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擐甲同归》Skypel

2、第二章

　　第二章

　　1.

　　那是一个好像所有事都挤在一起的日子，等阿苏勒回到帐营时，吕嵩大君提了一嘴关于今天的狩猎，让他小心些野兽。

　　阿苏勒没多想。等听到帐外的惨叫与哭声，走出帐营，他才发现草原的残酷。弱肉强食，物竞天择。

　　那只独眼白狼一步步向他靠近，腥臭的涎水充分表达了自己对它的诱惑力。

　　他望着那仅有的一只幽绿眼珠，像是想起了什么，阿苏勒僵在原地，双腿冻住了似的，恐惧搅乱了他的脑子。

　　“快跑！阿苏勒！”吕嵩大君的出现可谓及时，可是已经年老的他无法抵抗一只壮年的白狼，若是青壮年时期，青阳的大君必能与这只白狼一较高下，带着它的皮毛献给心里的姑娘。

　　阿苏勒死死盯着白狼撕扯大君，他的父汗的身体，惨叫，命令让他的身体发热发烫。

　　“我能拿起刀了，阿爸。”

　　“我可以保护你。”

　　他盯着独眼白狼，不知道是和如今受伤的青阳大君说，还是那个抚养他长大的真颜可汗。

　　红紫色的血丝沿着他的脖子漫进眼眸，通红的双眼如赤阳般让白狼本能地停住一瞬。

　　之后发生的，阿苏勒已没了意识，记不大得了。但青阳的大君永远不会忘记他那羊羔般柔弱的世子，是怎么一刀劈死一只壮年白狼的。

　　阿苏勒会成为草原的主人。

　　吕嵩大君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

　　阿诗勒隼收到探子信报时，已经快要抵达下唐。

　　遇白狼，斩杀之。

　　他的弟弟果真是不一样的。

　　“隼特勤，你…在笑吗？”亚罗不合时宜的多嘴让苏伊舍恨不得把他的嘴缝起来。

　　“想必是二王子有什么好消息了。”努尔牵着马碰碰旁边的亚罗，示意他闭嘴。

　　“嗯。”阿诗勒隼点点头，夹了下马腹，加快速度向南淮城的方向奔去。

　　潜入地很成功，他们跟着使者团混进城内。在别人眼里不过是来进贡的部落之一，无需在意。

　　阿诗勒隼慢慢打点着走在南淮的一切，放出密探，一点点掌握这个国家的明暗消息。

　　他知道颉利可汗放在身边的细作，这让他更加谨慎，但若没有，阿诗勒隼反而会觉得大可汗对他毫无信任。

　　聪慧的阿诗勒隼不管是战场还是商场都是战无不胜的。

　　从草原带来的战马和草药都是东陆没有的宝贝，快速累积的钱财能够更好地解决一些问题。金钱多了，人脉自然也广了。阿诗勒隼只用了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就在下唐国扎稳了脚跟。

　　他还在南淮城内盘下了一座府邸，懒得去改那个牌匾，就着这个东陆姓，给自己取了个东陆名字-秦准。

　　下唐的百姓只知道城内多了一户商人，有钱，不常出门。

　　没人会去关注这么家商户，那些所谓的父母官吏不过是钱多钱少的问题。

　　下唐的不作为官吏像虫蚁一般慢慢蛀空着这个曾经强大的国家，而阿诗勒隼所需要做的不过是等待。

　　他是有耐心的猎鹰。

　　2.

　　等到阿诗勒隼收到探子来报时，阿苏勒已经踏上了驶向下唐国的船。

　　他又想到那个梦了，阿诗勒隼揉了揉太阳穴。那是阿诗勒隼第一次知道他的弟弟，有多么不同。

　　草原的儿郎们自小便是打打闹闹过来的。阿苏勒喜欢和阿诗勒隼一起摔跤，比箭术，骑马。即使总比不过，也不恼，反而跟在阿诗勒隼后面嚷嚷着要哥哥教，下次再比。

　　真正的变故是那次他们迷路。

　　夜晚的草原比以往更加危险，再加上他们还只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即使有马驹也跑不过一只饿急了的狼。

　　也庆幸那只是一匹独狼，如果是狼群，他们想必早已葬身狼腹。

　　阿诗勒隼提起弓箭，瞄准白狼的心脏，那狼想必是经历过与人周旋的，狡猾地躲避，箭簇只是险险擦过它的皮毛。阿诗勒隼的箭用完了才只射中它的一只前脚。

　　少年不会想太多，看着阿苏勒苍白而又惧怕的脸，阿诗勒隼用马鞭狠狠抽了下阿苏勒的坐骑，“跑！阿苏勒，不要回头！叫父汗来救我！”

　　而他拔出那柄父汗赐给他的刀，那柄自己因骑射夺得第一而获得的奖励，向白狼冲去。

　　连人带马被甩到地上，胸口闷疼，大概率是断了骨头，全身无力，刀已经不知道被甩到哪里了。阿诗勒隼却有些庆幸，至少阿苏勒不用经历这些。

　　白狼呼着腥臭热气的齿嘴离他越来越近，阿诗勒隼却突然睁大了双眼，血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脸上，越来越多。他的弟弟，本该离开这里却又不知何时返回，现今抓着白狼的后颈毛，举着把匕首狠狠插进了它的左眼。

　　白狼吃痛，一下子弹开一段距离。阿苏勒以一个漂亮的侧翻从白狼回头欲咬的大口躲开，跑回阿诗勒隼的身边。

　　像是看着什么恐怖的东西，野兽的本能催促他上前撕咬开这两个人类的咽喉，让鲜血补偿自己的伤口。

　　没有意识般，纵使阿诗勒隼怎么呼喊，阿苏勒都没有反应，只是死死挡在他的前面。

　　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明亮的火把和人们的呼喊让它选择明智地离开，以后会有机会的。

　　狼从来都是记仇的生物。

　　阿苏勒耗尽了力气，晕倒在阿诗勒隼的身旁。阿诗勒隼被血糊住的眼睛只能看到匆匆赶来的龙格真煌翻身下马向这里奔来的场景。他勾住阿苏勒的手指，感受到他的存在，这才闭上了眼。

　　后来听阿妈说他和阿苏勒都昏迷了好几天，把他们吓得不轻。阿妈后怕似的抚着他隐隐作痛的胸膛，阿诗勒隼望着同一个帐营里的阿苏勒，他的弟弟还昏睡着，像是梦到了什么，鸦羽般的睫毛微微抖动着。

　　“阿苏勒…”

　　他的弟弟早在那时候就已经保护过他了。

　　3.

　　今天一起床亚罗就察觉到了隼特勤的不对劲。隼特勤这时候本该已经在院子里练习搏斗和箭术了，

　　此时却一时阴郁一时欣喜地坐在前庭的石凳上看着什么，那熟悉的颜色，想必是青阳探子的信报。

　　亚罗选择不去打扰，正准备悄悄离开去庖厨看看有什么吃的就被喊住了。

　　“准备一下，阿苏勒今天到。”阿诗勒隼起身就往房里走。

　　“好的隼特勤…啊？二王子今天到？二王子来下唐了？”

　　回答他的是阿诗勒隼紧闭的房门。

　　“属下这就去准备。”

　　阿诗勒隼望着那方不大的羊皮上清清楚楚写着的血厥，缓缓低头将脸埋进掌心。他又怎会不知道血厥，阿苏勒那个时候就曾发过病，大夫只说疑似血厥，不久阿苏勒便又活蹦乱跳了。

　　他以为，那不过是一次误诊。

　　血厥，浮生不过刹那，寿命是常人的一半甚至更少。

　　那又如何，他阿诗勒隼想要保住的人就算被天神带走也会夺回来。偌大的东陆和草原，他就不信没有法子能够治好阿苏勒。

　　阿诗勒隼收起短暂的慌乱和崩溃，打开房门向外走去，吐出一口浊气，他还是那个百战不殆的鹰师特勤阿诗勒隼。

　　4.

　　“二王子真的会走这条路吗？不应该走大路吗？”

　　“青阳九王心思颇多，必不会放心下唐的护卫，分两路走是最好的选择。”

　　正说着，一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就慢慢悠悠晃来了。马车上尽是北陆草原才有的动物皮毛，南淮城的百姓不知道，还在讨论着即将到来的青阳世子有多么“奇特”，但阿诗勒隼熟悉地很。

　　“隼特勤…”苏伊舍也看到了那辆马车，正准备说什么便被打断了，“盯着，不必轻举妄动。”

　　阿诗勒隼站在必经的酒楼二层，一双鹰眸盯着马车，时不时观察周围有无暗中藏匿的贼人，阿苏勒必须万无一失抵达紫梁宫。

　　但人算不如意外。蓦地出现两人向着马车坠去，马儿一下子失控，撞得街边鸡飞狗跳。阿诗勒隼瞳孔一缩，身体反应先于意识。苏伊舍等人只看到他们一向冷静的隼特勤直接翻身下酒楼，稳稳地落地后便朝马车奔去，中途还灵活躲过了已经失控脱离缰绳的马骑。

　　一套动作可谓行云流水，另几个属下叹为观止。

　　等他赶到时只看到三个人被布匹缠绕在一起，那两人你不让我不退的。阿苏勒夹在中间一脸惊慌，想必是被吓到了。

　　阿诗勒隼快步上前用匕首割断了缠着阿苏勒的布条，搂着阿苏勒将人往自己方向带，后退几步，远离那两人的是非。

　　“阿隼！”阿苏勒眼睛一下子亮了，今日阿诗勒隼将头发髻起，配上玉冠，一身茶色劲服，到颇有些南淮世家公子的风度来。

　　果然阿隼怎么样都是好看的，阿苏勒又想到了真颜部姑娘们对阿诗勒隼的称赞。不过他还是喜欢阿隼将头发披下来，微卷的头发柔顺，像是最好的赤狐皮毛，几缕编起的小辫扣着银箍，平添分少年气…

　　阿诗勒隼低头一看，小世子眼睛眨巴眨巴。盯着自己不知道想些什么，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

　　确实瘦了，环着的腰肢比之前更细了些，脸也窄了。整个人是掩不住的悲伤和疲惫，看到自己时才堪堪燃起了些喜悦。

　　“阿苏勒…”正准备说些什么就被另一人充满火气的嗓音给压了下去，“你你你！你到底要干嘛呀你！给我起开！”

　　“把雷云公子的玉佩交出来！”

　　阿诗勒隼分去个眼神，旁边两人你长枪对着，我弹弓指着，好一番剑拔弩张。只是刚刚先开口那人，虽是男子打扮，嗓音尖细，骨架娇小，八成是女扮男装。

　　“两位若不是刺客，为什么不放下刀慢慢说呢？”阿苏勒轻声提出个建议，下一秒就被气头上的两人怼了回去：“你闭嘴！”

　　阿诗勒隼眯了眯眼，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对阿苏勒这么说话，他上前正准备给两个人一点小教训就被拉住了衣袖。阿苏勒冲他摇了摇头，他这才发现附近全是看热闹的，这里不是北陆草原，是南淮。在不知道对方身份的情况下，确实不该冒失出手。

　　阿苏勒越过他按住两人蠢蠢欲动的手：“这样，我给两位主持个公道。”

　　“你说！”

　　“这位公子要的东西，在这位公子手里。东西呢，既然是你偷的，你理应还给人家。你呢，拿到东西后就把枪放下，把这位公子给放了。”说罢像哄孩子似的有些无奈：“你们俩又没什么深仇大恨的，干吗刀兵相向的？”

　　“你说得好听！万一他要是耍赖，不把枪放下怎么办？”

　　“你把玉佩交给我，我绝不耍赖！”

　　这俩人也真是的，越劝还越较上劲儿了，阿苏勒看着即将危及双方的武器，“好，那这样，你把玉佩给我哥…朋友，我让他站远些。你要玉佩呢就放下枪去拿，你呢就可以走了。”

　　阿诗勒隼被提了一嘴还不是以哥哥的名义，一时间有些懵，不远处的苏伊舍等人也不知道阿苏勒这操作是什么意思。

　　等到那娇小些的“公子”犹犹豫豫地把玉佩扔给阿诗勒隼，一溜烟逃走后他这才反应过来，走远了些，眼睛却盯着阿苏勒，意图找出个解释。

　　另一位扯开布条走下马车，执着柄长枪，没好气地冲他伸手：“给我！”

　　他感到有些好笑，递出玉佩便向阿苏勒走去，拍拍他身上刚沾的灰，甚至还揪出几根鸡毛，借着帮他清理的名义，凑近附在阿苏勒耳边问道。

　　“怎么不叫我哥哥了，嗯？”

　　说罢直起身，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里温柔地能掐出水。

　　阿苏勒有些不好意思，“我猜你的身份想必是秘密的，不想拉你下水。不知那二人什么来头，不好一下子透露给对方你我关系。你要听哥哥，先前我喊得还不够吗，那之后我天天喊给你听？”

　　阿诗勒隼这才真正感觉到了阿苏勒的成长，在有些事上，他比自己还要小心翼翼。

　　“世子！世子！您没事吧？”远处传来伴读的呼喊，阿诗勒隼拍了拍阿苏勒的肩，表示之后会联络他的，便钻进人群一下子不见了。

　　阿苏勒呼出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脸颊，疲惫如潮水涌上心头，摇了摇头：“我没事，继续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