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定江山》哈利欢·马尔福

3、第 3 章

　　“卡嚓！”面前工作人员手里持着的木板应声而碎。
　　负责人满意地点点头，说，就她了。旁边一排应征的彪形大汉对我怒目而视。其中一个捂着裆部半天没站起来。谁叫他这么阴险，明明说好点到为止，他却处处攻我下三路。男人的下盘死穴比女人多得多，我扫堂腿旋过，趁他马步斜躲，一个踢档，一米八的魁梧大汉应声而倒。
　　“女孩子的身手竟然比男人还厉害！”负责人惊得智齿都露了出来，“你确定做男人的替身没问题吗？”
　　我点点头。
　　“其中包括二十楼上跳下来？”
　　“你会照合约付钱吗？”我有点不耐烦了。男人婆婆妈妈好讨厌。
　　“……”
　　“别开玩笑哦，你说好替掉所有的危险动作就一次性付五万的！”我捏了捏拳头，小个子男人咽了口口水，本能向后退两步。
　　“导演……”他突然对我身后叫道。
　　岳行空站在我身后，皱眉道：“你是……”
　　“哦，方若绮，新来的替身。”助理介绍道。
　　岳行空的脸色变了变。这男人身形高大，浓眉大眼，皮肤雪白，有点发福，可五官的俊朗一览无遗。给人一种山的感觉，很远的山，很高的云。皱一皱眉，山下的天气就变了色。
　　奇峰险岳，行空而上。这名字起得还真有意境。
　　“方若绮？”他眯起眼，若有所思。“替谁？”
　　“马智文。”助理讨好地说。
　　“她替马智文？”岳行空的声音提高了，“开玩笑，就她那小身板，替马智文那野牛身材？叫她浑身套着橡胶打架？我花钱请你们这帮白痴就为了让一个还没发育好的小丫头给个大块头当替身？”
　　没发育好的……小丫头……
　　我一步跨到岳行空面前，昂起头道：“导演，我不但发育好了，而且发育得很好。我很能打，穿着橡胶也没问题，从二十楼跳下来更没问题！”
　　“开玩笑。”
　　“我一定要做。”
　　“为什么？”
　　切牙从舌尖慢慢移过，我一眨不眨盯着他的虎目：“因为我需要五万块。”
　　我真的需要五万块，虽然丧彪另一半屁股也开了花，可依旧能趴在担架上指挥一帮小喽啰上门纠缠。那伙人其实并非专业讨债，包括丧彪自己，不然老头家门口早被人泼了油漆，或者不知被放火烧了几次了。

　　其实丧彪说得没错，欠债还钱，老头毕竟欠了对方五万。那天去和他们谈判，他们说，要还十五万。
　　“你们高利贷啊，我只借了五万而已！”老头气得语无伦次。
　　丧彪笑了：“方先生，我们本来就是高利贷。”
　　我冲着纸娄苦笑一下，抬起头：“我只能给你们五万，十五万拿不出来。要泼油漆烧房子随便，记得油漆买便宜一点，你们追债的成本够高了。”
　　“土匪！”丧彪冲着地板恶狠狠地吐了口痰。“连我的医药费都报销不了！”
　　“就是，好歹你得付医药费吧！”昔日天王脸、今日彭恰恰的家伙指着鼻孔气急败坏地叫道。
　　“从来没遇到过和高利贷这么砍价的，要不这样，土匪，你也入伙吧，有你在我们一定可以发展成上海一霸，抢钱抢到没人敢哭的那种！”
　　“我入伙？”我摸摸鼻子，“行啊，分成的话，我九你们一。”
　　众高利贷鼻子里一起哼道：“土匪！”
　　“给你一个星期时间拿五万块。两个星期内再拿五万块医药费出来。当我丧彪倒霉，本来想开高利贷，不小心办了慈善院！“
　　可岳行空眼睛都不眨地拒绝了。五万块，像个巴掌，冷不防抽得我眼晕。
　　其实我也知道这个角色不适合我，去做马智文那种山顶洞人身材的替身，对化妆师的考验不是一点点，可是我真的很需要五万块。
　　“方若绮……”岳行空的口中不断翻滚着这个名字，良久，长叹一声，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照名片上的地址找这个人，就说是我介绍的，他正准备开一部新戏，应该会用你。”
　　“他会预支给我五万块吗？”话一出口觉得问题格外白痴。
　　“就说你叫方若绮，他会给你的。”
　　此言一出，就感觉自己的眼珠里一排$上下滚动。
　　我，方若绮，无业游民、酒鬼赌徒的女儿，高中没毕业劣迹斑斑的小小替身演员，只要对某个导演说我叫方若绮，他就会预支给我五万块？？？
　　走在去乔亚的路上突发奇想，既然我方若绮的名字这么出乎意料地好用，如果冲着丧彪大叫一声，他会不会免了我的债？
　　很现实地摇摇头，那小子扑上来讨债还来不及。不过，若那个导演真因为我叫方若绮而给我钱，或许可以考虑不再羡慕方世玉。毕竟岳行空没说，使用方世玉这个名字会怎么样。
　　那个叫做李恩光的导演听到方若绮的名字，脸色都变了。
　　那种颜色，与岳行空的一模一样。
　　“方若绮……”名片被他捏成一个角，硬纸片纹裂出的印痕就像是他的皱纹落下来的沧桑。与岳行空不同的是，李恩光的沧桑仿佛一夜形成，两鬓的花白生硬如杨过站在断肠崖边生生呼唤小龙女而不得的刹那白头。
　　“导演……”我小心翼翼凑上身，“有什么问题吗？我的名字？”
　　他的眼神告诉我正沉浸在不可自拔的思绪中，浑游我所不了解的太虚幻境。
　　导演的思路就是和我等不一样，他关注的是一个缥缈无力的名字，我关注的是赤裸裸的钱。
　　“导演！”忍不住大喝一声，停在窗边的小麻雀受惊扑扇着倒下楼去。
　　“您对我的名字有什么想法吗？”很淑女地压下声音。
　　“哦……让我想起一个故人……”他讪讪地回答。
　　“也叫方若绮吗？”
　　“……有点像……”还是魂不守舍的样子。
　　“那么……”我咽下一口唾沫，“我能凭这个名字预支五万块吗？”
　　他不再犹疑，拉过支票簿，划拉几下，递给我。望着上面大气昂跃的“伍万圆整”的手写，不禁感叹果然字如其人。
　　岳行空是预言家吗？李恩光果真只听一个名字就给我钱吗？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又突发奇想：如果我要十万他是不是也会给我？
　　不对啊，这次替身到底有没有五万块都还不知道呢，如果只有四万，或者三万五呢？这次的替身要做些什么，他什么都没说，我也什么都没问——
　　就凭空拿了五万？他不怕我拿钱跑路么？
　　正想反手再推门进去问个仔细，一缕修长的暗影遮住了去路。
　　“嗨。”黎华的男中音从云端很慢很慢降落，如世界顶级的跳伞运动员，缓缓下落时飘逸自如地做出各种华美的姿势。
　　“你到这里来？……”他好奇地眯起眼。
　　“应征替身演员。”
　　他冲着门板忍不住笑起来。“所以上次我那句话没白说——请你脚下留情。”
　　“嗯？”
　　“因为我是这部戏的男主角。”
　　有汗从头顶流下来。
　　“又是和黎华？”筱筠激动得一口水喷出来，“若绮，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黎华一直是筱筠的偶像，卧室里全部是那个男人的海报，从年龄到身高到生日到兴趣爱好甚至爱穿什么颜色的内裤，她都了如指掌。
　　“他喜欢穿黑色内裤！”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他穿什么内裤和你有关么？”我无奈地，“除非我是卖内裤的，不然才不关心这种事情。”
　　“你上次跟他合作，竟然没留下星点信息，真是暴殄天物。”
　　是么？也许。不过好歹留下了一个脚印不是么？算了就不提这茬了，筱筠手里的咖啡可是滚烫的。
　　“你不会要我扒下他裤子看看到底什么颜色的吧。”我心里快速盘算，似乎没见到黎华有保镖，虽然他比我高出一个多头，但把他放倒在床上似乎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性……
　　“说服他来民歌餐厅！”
　　长吁一口气。丧彪说我是抢钱的土匪，倘若我用暴力制服黎华，不就多了一个外号：女流氓？可是人天王多显赫高贵，怎么说服他过来？
　　“总之你看着办。”筱筠的脸色又沉了下来。“他来了。”
　　谁？黎华？不会吧！我转头看去，丧彪迈着螃蟹步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小姐，以后转移话题之前可否给点提示？”埋怨了一句，起身迎了上去。
　　“昨天刚把钱给你，你现在来做什么？”自然地、威胁性地拗了拗手骨，发出咯拉拉的声音，“砸场子么？”
　　“你才给我五万，还有五万医药费呢！”
　　“你家兄弟是得前列腺癌还是尿毒症？短短两个月就要五万块医药费？”我嘲笑地冲他屁股努努嘴，“还是得了痔疮，医生用金条帮你开刀？”
　　“土匪，别太拽，你老爸，还有这个餐厅，每天我来蹲个点，就不信搞不过你！”
　　“你搞啊，你搞我叫你一毛钱都拿不到！”我操起筱筠的咖啡就扔他脸上，滚烫的液体烫得他哇哇大叫。
　　就在身后喽啰要扑上来时，一个人影猛地挡在前面。
　　“不要在这里闹事。”
　　“黎华……”筱筠在我身后颤抖着。
　　“你是……”丧彪努力睁开一只眼睛，“黎……黎华？”
　　“是不是要我报警才走？”黎华晃晃手里的手机。
　　丧彪冲着地面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离开了。黎华转过身：“咖啡刚煮的？”
　　筱筠拉住我的袖子拼命点头。
　　“看来那家伙脸皮不薄，这样都受得住。”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坐了下来，“可否给份菜单？”
　　“哎——”筱筠似乎没有从变故中醒过来。
　　“嗯……”黎华抬头冲她笑道，“现在是吃晚饭时间，我能否在贵店点菜？”
　　“行，行！”终于回过神的姑娘，两颊突然飞上霞云，冲进服务台后拿菜单。
　　他慢悠悠环视了餐厅一眼：“不错的餐厅，不错的姑娘。”
　　我望着从服务台快步走来的筱筠：“嗯，是啊，她真是个不错的姑娘。”
　　照着筱筠推荐的菜，黎华点了几个，她去吩咐厨房。他的目光慢慢转到我身上，我翘起二郎腿：“怎么不问我，为何老给流氓追？”
　　“流氓？”他煞有介事地摇摇手指，“不，我看是他们被你追。”
　　“黎华，我是一个正派的替身演员。”
　　“可每次都行事出人意表。”
　　“只不过踢了你一脚，不必耿耿于怀吧。”
　　“让我耿耿于怀的不是脸。”他冲着端菜上来的筱筠温和地笑笑，她的脸更红了，然后小鹿似的逃开。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让人想不到。比如我一个替身演员，可以轻松从导演那里拿到五万块，比如我竟可以出国去纽约，拍新片《纽约客》。
　　古芊菁的高傲就像冰咖啡里放进了柠檬，冷得让人发酸。头发每根都像从死海里捞出来的水藻，即使另类到扎眼，也不能流于普通。
　　显然李恩光也觉得绿头发扎眼。休息的时候我分明听到他问古小姐：“你的头发是自己出钱染的，还是收了别人钱才染的？”
　　“什么意思？”
　　“总觉得你不是出于美观才染成这样。”
　　“李伯伯，难道您就这么看不惯我么？”
　　“是。”李恩光爽快人，“你老爹岳行空宠得你太厉害，我确实看不惯。”
　　古芊菁冷哼一声：“我倒觉得，您是因为自己没有孩子训斥，所以从小到大老管我闲事。”她懒懒靠在椅子上，细细打量晶光透亮的淡绿色指甲：“为什么不结婚生个孩子呢，总管别人的孩子烦不烦。”
　　李恩光扬手扔了个发套给她：“戴上！”
　　古芊菁拎起发套，露出嫌恶的表情：“咖啡色的？多土！您不会——”她惊恐地指着我，“要我迎合一个替身演员的头发吧，她？”
　　“要演就演，我不是那些好说话的导演，随你耍性子！”李恩光拍拍手，工作人员各就各位，准备开拍。
　　这场戏是古芊菁开着的车子冲下悬崖，车子坠毁，而女主角弹出车外，大难不死。按照设定，先由古芊菁开着车从坡道上冲下来，停下，由替身我开着相同的车子继续下一坡道的加速冲去，半道跳车。
　　导演一声“action”，古芊菁踩下油门，车子由慢到快，向下俯冲。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车速越来越快，丝毫没有减慢的意思，不自觉地发动起汽车，眼睛死死盯着斜前方的车。
　　古芊菁越过了我，还没有停下。
　　有工作人员发现不对，我却开着车冲了上去。加大油门很快冲到她右边。
　　“停车！”我叫道。
　　“刹车坏了！”女主角歇斯底里大喊，声音里带着哭腔。
　　悬崖越来越近。工作人员远远抛在后面，白色的雾气从山谷底缓缓升起。
　　“跳车，跳！”我叫道，“我会接住你！”
　　“不——”她拼命摇头，栗色的发套半搭在耳朵上，眼线被恐惧的泪水浸花。
　　我打开驾驶室的门，伸手去够她副驾驶的车门，就着扳手，车门打开，我从自己的车里跳进了她的副驾驶。
　　“怎么办，怎么办！”她哭叫道，我的车已经冲下了悬崖，震起白色的灰尘，和山雾溶在一起显得格外美丽。
　　“你是替身演员，快想办法！”
　　靠，替身演员又不是大力士，活活能把车顶回去？女人的逻辑就是点线不成平面，我探身推开驾驶室的车门——
　　“不要啊——”她尖叫，“不要开门——”
　　所以有时候我真很讨厌女人，这边叫着怎么办，那头又说不要开门。我一把搂住她的腰，俯冲翻出车外。
　　尖利的石子好像磨过全身每一处皮肤，好像一百个丧彪对我拳打脚踢而我没有丝毫还手之力。我紧紧抱住古芊菁，往下翻的时候突然想起小时候常玩的翻斗乐，那时候怎么不觉得危险呢？
　　脑袋重重撞上什么东西，眼前一黑，白雾从眼帘绕了起来，刹那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