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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愿得一心人 ...

  •   润玉登临天帝之位,已有三万年长久。
      第一个万年,他在当天帝。
      第二个万年,他在想他为什么要当这个天帝。
      第三个万年,他在想他为什么只能当天帝。
      天道偏爱锦觅,偏爱旭凤,独独不喜欢他。这没关系,润玉也不需要什么偏爱,他的一切都是自己挣来的,本不需要怜悯与否,但他的修为越高,越能感觉到那种隐隐的排斥感。不在意归不在意,不痛快到底不痛快。
      作为秩序的天道本不该有私心,只是六界浊气强盛,清气沉坠,至于天道失衡,也会生出恶念。分明润玉还未有什么想法,天道却已经足够得寸进尺,恶意日渐深重,显是不想让他待在“天帝”这个距离天道最近的位置上。
      ——那就换一个好了。
      有一天的午后,烦不胜烦的天帝坐在御书房内,抬眸望见窗外悠悠云烟,在一瞬间,突然生出了这样堪称“大逆不道”的念头。
      天道至高,天道不可触碰,天道乃万事万物之本,六界生灵之源……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润玉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与天争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生灵被世界所抚育,也天生被原生世界的世界意志克制,能够战胜大世界的强者也未必能够胜过家乡小世界的意志,可以将其理解为某种天生的掣肘。大千世界苍穹榜是对自己的守护者满怀善意,主动放开权柄,自己愿意退让作为主宰的辅助,所以无论是牧尘还是萧炎林动,获得大千世界的权柄都没有经历过什么冲突。但六界天道却不一样,祂并不准备放权,就算要考虑放权,祂也并不喜欢润玉。就算润玉已经足够强大,能够击碎小世界,也能够试试夺取其他的大世界,但面对具有天生压制力的原生世界天道,他也很难占据优势。
      世界很大,也很多。其实六界未必有那么强大,也未必有那么重要,甚至未必有那么能让润玉眷恋。
      可润玉就是要六界。
      承担天道恶意,以身入劫,凝聚气运用以捕捉无形的天道。历劫体反复的死亡虽然痛苦,但这是效率最大化的办法。只要能达成目的,他从来不怕牺牲自己。毕竟,天道的确是无形无踪,但当祂有了私念,便有了实体,便能够被润玉所谋夺,取而代之。
      万年谋略,千年实施,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执行,顺利的超乎想象。唯一的意外是……萧炎。
      润玉抿了抿唇,缓缓睁开双眼。
      天道已灭,再没有值得称道的反派,也没有值得重视的阻挠者。因为天帝归来时,一切魑魅魍魉都将沉默俯首。
      ……又或许,应该称他为“新天道”了。
      司掌天道,才是名副其实的天帝,不是吗?
      心里是这般想的,可是润玉抬眼看见面前玄衣黑发的男人,却不禁先是喉头微微涩了一下。后者静静望着他,往旁偏了偏头,唇边掠起的笑意浅淡而温柔,仿佛立在案台上的烛,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似乎并不陌生,润玉总是很容易被这等极致的感情打动,因为他自己就是这般的人。就像是他曾经愿意等着别人回头,同样是孤注一掷,不惜代价,情之一字总是伤人。当时那个人并没有珍惜过他,但现在,他也能这样辜负萧炎吗?
      润玉知晓,他做不到。
      万年前付出的情绪已经淡去,隔得时间太久,甚至显得有些陌生了,远在萧炎出现之前,他就已经不再在意,萧炎只是让他彻底放下那一切而已。只是,他以为自己再也无法拥有这等炽烈的情绪,毕竟烛火总有燃烧殆尽的一时,可他真正见到了不会熄灭的火焰。
      目为之摄,神为之迷。
      他要如何不喜欢萧炎?
      润玉望着面前的男人怔了一会,罕见的不知如何是好,感情和理智好像分成了两个部分,记忆更是打了无数个相处的结。六世的相处皆在脑海,清晰一如昨日。他们曾经一起度过很多个日夜,亲同形影,耳鬓厮磨,仅仅暂别后又重逢,本不该有什么生疏。
      但在这一刻,对上那双浸着莹莹火光的乌黑眼眸,他仍然感觉到了一丝难以形容的窘迫。
      似乎……认识萧炎的,应当是学生润玉,是神医润玉,是十三号润玉,是玩家润玉,是城主润玉,是小白鲤润玉……却独独不该是天帝润玉。
      他有些困难的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端着天帝的矜持颜面,迷茫又无措的要命。下一秒,他落入了一个温暖而又炽热的怀抱。
      萧炎没有再让润玉踌躇下去,已经主动的伸手揽住他,低首抵在他肩上,温热的吐息拂过耳畔,仿佛一团团火焰撩在肌肤上,带来某种滚烫的战栗感。
      “玉儿。”
      只有萧炎会用这般亲昵的称呼唤他。
      独一无二的称呼总是会给人一种特别的感觉。而且,眼前的人又的确再特殊不过了。润玉下意识的动了一下,分明是新天道之身,可被男人拥在怀里,浑身力气却像是被抽空了般,怎么都聚不到一处。他有些紧张……想想又有什么好紧张的呢,他们还有什么没做过?
      记忆交织穿插在一起,脑海里乱哄哄的,身体有些僵硬,但冰凉的袍袖逐渐染上对方身体的温度,被抱了一会,润玉反而慢慢放松了下来。毕竟对他而言,这个怀抱太熟悉了,他敛下眉眼,谨慎的应了一声:“嗯……”
      萧炎低眉打量了他两眼,仿佛全然没有看出润玉的不安,蓦然一笑。
      “还好。”
      “?”润玉用眼神传达过疑惑的意思。
      “我还怕玉儿又不认我了。”萧炎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笑意,呢喃又似喟叹,“……还好。”
      润玉倏然沉默了。
      九霄云殿的明珠辉光蒙在帘幕后,被熄灭的灯火仍未燃起,整座大殿都显得昏沉沉的。他抬起眼,在一片昏暗里,好似看不清萧炎眼里的情绪。
      润玉一直都知晓自己的自欺欺人,一直都知晓自己之前的做法太过独断专行,伤己亦伤人。但他甚至不在乎“伤己”,对“伤人”自然也缺乏清晰的感触,落在纸面上的知晓轻飘飘的,并不会生出多少余留情绪。于是,直到这一刻,润玉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以为是最优解答,或许也让双方都好的自作主张,究竟给萧炎带来了多少看得清与看不见的伤害。
      来自大千世界的守护者,受万千朝拜的天之骄子,本来行走诸天,自由自在,从未被束缚,也不该心伤至此。
      从某一瞬间开始,润玉慢慢的感觉到了痛楚。
      疼痛感可能会延迟,却不会减轻,只会尤有胜之。像是捏着针挑开指甲盖,露出血肉淋漓,十指连着心,偏生那颗心脏还是活着的,一跳一跳,其上血管牵着四肢百骸,便也一拉一扯,寸寸断裂经脉,那一瞬间的疼痛感让润玉蹙起眉来,几乎觉得喘不上气来。
      ……好痛。
      他想。
      像是三万年前,他剖出一半的寿元与天命时那样……也可能要更痛些吧。毕竟寿元与天命早已不再束缚他,但现在疼痛仍然如影随形,刻骨铭心。
      如果萧炎没有遇见他……
      如果他们相识的时间再早些……
      如果自己没有一直这么固执的退缩……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虑,漫无边际的往无数种不可能延伸。并不与天帝的骄傲相冲突,只是因为对于今时今日的自己,润玉从来都不喜欢,自伤自厌几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尤其是萧炎足够优秀,看着萧炎时,那种浓郁的自我厌弃感重又从骨髓里渗透了出来,像是一层浓浓的雾气,堵塞住口鼻。
      “……玉儿?”萧炎察觉到了不对,他摸了摸润玉乌黑的长发,迟疑道,“玉儿这是……你在伤心吗?”
      润玉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微微沉默了一下,抿唇道:“是本座愧对于你。”
      便是萧炎可以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但润玉却无法不在意,他愧疚于自己的冷硬与无趣,愧疚于萧炎无止境的包容与温柔,他难以言喻的感觉到……揪心。
      “但我不曾后悔过。”萧炎摇头一笑,望着润玉微垂的长睫,忽然抬手摘下了一直戴在手上的黑色戒指,握住润玉手指,推了上去,“玉儿若是能懂,也不枉我们几世共度。”
      “你——”润玉历劫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现在他还能没有一点意识吗。能让萧炎这种人随身携带的空间戒指要么意义重大要么价值珍贵,大概率两者兼有,装着的也一定是萧炎最重要的东西。
      “我什么?”萧炎笑问道。
      “……”润玉手指痉挛般的用力握了握,戒指上还残留着萧炎的体温,逐渐被他的温度同化。他想着自己应该回一点什么……毕竟一直以来,他都在被动的接受萧炎的赠予。但纵使天帝拥有整个天界,天道拥有整个世界,却很少有什么东西是只属于润玉的。这让他很是无措了几秒,最后摘下了腕上的人鱼泪,递给萧炎。
      萧炎挑了下眉,似乎没有预料到润玉的举动,但却没有拒绝。他接过人鱼泪戴上了手腕,摩挲着其上圆润冰凉的圆珠,若有所思道:“可算是完整了。”
      润玉眼睫克制不住的一颤,他第一次将“人鱼泪”送给萧炎的时候,只有一颗珠子,悬着一块玉佩,后面身在仙途世界时,萧炎还特意戴着那一颗珠子在他面前展示过。他咬了咬唇,低声道:“它也是我的佩剑……”
      “我知道。”萧炎颔首,“你用它砍过我。”
      润玉:“……”
      萧炎:“开玩笑的,看你这么紧张。又不是第一次抱你……怕我啊?”
      “没有。”但唯独这个问题,润玉回答的毫无迟疑,“我在意你。”
      这一点都不像是润玉能说出口的话,连萧炎都被他的果断震得愣了愣,好几个呼吸之后,方慢慢弯起眼睛,付之一笑。
      炎帝与天帝是截然不同的风格,润玉生得清雅端丽,像是繁华盛世秋夜下江河倒映出的一弧月光,缥缈动人,而萧炎的眉目深邃凌厉,却更像是海洋浩大升起的万丈灿烂光辉,笑起来时便有烈火烧成灼灼晚霞云色。
      耀眼逼人。
      “好。”他温柔道,“我的……天帝陛下。”
      同样的几个字,由萧炎嘴里说出来,似乎总会比旁人多出几分莫名的缱绻悱恻。润玉被他唤得一晃神,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像是有点承受不住萧炎这样的称呼,唇却轻轻抿起,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连他自己在历劫时都没有记忆……萧炎究竟是什么时候知晓他身份,又猜到这些事情的?
      男人握着他修长的手指,指腹轻轻摩挲着腕骨,看到润玉乖乖摇头,眼眸微转,略有失笑。似乎是觉得这个称呼很不错,又调笑般的重复了一遍:“天帝陛下……嗯?你怎么这么可爱,这么招人喜欢啊。这是怎么长的,居然没有一处是我不喜欢的。”
      按道理说,天帝也是能言善辩之人,但偏偏在萧炎面前,一贯的口才都没有了用武之地。他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爱人直白的夸奖,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一下子被吃得死死的,润玉努力平静道:“并无此事……”
      “怎么就并无此事了?”萧炎懒洋洋的蹭了蹭他,还当真细数了起来,“穿白衣的玉儿很好看,冷冰冰的玉儿很可爱,玉儿的相貌,性格,玉儿跟我闹别扭的时候,还有——”
      他偏头,倚在润玉耳边说了句什么。
      润玉怔愣了一下。
      他用了几秒钟时间去反应,红意慢慢自耳边升腾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漫过脸颊。任是他及时抬手用冷白手指挡住大半脸庞,但暖玉般的耳根仍然红得滴血,遮掩不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润玉猝然转过头去,尽管他被萧炎圈在怀里,根本躲避不开,但那侧脸线条绷紧,浑身动作生硬滞涩,再说不出半句话来,简直同一座被匠人雕刻出的白玉像毫无差别了。
      这般景象,无疑是诱人采撷的。
      萧炎眸色微深,手指缓缓摩挲着润玉细腻的侧脸,强迫性的将人扳过来,俯身一点点靠近。
      “陛下记不记得……我之前还欠你一次?”
      “玉儿……”萧炎的声音很低,压得温和柔软,几乎像是在撒娇了,“……陛下。”
      润玉心颤了一下,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悸动难平。
      作为天帝与萧炎相处的生疏与紧张不知何时已经逐渐淡去了,与任何一个小世界,与他们任何一时的相处都再无分别。润玉能感觉到,萧炎扣着他的腰,指尖停留在他后腰轻揉,低头再次噙住他的唇,辗转摩挲。
      分明这整个世界都归于他的掌控,但他落在萧炎的掌控中,却连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润玉阖上双眼,指尖攥着萧炎衣袖,只能努力吐出最后的一句挣扎:“别在这里……”

      于生生世世,死生沉浮里,他偶然遇见了一双眼里的火光。
      唯一的星火,唯一的亮色。
      像一场最柔软温馨的旧梦,让他心甘情愿沉没于其中,哪怕结局是溺亡。
      日子一天天的枯燥重复,他行于九天之上,却以为自己早就成了行尸走肉,冷硬而无趣至极,直至此刻才陡然发觉,原来自己还活着。
      他也是……喜欢萧炎的啊。
      心口的痛楚本是汹涌剧烈,转眼间,好似渐渐消退的浪潮,海水褪去,只留下细腻雪白的沙滩。
      润玉难耐的偏过头去。他没与萧炎说过,天道所营造的幻境中,他曾经看见萧炎立在不认识的少年身侧,相处甚是亲昵,后者扯着萧炎的衣袖,笑语晏晏,柔弱而娇气,是他永远也做不出的姿态。
      可能是因为他身上的冷意太重,见到他时,少年发出惊呼,像是被吓到了,怯生生地往后退了几步,泪盈于睫,有种我见犹怜的气质。而萧炎皱起眉,走了两步,以保护者的姿态挡在少年身前,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敌意。
      哪怕知道是虚假的,还是分外碍眼。
      但是……润玉昏昏沉沉的想,现实和幻境果然是不一样的。
      床帐摇晃,光影朦胧,男人的声音略显喘促,压得低沉:“玉儿……想不想给我生个孩子?”
      “想……”
      明知道是他做不到的事情,但仍然被蛊惑般的答是。希望恋人彻彻底底属于他,只属于他。是那么理所应当的事情。即便知道答出这样一句话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仍然带着渴盼和期待,似乎只有在这意识不清醒的一刻,才能做到完全的诚实。萧炎低笑一声,俯身下来。
      “是么?那我可要再努力些了……”
      意识到天帝回归,分散六界的天帝嫡系们匆忙赶回到天界。还未来得及为遍地躺尸的神仙们震惊,刚刚靠近璇玑宫门,就又因为里面的声音而脸红心跳起来,更加匆忙的退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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