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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鲤有双飞翼(九) ...

  •   早春的桃花正开着,灵气弥漫,妖界的阳光和花苞一样柔软,有暖融融的淡香缭绕在鼻尖。萧炎忽然眨了眨眼,靠近润玉,倾身低嗅,他闻到淡雅缥缈的芬芳,并不止于桃花的味道。
      “你是带了什么香料在身上吗?”
      润玉低垂着眼眸,尚有些神思不定,直到被问了这一句才抬起头。一直以来,萧炎都潇洒而自由,无拘无束如同夏日烫热的风,一吹便到了远方;不拘泥于一方规则,也会让人觉得这世界养不出他这样的人。润玉很聪明,模模糊糊也有猜想,但是他更信任萧炎,也不觉得萧炎会伤害他。而如今……这个猜想得到了证实。但萧炎同样主动与他讲述了过去,与他公平的交换历史。
      仿佛从这一刻开始,拥有了完整的彼此,从此灵魂归流,共享生命。
      很难形容是什么样的感觉,好似冥冥中有什么触动,润玉奇怪的感觉到紧张。阳光照在身上的热意,灵气流动过鱼尾不畅的闷涩,识海里的混沌,一并拼凑成粘稠的烫,被萧炎含笑的目光一扫,灼的他浑身不自在:“我有没有用香料,你还不清楚吗?”
      他一只刚刚化形的鲤鱼,下半身都还是条需要放在水里的鱼尾巴,身上没有灵石,他们又是形影不离,说实话,他还能有什么事情是萧炎不知道的?
      萧炎捏了捏下颔,笑着叹了声:“倒也是啊。”
      他停顿了一会,突然伸手圈住了润玉。润玉是侧坐着的,雪白的尾巴浸在水里,萧炎的双臂便松松环过他身侧,他略微低下头,长发也随之垂下,有几缕悄然轻扫过润玉的脸颊。润玉被他惊得身体一僵,面上尚且沉静,可事实上,被萧炎蓦然抱住时,他的尾巴是很明显的甩动了一下,几乎从水里掀起来,哗啦一声,却也显示出其主人并非表面那般平和了。
      “玉儿……”萧炎将头埋在他肩膀,看也不看水潭如何,单是撒娇似的抱紧他蹭了蹭,低声道,“我是真的好喜欢你啊。”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萧炎轻笑,非常明显的深呼吸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没有骨头一样的要挂在润玉身上了,“嗯,玉儿身上好香。”
      鱼尾巴本身就不太好保持平衡,润玉被他整个人的重量压得差点又倒在石面上,好不容易才用手肘支住身体。听到萧炎这句话,他抬起自己的衣袖闻了闻,本就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自然而然的什么都没闻出来。
      “有吗?难道是红烧鱼那种香吗?”
      “……”萧炎抬起头看他,“你是想吃红烧鱼了?”
      “……没有!”
      “没关系,不用客气,想吃也可以的。其实草鱼和鲤鱼之间血脉也隔了很远……”
      “说了没有!”
      见化形以来一直都温文尔雅的润玉居然有被惹恼的迹象,萧炎识趣的收声,亲了亲润玉脸颊,见后者没有抗拒意思,顺势将人搂进怀里温存。这无关于什么妻管严夫管严,只是自己爱人的情绪,总归要顾着。就像是润玉喜欢这里,他也就并不会急着离开此地一样。
      何况幕天席地,深山老潭,那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不过想想也知道,润玉必不可能同意。
      绮念不过一闪而过,萧炎没有去挑战润玉的面皮厚薄程度。视线飘过那株老桃树上,他略带思索的挑了挑眉,不自觉想起适才青苗所言。据说,三万年前,只有花界才能有草木精灵。是在天帝打压花界之后,其他界域的花木才有了公平化形的机会。纵然凡尘草木并不知天帝旨意,却也有求道本能,日夜不知疲倦的吸收着灵气。
      天帝……
      天帝……润玉啊。
      察觉到轻吻落到眼皮,润玉半抬起视线,觉得除了刚才直接的亲吻,现在也不错。刚才那点近似闹别扭的生气早就消失了,他也不可能对萧炎生气。从他还是条小白鲤鱼开始,萧炎就一直陪同在他旁边,对他而言,萧炎的存在完全理所当然的。甚至说,之前他体形太小,像是宠物一样,现在变成了和常人的体形,可以名正言顺的同萧炎亲近,润玉面上不显,内心却是高兴的。他喜欢同萧炎在一起亲密无间的感觉,每分每秒都滋润绵长,仿佛世界只有潭水这么小,世界只有他们两个在,全被单纯的爱和欲所侵占,不需要其他人来打搅。萧炎温暖的手指探入他脑后长发间,抚摸着他的后颈,一下一下跟摸猫似的,很舒服,让他有些犯困。
      萧炎拢了拢他鬓边长发,终于玩够了发丝松开手,状若无意道:“我们去魔界一趟吧。”
      “为何?”萧炎先前说所谓的“度蜜月…年”,与他四处旅游,润玉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却很少对萧炎的旅程安排提出意见。但魔界又不一样,他本能的不太喜欢这个地方,听到萧炎提起来,难免心有抗拒,“我们还没有走遍妖界,为何又要去魔界?”
      萧炎一笑,语气温和,轻描淡写:“因为刚刚得知了一些旧敌的位置,怕他跑了,先去找找也无妨。”
      “旧敌的位置?”润玉本能的觉得有些怪异。萧炎先前所讲述的过往里,可没有提过他还有什么敌人——毕竟炎帝有仇基本都当场报了,还真没有仇家那么命硬。但他想了想,却不知为何并没有问出这句,而是话风一转,“可是那位鸿鹄公主与你说的?”
      “……鸿鹄?”
      “怎么了?”润玉疑惑,“我说错了吗?”
      “……这也没有。”
      萧炎稍微有点无奈了,要知道,鉴于大千世界少有这种情况,其实他都不擅长辨别此方世界化作人形的妖族本体——更不可能跟润玉提前说过。可润玉自己却似乎无意识的忽略了为什么他能一眼认出青苗是只鸿鹄这个问题。
      罢。
      炎帝眼中火焰闪烁,看了看润玉一身灿金色气运,觉得其实有些刺眼。除却他这般等级的强者,一般人其实看不见气运的存在,就比如之前的青苗其实也没有被润玉身上的气运闪到眼睛。他很快的又将帝炎收敛下去了,继续道:“的确是那位鸿鹄公主所言,嗯,顺便一提,此代魔尊名为卿天,上一代魔尊名为鎏英,这倒也不是什么秘闻。不过再上一代魔尊隔得时间略有些久了,就罕有人知,其名为旭凤,是一只凤凰……”
      他一边说,一边关注着润玉的面色,但润玉并没有什么很明显的反应,反倒是有些疑惑,不知道萧炎为什么要说这个:“所以?”
      他们鲜少如此直白地对视,萧炎望见那双乌黑的瞳仁里干净的无可复加,因为什么都未曾经历过,还盛满柔软清浅的辉芒,如同夜空里的苍龙尾宿,辗转到最亮的一刻。
      “没有所以了。”
      炎帝眨了眨眼,很无辜的模样:“只是顺便一提,给你科普魔界风土人情而已。”
      可他说完这句话,转过头望了望远方,视线穿透了云雾,明明看起来还是极其温和的神态,嘴角微挑着,却无端透出了一股冰冷而又残酷的杀机。润玉望着他,神色微顿,此刻的萧炎让他觉得太过可怕,就像是看见了在深海里沉眠的海兽睁开了它的双眼。
      他并不对此感到畏惧,只是因为对象是萧炎,而感觉到了一点陌生,还有一点心疼,似乎是觉得惯来无拘无束的萧炎不该如此被影响,又似乎是窥得了某个萧炎一直对他避而不谈的角落。
      “……萧炎?”
      “嗯?”
      在润玉出声的时候,萧炎身上那种冰冷感很快的消失了,他回过眸来望着润玉,眼里便又有了笑意温存,他注视着润玉的神情太软和,会让人恍惚觉得刚才那一瞬的寒意都从未存在过。似乎是这样的,炎帝从来不会让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到其他人,毋论他最在意的润玉了。
      “你又在没头没尾的说自己的话。”
      “哪里有,玉儿可冤枉我了……对了,玉儿现在能变成完整人形了吗?”萧炎扬了扬下颔,毕竟现在润玉变成常人大小了,下半身还是鱼尾,不同于先前将他装在法器里带着,总归不会太方便。
      这倒是正事,润玉凝眸思索片刻,轻轻摇了摇头:“还差一点。”
      他能察觉到距离圆满化形还差一线距离,但还差的这一线是什么,他自己却说不出来。
      “这样。”萧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或许…跃过龙门就可以了?”
      龙门位置并不固定,游走于六界之间,是天帝为水族开辟的求道之路——就像是天帝打压花界抽取规则,让其他界域的花木也能够化形精灵一样。皆是天帝为六界生灵所铸,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事。在妖界待了几天,萧炎自然也有所耳闻。
      “鱼跃龙门……”润玉神色微晃,“……我还没有多想做龙。”
      萧炎敏锐的侧头看向他,诚然,很多地方都有鱼跃龙门的说法,地球有,大千世界有,这里也不例外。但——各个世界都有各个世界的规则,各个世界都有不同。他们所在的六界里神兽就是极为稀少,因为跃龙门虽然能助水族脱胎换骨,却也不能化作龙。所以,润玉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炎帝微微皱了下眉,很快的又舒展了,他笑道:“那如果有选择的话,玉儿会想做什么?”
      润玉看了看萧炎,又认真的想了想:“……做一只鸟吧。”
      “为什么是鸟?你喜欢鸟吗?”
      “不喜欢。”
      半晌无人说话,凉风送来山林的草木微香,润玉和萧炎几乎是挨着坐在一起的,一伸手就握住萧炎黑衣的下摆,他的容貌极丽,又神情浅淡,非常容易让人想起了远山空雾昙华夜逝一般描绘的词句,眼底却有几分极为真切而遥远的情绪:“不过,鸟有翅膀,可以飞。”
      润玉尾巴与腰身相接的部分有着细碎鳞片,慢慢延伸到埋在水里的鱼尾上。银白的鱼鳞光华流转,如同夜晚倒映着天幕的海水,星光四溢,零零散散点缀其中,萧炎轻轻偏过头去:“龙也能飞啊,何必勉强自己去做鸟呢,你又不喜欢。”
      “你很喜欢龙吗?”润玉问道。
      “也没有喜欢不喜欢,我觉得没什么区别,”发现润玉意外的很在意这个问题,萧炎也很坦然。炎帝什么没见过啊,大千世界的龙和凤凰加起来也不够他一只手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同样不是他一合之敌的鱼和鸟类也并没有本质不同,“只要是玉儿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他说话并不重,语气里含着笑意,仿佛只是与润玉的随口闲聊,静下心来想又觉得像是认真,这份情感太过于难以分辨,以至于润玉突然愣了一下。
      人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升起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在很遥远的过去曾经有过相似经历,历史的投影在这一处隐隐重合——
      萧炎已压下身来,浅浅吻了吻他,力道柔和,是一种极致温软的触碰和安抚:“你总是想很多,可哪有那么复杂。你如果不想做龙,鱼尾巴已经很漂亮了;你如果想要翅膀,我就给你找一篇化翅膀的功法;实在不行,提炼点鲲鹏血脉给你就两个都有了……说实话,玉儿,这些都不重要,我在乎的只是你而已,只要你想要,我都帮你,没有什么区别。世界上的选择并不总是非此即彼的,不管你如何选择,我总归在你身边。”
      ——可那一瞬间的交汇其实代表不了任何事情,就像河流熔融,而岩浆流淌。
      下半身浸泡的水里是冷的,润玉微微摆了摆尾鳍,一点一点品尝着内心压抑的情绪,有什么哽在喉咙里,一点点融化开了,甚至慢慢从中尝出了一点甜味。像是一碗苦涩中药喝尽时,藏在碗底的一颗蜜糖,被他含在舌尖,珍而重之。
      “……其实,你完全可以说你没什么感情就行了,没必要这么麻烦的。”
      “你问了,我却不能瞒你。”萧炎笑了笑,“我又不是块木头。”
      “嗯。”润玉应了一声。
      沉默良久。
      他自己也知晓,他经常会无意识的抗拒一些东西,印痕留在记忆空白的深处,像是本能的逃避伤口,那是种很神奇的感觉,同时处在无助和强大的相悖状态里。
      就像是他曾经踽踽独行,在无法选择的路途里追逐一个又一个选择。然后,以终于能握住一切选择的姿态再回到过去。
      再面对自己的模样。
      好像还是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已经拥有了。
      润玉慢慢的停顿了一会,抬起手,覆在萧炎手背上,孩子气的张开五指,尽力挡住对方的手背。萧炎侧眸看他,望见那双鸦羽长睫浅浅一眨,如蝴蝶栖落。
      “你说的是,”小白鲤鱼像是幼年时那样晃了晃自己漂亮的鱼尾巴,轻声道,“没有什么区别,都挺好的……做鱼很好,做龙也很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曾经是润玉对锦觅所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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