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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劫难 ...

  •   起风声。

      外卖店的大妈掸被子,“啪”“啪”“啪”的声音。

      不远处的热浪翻滚,夹杂空气中的沙尘,那些微小的细粒稠密地挨在一起,它们结伴而来,匆匆而去。

      暑假来临了。

      宿舍剩下我一个“钉子户”,用“在学校附近找了份家教”的借口。没人管的日子真是好!我大嚼着方便面悠然自得的时候,接到Green的电话,她的英语作业掉了。

      早就和Green重修又好,托此福,有女朋友的另一大好处就是成了松师(狮狗)。

      走进那幢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教学楼,一楼东边是综合厅,大一的期终考试在那里进行,西边是老师们的办公室,办公室门上挂着05届办事处,06届办事处,07届办事处,08届办事处的牌子,看起来有些像医院里标有“外科”“内科”“血液科”“儿童科”的铝牌,严肃,一尘不变,还能闻到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这么说的话,那个人,到真显得有点与众不同,说不清,说不清是影子正在吞没虚幻,还是虚幻正在变换影子,他无所谓让人用大量的:令人不安,不确定,不明白等词汇加之于身——触不到的屏障,尽管他笑得格外温和可亲。

      第一次尝试描述“心惊胆战”的我,想了半天又觉得什么也不是,于是以“也许真的是吸血鬼也说不定。”草草收场。

      自从正奇诠释了“青春崇拜期”的概念,我对他的不良印象与日俱下,偶尔也会被他引人发笑又实在不好笑的笨拙笑话呛到,竟生出些莫名的好感。

      “咚咚咚。”我敲他的门,本想等他“Coming”以后扭开把手,却透过门玻璃意外地看到他放下手头的工作,起身来开门,扑面的凉气让我全身一阵轻松,“我来拿英语作业,掉了。”自故自地低头跑进去,他好脾气地在我身后关上门,丝毫不介意我的冒失。

      “暑假不回去吗?”他笑着询问,用中文,手里忙着在书桌一旁翻作业。

      “不回去,想找份工作。”我依然低着头,不知为什么,我有点不敢看他的脸,也许是说他坏话太多了?

      “噢,找到了吗?”他还在找。拜托,这家伙的办公室够乱,连本新作业也找不到。

      “还没。”说的容易,现在的暑假工不是发传单就是洗碟子,虽然在家教中心挂了教数学的牌子,那边却迟迟未回复消息。

      “我暑假也不回去,学校在新世纪学校挂了个名,正好离我租的公寓不远,”顿了顿,“如果你有兴趣,不如去我那,帮我改作业?”

      被他突丕的话吓了一跳,抬头,那边正埋首翻抽屉,浅棕的长发勾起窗外一抹金色,空气也消融在阳光。

      也许是我半天没有回答被他看成了无声的拒绝,他在抽屉里翻抽屉的手节奏加快,我想着他也许是在尴尬,于是发出了退后十年都后悔得要命的声音:“好啊”。

      这完全是一时冲动啊,一时冲动!我太善良了!忘了坐在我旁边的是曾经差点抢掉我女朋友的男人!是分掉我们班女人注意力的男人(害我这等帅哥从此黯淡无光)!还有一点不是最不重要的,但很难说就是最重要的,他是吸血鬼!啊!我死不瞑目!

      车窗外迅速向后移动的景物看得我眼花缭乱,头脑也“嗡嗡”作响。他的车正追着太阳跑,火辣辣的太阳隔着车窗叫嚣着它的淫威。
      于是偏头看他,浅棕的碎发懒散地垂在眼前,下面是挺拔的鼻梁,忽然想到一句不知哪看来的歌词“时间漫过蓝天,飘扬过海,鼻翼颠起沧海,笑由心声。”他的鼻子,就给人以这样的感觉。原本就单薄的嘴唇眯成一条线,渐渐地,微微勾勒出一条上扬的弧度,他转头,“怎么了?”

      被他看得措手不及,我只好懊恼地别过头,“没什么。”这个人,果然让人生气。

      他不再追问,笑意更浓。在我看来,那是吸血鬼狩猎的笑。

      但我竟不再考虑其他,还是晚上吃什么比较重要。

      ……

      事实证明这些完全是多虑。

      不仅如此,他付给我的酬劳远比做家教要多出得多,照这样,我有资本揍那位甲同学进三次医院。

      白天只需在家边吹空调,边改小破孩们的完型填空,中译英和选择题(附标准答案),渴了有可乐和啤酒提供,无聊了看电视,不时和Green深情聊天,偶尔吐露一番牛郎见不到织女的惆怅之情。这样天堂般的日子去哪找?唯一可惜的是他家虽大,却大的空旷,除了必要的家具,就是满墙的书,英文的,中文的,法文的,真是知识渊博。

      他在新世纪学校代表F大教一群毛孩子纯正的英语发音,除了周末,他每天工作从10点到下午4点,然后回来做晚饭,洗澡,看新闻,睡觉。

      我们的日常生活从半中半英升级到全英语交流,他说这样可以帮助我提高英语。

      一个多月前刚踏进他家门口的时候,我还在感叹他家的宽敞,他却甩来一句:You could speak english,it gonna help you practice your orals.我就那么傻站在门口,practice毁了我一世英名。不知是紧张,还是走神,我的脑袋怎么也记不起practice是什么意思,叽叽哼哼地凑进去,识相地关上门。我憋我憋我憋憋憋,终于还是在餐桌上忍不住,他正啃三明治,听到“what's the Chinese meaning of practice?”,诧异地盯着我,绿色的眸子写满了不可思议,随后他字正腔圆地用汉语清晰且缓慢地吐出:“练—习。”

      羞得我差点一头撞上桌角。托他的福,有仇必报的我学英语更加spare no effort。

      进步的程度用Green的话说,我可以考虑再去家教中心挂个教英语的牌子,并附带一连串赞美:看吧,就说Mr Sparrow很好吧,第一眼就那么觉得了。。。。。。

      我把她的连珠炮吹到一边,“我又没说他不好,你呢?一个多月没见,是不是正向肥婆看齐?”

      “谢谢,我知道你吐露了自己的心声,可惜让你失望了,我不但没有向她看齐,还毅然决然与她走着截然不同的道路。”

      这个夏天的时光还未来得及细细缅怀,就已过去。

      再一次站在他家门口,却是要开学了。

      他穿着V领T-shirt,这让他看上去更年轻,他现在做的事情也很年轻——找车钥匙。如果把他的背影缩小1/2,倒是可以和匆匆赶去上课却找不到绿领巾的小学生重叠在一起。

      坐在他的车上,阳光还是那么刺眼,停在十字路口的时候,街边的四季花店,百合正开的盛。

      “方便停一下车么?”

      他把车停在路边,熄了火,耐心地看着我。

      当我抱着一大束花重新回到车子里的时候,他显得有些好奇,“訉,你喜欢百合?”

      “Green喜欢。”

      “很漂亮”他重新发动了车子,客气公式化地赞美。

      车子一路平稳地开,思绪也渐蔓延,像车驶过的斑马线,黑白交错,却意外地不分明。心里尝试去描绘一些感受,她们像是树枝上新开的嫩芽,咿咿呀呀向我伸出小手。

      Compunction——大嚼着现成的三明治,一边感激着,一边决定第二天去菜市场做一桌丰盛的晚餐等他回来,却没能如计划般冒着39度的大太阳冲出去,于是第二天晚上继续出现我大嚼现成三明治的情景。再次暗自决心,明天一定要去!结果不过是做了只寒号鸟罢了。无论如何也不想把自己比喻成寒号鸟,可耻的我总结道:幸好没那么做,太矫情了,一个大男人在家烧一桌好菜等另一个大男人回来?就算肥皂剧也没这一出吧!

      Pride——我果然是传说中那种“要么不做,要做就能做出一番名堂的男人啊!”。短短两个多月,基本的日常对话对我来说已经是小菜一碟,不但能听懂,还能回馈,他也夸我发音不错,谁说帅哥都是一包草!

      Ignorant——住在他家两个月,对他的事情一无所知,他是个不喜欢说自己过去的男人。我们的聊天也仅限学习,工作,兴趣,只有我脑子抽住的时候会推心置腹说一些自己的故事,他便耐心地听,绿色的眼眸专注地凝视我,里面清澈如一汪湖水,我那不够光明的叽叽歪歪一股脑地投进深潭,“咻”地一声,沉入湖底。

      Feel——

      正在想的时候,一个发福的中年妇女由远及近——外卖店的大妈?她怎么在这里?再一回神,原来已经到目的地了。

      我抱歉地说谢谢。

      车的对面是教学楼,教学楼有个小尖顶,小尖顶戳着下沉的太阳,太阳一分为二,透过车窗洒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一半陷入光,一半陷入影,不知是不是光线的问题,他陷入光的侧脸有些韵红,他走出车外,轻轻地拥抱我以示告别,或者还兼歉意:“你看起来有些瘦了,我的意思是说,也许我真的不太会照顾小孩。”

      忽然之间,一股莫名的暖流在脑中迅速汇集,它们流窜过心脏的时候张牙舞爪地掀起一阵疼痛:清晰,尖锐,充满生命力,刺激着我麻木不仁的心脏,我想要抓住他,却只眼睁睁看着他的车缓缓发动,消失在下个路口。

      拎着花束往宿舍走的我,只好自嘲地抛给自己一个白眼:矫情!

      最讨厌矫情。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有谁会真正走进谁的世界,何必把自己的苦痛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等待别人去同情?怜悯又有多少价值?我鄙视MSN上动不动就把:“我发烧了”当成最近动态的人,你发烧了找医生去,就算你所有的好友都带给你一句安慰,怎么?你病就好了?我鄙视莫名其妙伤感,抹着眼泪说“我好孤独”的人,就算所有看到你眼泪的人都跑去安慰你,怎么你就不孤独了?还不是哭完继续孤独?

      我愤世嫉俗?不,我的世界只有我,别人爱怎么矫情怎么矫情,我管不着。我叛逆?可笑,早过了可以叛逆的年龄,我是心智成熟的大学生。

      心智成熟的大学生此刻正身着笔挺的西服,款款地推开豪华的餐椅,60度鞠躬,请眼前这位漂亮的女士入座。

      Green被我逗得完全抛弃了淑女的形象,哈哈大笑,“你COS的挺像绅士的嘛,可惜脱掉西服,里面是只猴子。”

      “拜托不要破坏气氛,今天约你出来,一方面是庆祝你的生日,另一方面是庆祝自己第二份打工圆满结束,再一方面,看你离肥婆还有多远。”我猛罐了口冰酒。

      Green安静的样子很美,灯光下的美人。她俏皮的短发静静地拨在耳后,漆黑的眸子跳动着星光。

      “生日快乐。”我捧上一大束百合。

      “谢谢。”她郑重地接过花,闭上眼,轻轻将脸埋在花束中。

      有一刹那,我坚定不移,这就是幸福。

      与Green相遇是在大学一年的一次志愿者活动中,然后相识,再到相爱。彼此都是争强好胜的人,无论是否真的坚强,至少表面是这样。我们互相损来损去,从而互相依偎,互相取暖。这个世界其实很冷,温暖的安慰除了增添戏剧效果,别无它意。惟独在冷嘲热讽中才能坚强下去,告诉自己,这个世界没有谁会来关心自己,要活下去,还得靠自己。

      然而,它像一颗埋藏于松动土堆下的种子,在夕阳余辉的照映下,渐渐不安起来,它跳动着,颤抖着,试图撞开头顶的土,伸长自己的身体。

      在没有发芽之前,我要扼杀它。

      “Green,跟我在一起吧,我的基因那么优良,以后的孩子也能借光。”说这句话的时候,心跳不合时宜地加快一拍。

      “要说基因好也是我的基因好,再说我才不要跟你一辈子在一起呢,没前途。”她似乎没有察觉其中的微妙。

      “有没有前途不是现在就能看出来的,这学期我准备拿奖学金。”我较上劲了。

      “等你拿到了再说吧。”

      于是就真的较上劲了。本来能挤进这座象牙塔就说明我的底子不弱,再加上奋发的拼搏,9月月考成绩名次直线飑升,但再飙也飙不过常驻前50名的牛人们,太猛了,51名和50名之间居然差了12分。

      “难道他们比我还废寝忘食?”我咬牙切齿地盯着红榜。

      “不是他们比你努力,是你的方法不对。”50名之一的牛人Green云淡风轻地感叹。

      “你该不是想说我天资愚钝吧。”我火冒三丈。

      “你还真喜欢自取其辱。”Green一副被你看穿了的欠扁样,“对了,夏原默马上要转到我们班了,听说他国际贸易读不下去了,本来要退学的,后来学校又忽然决定给他换专业试试。”

      “Fuck,转到我们班?那么多专业为什么好死不死转到我们班?”我差点没跳起来,愤怒原子拼凑成火暴分子:夏原默=甲同学。

      “我是你的女朋友,反应何必那么大,他应该又是用了关系吧。”Green轻描淡写地一句,让我冷静不少。

      是啊,我又不怕他,现在又凑足了他的医药费,臭小子来吧。

      本想安下心来学习,混个奖学金,正式泡到GREEN,也让自己死心,没想到半路杀出一条狗,好吧,你敢翘尾巴,我就剁了你吃狗肉,没想到又一次事与愿违,那条狗浑然换了张狗皮,哈巴狗皮质。

      “热心”,“谦和”,“努力” 这些字眼是打从他转来以后,我听到最多的的形容词。就连我的故意挑衅,他也置若罔闻,仿佛当初下狠手的家伙与他毫无没关系。

      “该死的。”我狠狠地砸墙。

      “知道你不爽,可人家没准真转性了呢?就像你不是前段时间也发了疯似的啃书嘛。”正奇激烈地实况中,好心地没有忽略我。

      “我跟他的性质不一样,我那是!那是因为。。。我是因为想正式泡到GREEN,让她这辈子死心踏地的跟着我!反正你不懂,哈巴狗这种骨头里就恶俗的人,不一样!”我继续砸墙。

      “当初Green还是夏某人女朋友的时候,你们就KISS了,虽然那时Green喜欢的是你。”

      “打K的时候他们已经分手了!。”

      “分手信还没交给对方,只是口头分手。”

      “那也是分手!你小子也胳膊肘往外了是不是?你也认为我就他妈活该被他揍?”

      “我只是陈述事实,过去的事就过去了,难道你想找茬揍回去?”

      “我就咽不下这口气,他要不是从后边袭击,不定那次被揍的进医院的就是他。”我甩门而出。

      这都怎么了,黑白颠倒,日月无光,世界要毁灭了!

      满肚子气的往操场跑,这个时节还未完全摆脱掉夏的酷热,热浪翻腾,不知是从外向里,还是从里向外。未跑上一圈就已大汗淋漓的我那时懊恼着事事的不顺,阳光还是那么灿烂,小草还是那么嚣张,就连小鸟也勇敢地在我面前跳来跳去,丝毫没有飞走的意思。

      世界从不曾为任何人改变。

      然后我就看见他,背对着足球场,坐在秋千架上。他身边的不远处是篮球场,几个新生正热火朝天地打球,背后的足球场,校队的高年级生来回奔跑。他坐在那里,轻轻摇着秋千的样子,让我的心微微一颤。

      “今天没有课吗?”我没头没脑地走上去问。

      他抬起头看我,顶着火辣的阳光微微眯起眼,“我得去晚自修。”

      “哦。”不知再说什么,干脆在他身边另一个秋千架上坐下来。

      我们谁也不说话,风中有歌声萦绕。他轻轻地摇晃秋千,秋千摇着摇着,慢慢地,谱出一曲安详的旋律,像童话的故事里,祖母慈祥的笑容,摇篮里安睡的婴孩,又或是母亲安稳的歌声。这些,我都不曾拥有,却固执地以为,眼前的这副画面,就是所有了。

      耳畔的歌声忽然夹杂起些许的沙哑。我侧头,他深深地弯下腰,绷紧身子倦缩在秋千架上,浅棕的发丝凌乱地垂在膝盖,脸深深地埋下,听不见声音。

      “你怎么了?”我焦急地跑过去,试图扶他,手指搭在他的肩上,能感到微微地颤动,却固执地□□。

      是什么时候起,面对他,开始变得不知所措,陷进去了吗?我明明就是个心智成熟的大学生。这个人,果然让人生气,却又不能丢下他不管。

      他终究自己站了起来,仍然低着头,而且,还笑了一声。

      像是余温过后的露天停车场,被海风卷着漫天飞的碎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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