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双玄】万物观复》汾野

8、命格

　　说是放灯，两人就沿着河岸开始边走边聊。
　　“令兄很关心你，师公子与令兄一起修行？”贺玄不知从哪里掏出个扇子，一面写了个“玄”字，令一面则是空白，师青玄的眼睛便不由自主的有些被吸引。
　　不知怎的，他看着这扇子，总感觉有些不舒服。
　　“我自小便命格极差，为家里招惹了很多麻烦。”师青玄脱口而出。眉目间有些空茫，“后来本家散了，哥哥便上观里修习。当然，带着我呢，我犹记得小时候哥哥就极宠我，长大了还是这样。他这个人本身很倔，好多事都不屑去做，为了我，什么都试过。我觉得啊，如果有一天，冒出一个人，说我吃龙骨可以转运，哥哥就会万水千山的去找传说中的龙骨。”
　　贺玄轻轻笑了，他家中也有个妹妹，自是明白兄长的感觉。
　　“正巧，我家中有个妹妹。”贺玄嗓音清朗。
　　“可她被你害死了。”那阴沉的男声在他耳畔说。
　　“自小不爱女红之类，识了几个字便跑着说要学书上的武功。”他说到此处，又看着前方笑，似乎家中那俏皮的妹妹就在眼前， “我问她以后做什么去，她说浪迹天涯，天天舞枪弄棒的，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
　　他戏嘘的看了眼师青玄，说：“若他能有师公子半分乖巧，我也不至于操碎了心。”
　　“喏。”他合上扇子，忽的递到师青玄面前，“我看你似乎很喜欢这扇子，如此，我便以扇交友，还望师公子不要嫌弃才好。”
　　师青玄已然很习惯的将那怪异的声音忽略，左右自他醒来，怪事已然很多，也不差这一件。看着眼前这把扇子，他虽不舒服，可到底不是抵触，竟是有些亲切。
　　“今日我若接了这扇子，我们可就是朋友了，”师青玄望着贺玄笑意盈盈的眼，觉得很是开心，“以后若有事，来南山上的道观里找我便是啦。”
　　他从贺玄手中接过这把素扇，打开扇之后抚了抚扇骨，遮了自己半面，真正的笑了。
　　他觉得，自己等这扇子，似是等了很久，等这个人，也等了很久。等到如今，已不在奢求别的，就觉得，这样就很好，他就很开心了。
　　“哥哥，你觉得今日那个贺公子，怎么样？”师青玄将宫灯放在床头，看见枕头上晕出血色，不动声色的用手指抚平，将宫灯挪到那片血迹上。
　　师无渡此时正收拾从陈木匠那里拿回来的边角料，想要把它凑成个小桌子。
　　“怎么问我这个？”师无渡细细的将那些奇形怪状的木条拼成个正方形，“你不是和他很聊得来吗？要我说什么。”
　　“今日我客套的说他日后顺遂，可我看哥哥是真的能掐会算，这不是想问问吗。”他扭身坐到床边，手里还拿着贺玄的扇子。
　　“贺玄的？”师无渡抬头看了眼，“那人命格显贵，一生顺遂。好似还有点不一样的，这就不能说了。”
　　确实，有些事情必会发生，知道与不知道本质上没有多少区别。可有些人总是不甘心，妄想着此刻安稳，刻刻安稳。
　　师无渡发现手中这块木材实在难收拾，便放在地上又拿起一块。
　　“世间之事，尤其是算命，便如我今日拼这桌子。”他抬头看着青玄的脸，那注定一生孤苦无依的命格，又低头做自己的事，“这块木材不好，我可以先放下，可以挑一块好些的，形状符合些的。其实那块木材也不是特别不好，只是如果要现在用，不过是费一点功夫。我现在选择用那块好些的，此刻是方便，看着也快，可是你看，那块不好的终究也是要用到的。”
　　他拿起那块最初放下的木板比划，看到青玄在看这片木板，特意将木板又往平整的凑了凑，让师青玄看清楚些。
　　那个桌面只差一角，可偏偏这木板做不了那一角。硬要做，就只能再锯，再拼。
　　“你看，原本有些费力的事情看似躲过了，可它从没有离开，它可能远了些，但你终究会遇到。你觉得之前自己找到了更好的办法，可其实那本来就是归于你的顺遂，你提早使了，以后便没有了。”
　　“天命如此？”师青玄看着哥哥发间的蓝色发带，发觉他愣了一下。
　　“大多数是这样。”他有些平淡，“可只要足够强大，便不必惧怕这些。其实我本可以买张桌子，但是我没有钱，我做不到。这是我的问题，等以后的话，便不必担忧这些。”
　　他对着自小宠到大的弟弟笑了笑，眼里尽是坚定与执拗。
　　总有一日，他会将天下珍宝皆现于师青玄的眼前。幼时吃过的苦，受过的泪，被追逐的恐惧，皆要化为云烟。
　　命格？天生他师无渡，即可修行，便不会让师青玄走向那黑暗。
　　“我是师无渡，是你哥，你不必害怕，也不必担忧，我总会护着你的。”他看着尚是少年模样的青玄，心中满是热血。
　　“他不是你哥哥。”那男子说。
　　“你哥哥死了，我杀的。”
　　“你要醒过来，师青玄。”
　　“你欠我的，没有还清。怎么敢沉溺于这地方？”
　　“哥，你若不在我身边，我又该怎么办？”他专注的看着师无渡，眼里是温柔的春水。
　　“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好好的。别人看不起你，打压你，无视你，你也要好好的。你这条命，不是你一个人的，爹娘走时曾交代我，要好好护着你，我们都想你好好的，没了谁都要好。一个人也罢，两个人也罢，以后若成家立业，更要好好的。”他腾出手，指了指师青玄腰间的环佩，“不管什么时候，不过发生了何事，我总是会护着你，你也要争气，不要以为一个人，就浪荡不堪。”
　　“哥，你有没有发现，你名字的前两个字，连起来，就是十五。那时候，我叫十五的时候，是在想你。”
　　飞扬的木屑停在半空，师无渡正要低头，一滴泪水停在眼前。
　　先天奂乡，破了。
　　就是如此简单。只不过人心中皆有欲，俗家人想功名利禄，道家人想飞升成仙，连佛家弟子亦想六根清净，不问世事。
　　这都是欲。
　　是求而不得的一场灯会，是入而不醒的一场幻梦。师青玄自以为放弃一切便是放下，可惜不是的。他以神官之尊落魄至此，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偿还，无时无刻不在愧疚。他折磨了自己几十年，看着一切如昔，假装不在乎，不在乎哥哥为自己换来的命格，不在乎那滔天富贵，不在乎那鲜血淋漓，他看着昔日师无渡行了整个凡间才寻到的宝物被别人抢走，看着风师扇在最后一战后分崩离析。他只是装的很好。装的连自己都以为再无所求，装的连自己都以为天性豁达。
　　这一场先天奂乡，到底是谁的劫？
　　他合起扇子，走到师无渡跟前，拿起那块怎么也放不进去的木块。
　　“确实如此。”他将木块拿到眼前，任由眼泪落下，“有些苦是必须受的，哥哥。再躲都没有用，躲不掉的。”
　　他松开手，那木块却没有跌落，而是在空中慢慢旋转。
　　“不管是谁的执念，都该有个了结了。”
　　他一声轻笑，脸上犹有泪痕。
　　面前的师无渡化作琉璃，这一切都化为琉璃，转瞬破碎。
　　《山海经》有载：景山有鸟，其状如蛇而四翼、六目、三足，名曰酸与，其鸣自洨，见则其邑有恐。
　　景山向东三百里，发丸之山，上有金玉。又东南三百二十里，孟门之山，上多苍玉，多金。再东南三百二十里，平山，平水出于其上，潜于其下，是多美玉。又东二百里，曰京山，有美玉，多漆木。
　　这些不是琉璃，是酸与鸟的美玉。
　　他再睁开眼，是那片树林。
　　他已不再是来时的模样，着白衣，饰环佩，头上顶着个木冠，四肢齐全，恍若还是当年的风师大人。
　　他没有转头，却知道，身后站着那个十五的父亲。
　　“劳烦了，贺公子。此前种种，早已偿清，此后种种，再无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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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我尽量把时间稳定在下午六点左右，等到正式开始写的话可能会改时间，但是，最近肯定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