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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绿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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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叶丹看着前方白夷军营中透出的一点火光，一步一步的往回走，这一天真是他人生之中最漫长的一天，可是还好，他回来了……
还没进大营，远远看见他，成岭就骑马迎了出来，到了他近前，看他一身泥土污迹，成岭赶紧翻身下马扶着他道：“你怎么样？”
“我让他走了…”小叶丹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成岭…
成岭看着小叶丹没有说话，他把自己战马的缰绳交在他手里道：“先上马吧！”
小叶丹并没有上马，就只是牵着那马一步步往大寨走去…
成岭跟在他身后走了好久才低声道：“谢谢…”
“可能我该挺听爷爷的…”小叶丹低着头默默道
成岭怔了一下，沉默了……
“你知道我白夷军法！”大帐中阿尔布对小叶丹吼道
“知道…”小叶丹默默道
“四十‘杀威棒’ ！”阿尔布道
“小叶丹愿领八十！”小叶丹道
成岭扭头看了看他，到底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么牵着马，一前一后默默的走回到了白夷军营后方…
这次‘赤水城’大捷终于让白夷军从上到下扬眉吐气，把允戎蛮夷赶回到了合黎山以北，收回早年失地，重振了白夷军的军威…
平明拂剑朝天去，薄暮垂鞭醉酒归
次日阿尔布就在大寨中设宴犒赏白夷将士，那夜酒过三巡，酩酊大醉之时，阿尔布在殿上举杯对众人道：“此次白夷大捷，非我祖孙二人之功，是我白夷将士们忠勇无敌，马革裹尸，才有了这次大捷，在这我敬所有白夷忠魂，说罢他拿起一杯酒高高举过头顶，又洒在地上…
“不知族长对这小叶丹是赏是罚？”有个白夷将军冲着大帐外城楼方向指了指道
自昨夜小叶丹回来后，阿尔布就命他在赤水城城楼上站岗守夜，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
“其实此役小叶丹也立了大功，要不是他和成岭，那批军资…”将士中有人高声道
“可是他毕竟放走了那个允戎王子，谁知道他是什么人，以后会不会再回来掀起一场血雨腥风来！”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但是大家也就也只是说说而已，他们知道一切还是需得阿尔布做决断…
小叶丹在城楼上站了一夜，他的脑袋里很乱，他甚至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夜里难得的晴空万里，一轮孤月和满天繁星陪着城楼上的小叶丹，偶尔半夜里有凉风从合黎山北吹来，风中送过一丝木兰花香的味道…
那“天女木兰”花倒是也奇怪，只在合黎山北生长，合黎山以南却是从不见的，这花开在高山的极寒之地，极有气节，倒不是人间富贵花，迎雪盛放，五朵淡淡的鹅黄色的花瓣，只有中间花蕊处一点嫣红，从远处看和白雪难以分辨，只有走近了才闻得一股清香扑鼻……
第二日，小叶丹先是被赏，然后被罚，他把得到的犒赏默默的放到那些给阵亡将士的恤银中后，又转身独自走到校场中，脱了上衣，跪在辕门外领罚…
“那可是八十杀威棒啊！”人群中有人啧舌道
在军中被打杀威棒可算是一种很重的惩罚了，那杀威棒是由木质极硬的“铁桦木”制做而成，大概十二斤十两左右，一头粗，一头细，中间圆的形状，为了使用者方便挥舞，有时候一端还要缠上些铁皮，以增加其威力，那杀威棒，第一棒下去就是一道血凛，第二棒下去就破了浮皮，第三棒再打下去就是已经见了点点鲜血，四十杀威棒已经是够人一受的了，军中也没有几个人能熬得住，可是众人到了后才发现小叶丹真的就领了八十…
打小叶丹那根杀威棒虽是被去了铁皮，可是那根大粗棒子打在身上，任谁见了都是肉眼可见的疼，一声声闷响，在很远处就听得见木头撞击皮肉的声音，这八十棒下去后，小叶丹原本光洁的后背当时就变得血肉模糊，可是直到打完这八十下，小叶丹跪在地上的膝盖却几乎动也没动，胸背也一直挺的笔直，他就以这样的姿态生生受了这八十下的杀威棒…
最后一棒下去的时候，阿尔布好像看见小叶丹的喉头动了动，应该是血从嗓子眼里涌了上来，但是小叶丹硬是没有把那口血吐出来，生生的憋了回去，领罚后得小叶丹一个踉跄，一个侍从赶紧过去想扶住他，却被小叶丹用手挡了回去，他拿过衣服，默默穿上，拖着沉重的步子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小叶丹就只在帐里躺了三天，第四天晚上就又穿好铠甲去城楼执勤了，临近午夜时他刚想听见了一阵笛声，那笛声从合黎山北面传来，在这宁静的夜里显得分外悠扬…
正在他愣神儿的片刻，小叶丹忽听见有脚步声从城楼下面传来，他听得出那脚步声是阿尔布的，小叶丹没有回头，好像当作没听见，他身子笔挺的立着，手中握着长枪，眼睛看着远方的合黎山的方向…
“你是怪我？”阿尔布站在他身边定了一会儿，看着远处群山道…
“没有！我只是在怪自己！”小叶丹道
“你知你那日放了的是什么人？”阿尔布问道
“与我过招的那个少年…”小叶丹答道
“他是个少年，可也是允戎的三王子，是我们白夷的敌人！”阿尔布看着小叶丹道…
小叶丹抬头看了看阿尔布没有说话…
阿尔布看着远方道：“那少年绝不是个普通人，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得出来，多年以后也许会成为一个允戎将军，再在这里与你，与我，与白夷军对阵…”
“攻城时换做是你，你会做何决断？”阿尔布见小叶丹没有答话又继续问道…
“我？”小叶丹默默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他想起那些惨死的白夷百姓，心里忍不住一阵难过…
“其实我也不知道…”阿尔布望着远处道
小叶丹有些吃惊的转头看着身边这人，在他的印象里爷爷统领白夷部落这么多年一直杀伐果决，心如磐石，他几时说过这样的话？
“你说一人和整个白夷部族，你会如何选择？”阿尔布看着小叶丹问道…
“后者…”小叶丹想了想道
“那如果那人是你至亲至爱之人呢？你又当如何？”阿尔布又问道…
“我……”小叶丹好像突然没了底气，过了半晌才道“我不知道…”
那一刻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脸…
其实他真的不知，如果当日那城墙上的人换做是他的父母亲人，爷爷，是弯弯，又或是…他会如何，会不会像爷爷一样，为了天下，而毅然决然的舍弃一人…
“当你做不了决定的时候，那就听从你的心吧…”阿尔布笑着拍了拍小叶丹的肩膀道：“在战场上需要你在瞬间决断的事太多了，任谁都不能保证永远判断准确，你是，我亦然，我也曾做错过决定，也辜负过别人，但是只有对白夷，我阿尔布可以说问心无愧，一片赤诚…”
阿尔布顿了一下又道：“我这辈子可能就是要烂在这北疆了，如果还有下辈子我可一定要换个活法…”
“换个活法？”小叶丹抬头看着他疑惑道：“您不喜欢北疆么？”
“不是不喜欢北疆” 阿尔布笑道“下辈子我还要生在这里，不过要生在个寻常人家，和命中那人一起看看山花烂漫，行行万里河山，日出而作，日暮而息，儿女绕膝，共享天伦…”
小叶丹望着阿尔布，他没想到一向刚强的爷爷竟然会说出这样柔情的话来，在他的印象里爷爷的一生好像都是为了白夷，他很少管外面的事情，自己家里的事情也很少见他过问，好像他对那些事都不感兴趣一样…
阿尔布话音未落，突然随着夜风从合黎山北传来了一阵笛声，那笛声终于是又响了，小叶丹心里的那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一阵轻松畅快……
“哪来的笛声？”阿尔布望着笛音传来的方向道…
“不知，但是这几夜都是如此……”小叶丹也望着那笛声传来的方向道，不过小叶丹突觉得这笛声今夜怎么听起来有些奇怪，和他前几次听的不太一样，他也说不好，可不知怎的总觉得今夜这笛声中多了几分悲凉的感觉…
“这笛曲像是要给谁送别…”阿尔布望着远方道
“送别？……”小叶丹看着阿尔布自语道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是允戎的笛曲，给故人送别时吹起”阿尔布道
回纥王率残部退到了合黎山北的“岳城”与白夷划地而治，自那日起，小叶丹就没再来过这城楼上了，而那夜夜都准时从合黎山北飘来的笛声自那夜以后，竟也没再响过了…
……………………
阿尔布自这次战役后也一改往日的风格，对小叶丹比以往更多了耐心，偶有白夷族长间的聚会也会叫他一起参加，平时有事无事也总叫他来屋里，听他分析白夷和其他部族之间的关系形势，以及白夷日后的发展，小叶丹知道这是爷爷想锻炼他，心中也是欢喜忧伤参半，欢喜的是爷爷终于可以相信自己，忧伤的是以前挡在自己身前的大山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苍老衰弱…
………………
羲和回到允戎已经有几天了，因为伤势过重，一开始的时候都是昏迷的，后来他渐渐有了些意识，可是也模糊不清，总感觉自己在现实和虚幻中来回穿行…
迷糊中他好像看到黑暗中有一点亮光出现，随后那亮光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也离他越来越近，然后自己好像飞升了似的，身子渐渐飘在了半空中，不知飞了多久，迷雾渐渐散去，他眼前慢慢呈现出了一副清晰景象…
那是一片绿色的梅园，枝头的绿梅闹闹哄哄开的正好，阳光有些刺眼，不过照在身上却是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前面婷婷袅袅走着一个背影，他紧紧跟在那人后面，眼睛望着那人高高绾起的发髻，发髻上插着的步摇在阳光的照耀下，随着那人的步点一下下反着闪闪的暖光，让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抓…
那人穿过绿梅丛中，随手摘了一朵，他也学着那人的样子摘了一朵攥在手里，羲和紧紧跟在那人身后，心想着怎么才能把手心的这朵绿梅别在前面那人的发髻上…
他正想着，那前面那人却突然加快了脚步，眼见离他越来越远，他着急的想跑过去赶上，可这腿却像是千斤重，怎么也迈不开步子，眼看着那人影在他眼前消失不见了，正当他心下一阵失落，焦急的四处张望寻找时，却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古琴声，那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一样，飘进他的耳朵里，顿时使他当下正焦灼难过的心情平复了许多…
再一看原来方才那人正坐在离他不远处的一个亭子里，低眉抚琴，从那亭子里是有若无的飘出一股悠悠的绿梅香气，那琴弦上的手指，白的似没有血色，细细的手腕从袖口露出，他正想走上前去摸摸那手腕，却突然一步踩空，掉进了水里，水从他的四面八方一下子漫过来，羲和只觉得呼吸不了，堵得难受，刚想游上水面，张嘴喘一口气，不料突然一个机灵睁开了眼睛，醒来后的羲和发现自己正躺在了床上，刚才那一幕好像是一场梦一样，可那画面的残影仍然留在他眼前，虚幻又清晰…
羲和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冰凉，伸手一摸，湿湿的
一片，他想努力起身，可用尽力气却怎么也动不了…
“羲和…”一个女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雪姨…”羲和喃喃自语答应道
香雪是他母亲的侍女，当年随他母亲一起从南方过来北疆，母亲死后，她就是他最亲近的人了…
从小到大羲和一直叫她‘雪姨’，无论这些年遇到什么事，他都会讲给雪姨听，在他的记忆里雪姨一直都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她也永远是最懂他的人，总是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迷糊中他感觉到有只手放在了自己的额头，那手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羲和闭着眼睛很享受这种感觉，他希望这只手在他的额头上再停留的久一点，再久一点，他甚至希望自己不再醒来，永远活在有那个人的梦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