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双玄】万物观复》汾野

4、亲爹

　　他身后跟了个衣着虽朴素却十分干净的农夫，看着十分面生，却又亲切。
　　那农夫看着十五扑到师青玄怀里却毫不动容。
　　“这位…，这个孩子，是十年前被人牙子拐了的，我家娘子为此伤了身，再无所出，今日若不是看见那孩子腕上的红印，也不会有如此机遇。”那农夫抱了拳。
　　“您大恩，养了我们小池这么久，我们必将酬谢！”

　　师青玄抱着十五，失而复得的喜悦如潮水般涌来。他将十五刚圈在怀里，就面临着失去。
　　于情于理，十五都该跟着他父亲回去。师青玄此时不过是个乞丐，将十五养到现在还如七岁小儿般瘦小，他没办法让十五吃饱穿暖，更遑论让他去私塾念书识字。
　　可他不舍得。十五从那么小一点点就跟在他身边，师青玄看着他跌跌撞撞学会走路，扑到自己怀里；看着他从一个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小儿长为如今这副模样。他是真的舍不得。
　　“我知道你养了孩子许多年，不舍得。可我家娘子念这个孩子念了足足有十年了呀！终究是亲骨血，作不得假的。”那农夫看师青玄愣在那儿，便苦口婆心的开始劝说。
　　“我知道的。”他哑着声音回话。
　　他看着十五，十五也望着他。那孩子还什么都不懂，一个陌生人说自己是他爹，便由着别人将自己带走，由着别人给自己换衣服。这会好运气，是他亲爹，下回呢？还有这般好的运气吗？师青玄越想越心惊胆战。
　　“…十五，那是你爹，你知道么？”他看着十五的眼睛。孩子单纯的望着他，眼里是浓浓的孺慕。
　　“别人都只有一个爹，为什么我有两个呀？”他回头看了一眼农夫，农夫便也慈祥的对他笑了一下。可不知为何，他就是对这个人亲近不起来。
　　“…因为呀，”师青玄握住十五的手，“我们十五特别好，所以神官大人送给十五两个爹，让十五有更多的人来疼。”
　　“以前十年，是阿爹来照顾十五，但是以后十年，就轮到另一个爹爹了啦。”
　　“嗯…”十五迷迷糊糊点了头，“那再过十年，阿爹就来接我吗？”
　　师青玄看了眼农夫，那人却什么都不说，连表情都欠缺。
　　“对。”他笑着回答。
　　“十五要好好听新爹爹的话，天黑了就不要往外跑，注意安全，不要跟陌生人走，不要理找你帮忙的大人，好不好？”
　　“好。”十五傻傻的对师青玄笑，“我乖乖的，阿爹到时候来接我呀。”

　　他看着农夫牵十五的手往回走，明明是阳光明媚，他所在之处却是黑暗。
　　凭心而论，他无法在带着十五，可他也无法抛下十五。他只能偷偷看着十五，看着他好不容易交了个朋友，却被嘲笑，十五坐在地上号啕大哭，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明白，他站出来，只能成为十五的耻辱。十五现在就很好，有疼爱他的爹娘，有清贫安乐的好日子。可是如果被别人知道他是被一个乞丐拉扯大的，那就没有人会瞧得起十五。
　　十五在哭，他却什么办法都没有。
　　他如此无能。
　　他每日在村边的槐树附近躲着。十五每天都在这附近玩，等到十五快回家时，他再看着十五他爹来找十五，温柔的对十五说。
　　“小池，你娘饭好了，跟爹回。”
　　可是今天他没看见十五。
　　他有些着急，却又想着说不准是家里有什么事，十五只是不出来玩。可是终究担心，他就凑近了些听孩子们讲话。
　　“那个叫小池的，是被乞丐养大的！”
　　“啊，难怪那么傻，就说我爹为什么让我离他远点。”
　　“没关系，那么傻，才不会告状呢。”
　　“就是，整天的就知道缠着我们，让他知道知道我们的厉害！”
　　“对！让他再也不敢惹我们！”
　　这些孩子生得玉雪可爱，神情确实统一的厌恶以及快意。

　　师青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一时有些不明白，这些孩子明明天真幼稚，为什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他拖着断腿往前挪，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
　　“你们刚刚说…小池怎么了？”
　　那些孩子陡然看见一个乞丐，还是个断手断脚一看就很可怜的乞丐，起先很有些嗫嚅，但又有些恼羞成怒。
　　“那个傻子，再也不会回来了！”里面的一个小男孩似乎是个孩子头儿，看着蛮胆大。
　　“略略略…”小孩子对乞丐做着鬼脸，四散跑走。
　　他有些不知所措。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只想找孩子，也没有头绪。
　　师青玄忽然想起当年风水庙中，那个选择。说来好笑，人人都觉得他是选择了师无渡，可只有他自己明白：他什么都没有选。他什么都选不了。
　　现在呢？他还要如当年一般无能吗，上天送予他的珍宝，就要这样被他丢弃吗？
　　他慢慢闭上眼。视觉封闭却带来了全新的感受，他身旁的风经过，他便与风同行，树的摇曳，蝶的展翅，花的开放。
　　像是一帧一帧的图画就此展开，明明美好如斯，与之相伴的却是头部的剧烈疼痛，令他遏制不住的颤抖。
　　…再坚持一下。
　　已近昏暗的树林中，传来小孩的哭声。
　　他猛地睁开眼，就是那里！
　　师青玄拄着拐杖本已足够快，可他还是嫌弃自己的断腿，他恨不得御风而行，却囿于尘世，不得半点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