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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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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绮,你就不会小心一点吗?”
“若绮,纽约好玩吗?”
“是不是一定要弄到瘫在床上起不来,才会停止伤害自己?”
“黎华的签名照片有没有帮我弄来啊?”
“莫小姐,我在询问若绮的病情,你能不能安静一点?”
很少看到欧凯文动怒的样子,剑眉纠成疙瘩,眼睑不住抖动,仿佛鼻翼上的小毛孔都会气得爆出岩浆来。
筱筠有点受伤似的坐在一边不敢出声。从小她就在莫叔手里呵护惯了,哪里被人这样喝斥过?我轻摇头,道:“欧医生,你吓到她了。”
“对,这才叫女孩子,大声吼一句就知道害怕。”欧凯文一字一句手术刀似地劈过来,“你呢?断腿断手断头,有没有怕过一次?”他气恼地捏紧床沿,道:“我不想再为你垫医药费了明白吗方若绮?我不想把钱花在这种只能买来心疼的事情上!”
筱筠抬头呆呆望着他,我垂下头,乖乖挨骂。
欧医生,我不是不怕疼,不怕死。我是草屋门口没有门槛的借宿者,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我以天为被地做庐,只能升起火随时随地保持战斗的状态。可你从小在钢筋水泥的高级公寓长大,不需要伸手就能处在安全范围之内,我们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你无法理解为什么我总能轻易弄伤自己,犹如我不可想象如何才能像你一样安全无豫。
欧凯文摔门而去,留下我和筱筠对眼相望。
“好man……”她情不自禁地叹道。
ORZ……如果骂的人是她,就不会夸他man了。
第二天去医院换药,筱筠吵着要一起去。欧凯文没有丝毫“旁边有人就给面子”的观念,一如昨日沉着脸,不同的是,一言不发。
我弄断的是自己的手好不好,又不是你的……
筱筠真是好朋友,自我断了胳膊,每天都来我的小公寓照料。又是收拾房间又是送饭,搞得我万分不好意思。
“若绮,搬回餐厅住吧。”她边洗盘子边劝道。
我笑着拒绝了。
既然搬出餐厅,就不会再回去。人与人之间,还是有点距离比较好。
如同既然搬出那个家,也绝对不会再搬出去,有些事做了就不能后悔,有些路走了就不能回头。
但是并不妨碍我白天站在老头的院子里看蜿蜒爬行的葡萄藤。
这株葡萄藤,已经种了很久了,什么时候落地生根的已经不记得。老爸总说我小时候有很多事情都不记得。比如只记得挨揍,却不记得他对我好、坐在他肩头撒尿的情形。
“那时候你还穿着开裆裤,骑在我脖子上,突然一股热流流下来,你妈正要喊,我嘘她:不能喊,一喊你尿就缩回去,会憋坏的。”
说到妈妈,他的脸色突然变了变,噤声不再多讲。
“我骑你脖子撒尿,竟然没挨揍?倒有意思。”
“你这丫头,真有这么多事情不记得,倒是好事。”他长叹一声。“手怎么会这样?”
“拍戏,摔的。”
“拍戏?”他的脸色沉了下来,比藤上最紫的葡萄还暗淡。“你去拍戏了?”
“替身演员。”我淡淡地说,“不然怎么给你还债?”
他突然伸手狠狠扇了一下,几颗还没长牢的嫩葡萄跳落下来。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如果你敢做演员,就不要喊我爸。”
我走了几步,冷笑道:“我都没说您若再去赌场,就别说是我爸。”
离开老头家,经过民歌餐厅,一辆红色跑车停了下来,黎华一副硕大的太阳眼镜撑得跟熊猫似的。
“大明星,不用掩护得这么牢吧?”我被高利贷追债都没这么乔装呢。
“这是五万块。拿去还了吧。”他递过一个信封。
我得回去查查黄历今年走了什么运。先李恩光五万五万给得豪爽,再黎华送钱上门。
“嗯……我能当你自动取款机么?”我张了张嘴巴,“不用密码只输入金额就能无限提取的那种?”
“小姐,我不开慈善院,这钱是低息借你,要还的。”
“我……我能不写借据么……左撇子……”
“你打人的时候好像左右开弓。实在不行用脚也可以写。”
坐上车,才想起一个问题:“你说什么?还债?你怎么知道的?”
“当我傻瓜么,你这么被人追,稍微查查就知道为什么了。”
“天王还真吃饱了撑。”
“所以帮助弱小借机活动消化系统。”
看着借条上歪歪扭扭的字,黎华皱了皱眉。
“说了我左撇子,右手写字跟拿脚吃饭似的不自在。”
不自在的不仅是我,还有丧彪。
老远看到我就要躲开,我一声大喝:“殿花!”
“干什么,土匪?我们已经两清了,还想找麻烦?”
我是中国人吗怎么听不懂中国话?
“有个老头把钱结给我了,还叫我不要和你碰面,你故意找茬的不是?”看清我还挂着绷带,他终于挺直胸膛吐了口气。
有个老头……难不成是财神爷?到处有人给我送钱?我迷惑不解地望向黎华,他招手示意我上车,一脸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
“把这钱还给李恩光。”他冷冷地说。
“是他帮我还的?你怎么知道?”
“请你锻炼四肢之余也用点大脑,真以为这阵子老天闲得慌,一阵一阵下钱雨么?除了他还有谁对你的事情这么关心?”
貌似还有你……虽然不知有何用意。
从李恩光办公室出来,还有点头晕目眩。虽然手下钱,可李导什么都不愿多说。只一句:下次拍戏会来找你。
“李恩光经常拍打戏吗。”我问道。
黎华方向盘猛地打了个转,不搭理这个话题。“你打算怎么还我钱?”
这钱明明就是你硬借给我的说,李恩光才不会像你一样前脚帮我还债后脚问我要钱。原来天王也这么俗气哦。区区五万块还追着人要。
“总归会还你,一定。”
“借据在我手里,虽然字难看了点,可签名是你的。”
“黎华,我可没要你借我,如果再这么缠,我立马找李恩光要去!”
他的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这么没种?打人的那股霸道去哪里了?还是提到钱就软了?李恩光是你干爹还是干爷爷?你以为世界上有这么好拿的钱吗?”
我直直看着他:“那你凭什么给我?”
“我要你还哪!借据是用来打草稿的么?”
“我会还,不过得给我时间。”拿人手软,渐渐有种上当的感觉。方若绮似乎是丛林里蹦跳的鹿,身后被不知名的家伙跟踪。
“给你指条路。”他的脸上浮上一层很欠扁的诡异。“你甘心一辈子做替身演员,拿这么点点今朝不知明朝事的钱吗?你甘心永远被人踩在脚底下,差点没了性命可别人关注的却是另外一个人有没有掉了头发花了指甲?”他转过头深深注视着我,“你甘心吗?”
我摇摇头。
从来没有想过积极奋发之类的口号,而不甘示弱也只是面对强敌时挥起的拳头,黎华的话似乎戳中了我一直刻意掩盖的死穴,一种强悍外表下,不愿承认的软弱。
“那就试着闯闯演艺圈吧。”他目光紧盯住前方车流,口气轻松随便,却不容人漏听一个字,“其实,你长得不错,又敬业。演员做得好,来钱很快。”
抱着古芊菁滚落山崖的场面历历在目,虽然从小到大历险无数,可这样直面死亡的经历还是头一遭。孤身撞落在树上,眼睁睁看着别人围到另一个方向,那种滋味即便卑贱如我也无法装作不记得。
车子停了下来,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望去,面前的建筑物竖着几个烫金大字:阿波罗艺能训练中心。
太阳神跑这里练瑜珈么?
“这里是训练艺人能力的最好学校,我已经替你报了名。下周你的手应该没问题吧?可以上课了。”
这人给别人擅自决定事情的时候怎么这样理直气壮?
“哦对了,学费先替你垫了,记得再写张借据,一起还我。”终于看清小鹿身后的跟踪者——笑面狐狸啊,看这俊脸笑得,眼睛都成缝了!
我能再把脚放他脸上么?这个自大的财迷!!!
“你真准备正式进军演艺圈?”筱筠声调都变了。
“开玩笑的吧若绮,除了会点功夫之外,什么表演经验都没有,不是那块料啦!”她好笑地挥挥手,“难不成是看上了黎华,所以……”
“为什么这么说?”咖啡在舌底翻了个滚,却保持着表面的波澜不惊,谁说我不是演戏的料?
“从来看不出你是喜欢抛头露面的人。”筱筠的笑有点冷。
我抛头露面?分明就是被某人强逼着欠债,丧彪没拉黎华入伙真是可惜了。不然一个负责追债一个负责骗债,多完美的仙人跳。
黎华……咖啡又在舌尖荡漾了一下,流进喉咙,若不演戏,骗骗人也能过得衣食无忧。
从包里拿餐巾纸,带出钥匙,筱筠发现新大陆似的,拉住钥匙环:“新买的?在纽约?”
我点点头。
她继续惊呼:“好漂亮,上海都没有卖这种式样的水晶钥匙圈!”
她抬起头,声调变得有些奇怪:“你一个人逛纽约?”
“当然不是。和黎华逛街时候看到的。”
“噢——”她恍然大悟般地,“我记得你不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所以皮夹啊钥匙扣从来不做装饰。这个,是不是碍于黎华说好看所以忍不住买的?其实你并不喜欢对不对?”
我看着她,接下来的话不说我都知道。
“既然你不喜欢,送给我好不好?”
有丝嘲讽的笑慢慢浮上嘴角。
筱筠,自我认识你至今,一点都没变。
明明是自己喜欢的东西,抢先一步说“若绮你不喜欢是吗?那我就拿走咯!”其实你知道我喜欢,却从来不会跟你抢。
每当莫叔带回什么好吃的,你特别喜欢,就会对他说,若绮不爱吃。接着全部吃光。每当莫叔送给我什么好东西,但凡你看中,就会显出特别渴望的样子,明知我什么都会让给你。
所以学校里没有人愿意跟你做朋友,所以,最后你会选择恶名昭著的方若绮,走在左右。十几岁的女孩子有着狭隘的心肠,却不妨碍渴望友谊。
这就是为什么我执意搬出莫家。因为不愿意打破一个友谊童话,避免将来因为距离太过接近而可能发生的种种冲突,所以保持最恰当的间距,小心翼翼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因为有距离,所以觉得我们的友谊很珍贵,你才会发自内心心疼我,我才会发自内心感受这里家一样的温暖。
人与人之间,缺少的恰好是合适的距离,彼此因为好感而互相吸引,最后因为太过亲密无间而让本能带来的刺啄伤对方……
人生若只如初见,就是这样的感叹。
动了很多脑筋考虑过我和筱筠的关系,她就是这样一种性格的人,却不能抹杀某些真实人性的闪光点。我介意她的缺点,可在意她的优点,为了能和她继续保持朋友关系,离开她家则是最好的选择。
这种维持,比直接和丧彪打一架都累。
不知各位有没有这样的体会?
我没有点头摇头,筱筠仿佛已经得到首肯似的,把钥匙一把把从环上解下来,捧着赏玩不够。一枚钥匙扣而已,黎华买了两个,说他的钥匙扣也该换了。
如果跑去问黎华要他的,不知他会不会给?
“好可爱哦若绮,谢谢你。为了报答,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复诊。”她从后面兴奋地抱住我——依然是天真的孩子,一枚小小的钥匙扣就能让她雀跃不已。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欧凯文把片子放在光亮处,仔细观察,那黑色的图案好像泼在报纸上的墨迹,外行人看不出章法。
“那么,欧医生,若绮能不能再拍打戏?”筱筠关切地问。
欧凯文的脸色变得跟X光片一样黑。我赶忙上前打岔:“谁说我拍打戏了?我准备去学校进修。”
“进修?”黑沉沉的脸色终于泛起一道疑云。
“嗯……重新回学校念书。”我喃喃地。
他站了起来,顺着白大褂的接缝往上看,一张干净明亮的脸跳入眼帘。
“这样才对。我一直觉得,你是那种应该在学校接受高等教育、知书达理的女孩子。”
知书达理?
我是中国人吗怎么还是听不懂中国话?
满脸横肉的流氓丧彪叫我“土匪”;被痰盂罐砸中的家伙据说至今都有脑震荡的后遗症,听到搪瓷声音就会反射性呕吐;黎华的嘴唇缝上了我脚后跟的印记……而这个笑起来像春天最清澈明跃的山涧的男人,竟然用“知书达理”来形容我。
如果你再多读点书……
后面的话没有听进去,脑子晕晕的,心像放进万花筒,世界旋转着变幻最美丽的舞台。
筱筠轻轻拉上我的手。怎么走出医院的我没有记忆。迷迷糊糊似乎听到出门的刹那,欧凯文突然出声问:“下周五晚上,你有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