹回了自己的帐篷,周围人见她走了,也不好再瞎闹腾,喝了会儿酒,就各回各家了。
燃烧的篝火已快尽了,渐弱的火焰不再灼烫,草原的夜里,反而温暖人心。阿诗勒隼和阿苏勒并肩坐着,身为兄长,阿诗勒隼总觉得自己应说些什么摆正兄长的位置,把阿苏勒不知被谁弄歪的定情想法纠正过来。
阿苏勒却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向帐营走去,见阿诗勒隼没跟过来,转身歪头,小脸被篝火映得红彤彤的:“不早点休息吗阿隼?”
阿诗勒隼一番话被堵会肚子里,只好应了声跟上去,低头想着什么时候和阿苏勒说,没有看到他的弟弟已然染红的耳朵还有被手指绞得不成样子的衣摆。
第二天,阿诗勒隼起床的时候,阿苏勒的床上已经空了,摸了摸,凉的,到底是多早就起了啊。
走出帐篷,正好看到啃着馕饼的亚罗,“亚罗!”
亚罗把饼丢下,向着他行了个礼,“大王子,您…”支支吾吾的,像是那馕饼咬住了他的嘴。
“怎么了?”
“您没发现您的帐篷与平时有什么不同吗?”亚罗冲他挤眉弄眼的,像是要抽筋了。
阿诗勒隼这才发现周围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他走到自己的帐篷前,往侧边一看,一只野雁,一只野兔,一只野羊正好好的挂在他的帐篷外。
他不用动脑就知道是哪个家伙干的。
“阿苏勒!”
阿诗勒隼喝了杯酒,望着窗外明朗的圆月,不由笑出了声。不管过了多久,阿苏勒都是那么真诚又单纯。
他的傻弟弟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