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而作》韶愿

9、血书（一）

　　三月，清平市里最长的河流——延河都已破冰重流，只是依旧裹挟着些碎冰，远远望过去像是碎了的玻璃，冷风一过，便落成一片劈里啪啦的碎裂声。

　　一名褐发女子驾驶着深蓝色的宝马，逆着河流向上而行，直至进了市区，女子在市区七拐八拐后，在一排排白杨树前下了车。

　　女子仰起头，天鹅绒一般的眼睛微微眯起，刚过下颌的褐色短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脖颈修长，像是一只优雅的天鹅。

　　她眯起的眼睛向四周转了转，最后落在了警局前，那位已经恭候她多时的年轻警官。

　　之所以一定要强调警官二字，单纯只是因为如果不说，单看男子柔软的巧克力色短发和湿漉漉的琥珀色眼睛，十个人里得有八个觉得他不过是个偷穿警察制服的高中生。

　　“觅姐。”陆明朝看见自己的表姐，脸上挂起温软的笑容，看起来颇为乖巧。

　　张言觅微微颔首，只是脸上本该优雅从容的笑容多少有些讽刺意味。

　　陆明朝佯装不知，笑容依旧灿烂。

　　那个笑如同稚子，不过这份纯真的背后隐藏的情绪又是什么，张言觅不想深究没有兴趣深究。

　　这点，陆明朝很清楚，而且也深表同意：“觅姐也别在大冷天里站着了，我们进去吧。”

　　说着，他欠了欠身，姿态极为优雅地把张言觅迎进屋里。

　　张言觅欣然向前，可二人擦肩而过时，脸上的笑意均是消了下去。

　　“言觅来了。”

　　李复在陆明朝眼里一直是个不会笑的老木头，然而一看见张言觅，连木头都能生花。

　　毕竟以维护公平正义为己任，并为此一直拼搏努力的律师小姐自小最擅长的就是如何夺长辈欢心。

　　“嗯，我得和赵衍聊一聊。”张言觅点了点头，对着李复微微一笑，她对这个前辈一向是非常敬重的。

　　“唉，也不明白为什么国家一定要给犯人做辩护。”顾揽明有些替张言觅抱不平，“这不是既让被害者家属难过，还让辩护律师遭人骂吗？”

　　叶想衣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顾揽明激灵了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

　　张言觅却没有生气，伸出食指比了一个一：“首先，在法官判决前，一个人是不能称之为罪犯的。虽然这一点已经被太多人遗忘。”

　　很快她又伸出了中指：“其次，犯人也是有人权的，我现在的工作就是在保障他们的人权。而这，绝对不是什么可以不存在的事。”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一看就是从小品学兼优的姑娘，讲话时始终带着“这一题我会”的气势。

　　一直低头和宗卷为伴的韩礼听到这句话，终于把视线从那堆密密麻麻的字上移开，然后看向自己的上司。

　　李复脸上的满意之色几乎要溢了出来，就差没把那句“你有没有兴趣顶替你弟弟来当个警察玩玩”说出来了。

　　虽说现在差别也不大就是了。

　　陆明朝低着脑袋，手里转着笔，一副不管我事的模样。

　　没看到陆明朝吃瘪，韩礼有些遗憾地低下头继续投身工作。

　　不甘寂寞的顾揽明拍了拍他的背：“韩哥，你不是一向喜欢对美女献殷勤的嘛，怎么一直对觅姐这么冷淡。”

　　“哦？”韩礼的镜片泛起了寒光，“你都告诉谁了？”

　　“很多人啊，”顾揽明掰着指头数，“第二支队的队花，警局旁卖煎饼果子的王大爷……”

　　韩礼一面听着，嘴角轻轻勾起。

　　他总算知道自己这个妇女之友的名头的由来了。

　　“咳咳，”作为队长的李复挺身而出，不停地给顾揽明使眼色，“揽明，你带言觅去见赵衍。”

　　“为什么是我？”顾揽明晃着脑袋，一脸的不明所以。

　　“让你去你就赶紧去。”

　　“好咧！”

　　顾揽明看着叶想衣微微下撇的嘴角，二话不说推着张言觅向审讯室的方向走。

　　“李队，你也太宠顾二哈了吧！”随着门“砰”的一声砸回去的声音，觉得自己被区别对待得有些过分的陆明朝终于发起了抗议。

　　“这你可怪不着李队，咱们队里最宠小明的明明的是想衣。”韩礼又翻了页手上的报告，眼神却瞥向了那个窈窕的身影，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笑容。

　　“韩副队，你的眼镜该换了。”叶想衣淡淡地回应着，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可韩礼还是从她的眼里看到一丝藏不住的羞赧。

　　“哦，是么。”韩礼摸了摸自己鼻梁上那副根本就没有度数的黑色眼镜，一本正经地说， “好，我明天就去再配一副。”

　　“……”叶想衣忍不住叹了口气，“韩副队，你还是不说话的样子好看些。”

　　话里带着十足的诚恳。

　　“行了，别闹了。”

　　李复打断了众人的闲谈，把视线转向陆明朝：“你查到杨复宇那笔钱定期汇给谁了吗？”

　　陆明朝琥珀色的眼里跳动着细碎的光，

　　“李队还信不过我的能力吗？”

　　显然是查到了。

　　“谁？”李复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叶想衣和韩礼也都屏息以待，一瞬间，空气凝结成冰。

　　“严久。”

　　一瞬间，冰化成水决堤而下。

　　“那不是……”叶想衣蹙起了眉。

　　“对，就是那起连环杀人案的其中一个死者。”

　　陆明朝的话粉碎了众人最后一点希望。

　　———

　　伴着冬日细碎的雪，清平市的中小学开学了。

　　往年稀松平常的开学次引在网上掀起了一场风暴，不少人认为应该延迟开学。

　　原因是以清平市为范围，愈演愈烈的连环杀人案 。

　　从手法到被害人并无什么交集，唯一的共同点是凶手会在现场留下一封血书。

　　凶手极为缜密，除了象征性的血书并未留下在现场什么痕迹。

　　“一个‘潜行者’【注】，”叶想衣托着腮，“我们的运气可真好。”

　　李复蹙了蹙眉，这案子本是由三队负责的。可三队大多数都是新手，在案件牵扯到一个小学生时，媒体便按耐不住了。

　　以下内容摘自《清平每日报》：

　　“是我们亲手赋予了警察权力，因为当时的他们维护正义，站在公理的至高点上，所以我们也乐得将常人所不能的事情赋予他们。然而今天，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在深海中呼救却无人搭救。这个孩子的死并不是意外，之前是已经有过两起类似案件了。我并不是在怀疑警察的能力，因为他甚至只派出了几个新人警察来探这个案子。试问他们的同理心已经削弱到了完全不理会死者家属的哭诉，那我现在有同样的理由去质疑我们是否应该收回公众赋予警察的权力。”

　　特派记者：范原。

　　报道一出，引起网上一片哗然，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报社一下子成为了网上关注的焦点。

　　有人夸记者实在有不畏生死的勇气，也有人维护警察，举出种种实例。

　　“抱歉，老师。”会议室里，那个梳着马尾的女孩曾经是警局的潮流指标，如今连妆容也掩不住脸上的憔悴，“这次我让您失望了。”

　　警局的威信不容挑战，三队因为这场意外几乎被肢解。

　　韩礼微微瞥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学生：“说失望倒是言重了，不如说你要是真的能破我才会惊讶。”

　　这次的事全怪在公安局头上着实冤枉，毕竟一开始第一个死者出现时没有谁觉得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以为是明星和粉丝或者明星和明星之间的纠葛，案情不会太复杂，这才动用了整体比较年轻的三队。

　　谁知案子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直压在三队每一个人最后都喘不过气。

　　温颖眉头紧蹙，赌气般的转过头去：“看来老师是一点也信不过我的能力。”

　　“你的能力并没有问题，”韩礼面色不改，“不过你的其他几位队友就未必了。”

　　“温颖，拿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这次的事情会成这样你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韩礼说着，面色微沉，似有些愠怒。

　　温颖张了张嘴，却没说话，只是垂了垂眼：“……是，我知道了。”

　　———

　　“啧啧，韩老师可真是太严厉了。”倚在墙上的陆明朝交叉着两条腿，眯着琥珀色的眼睛，对从会议室出来的温颖说。

　　温颖撇了撇嘴，眼里却有些难过：“看来韩老师是真生我气了。”

　　“他才没有。”陆明朝朝她宽慰似的笑了笑，“别看他那个样子，心里可是一直把你当得意门生的。”

　　“哦？”温颖懒洋洋地答了一句，“有什么证据？”

　　“按彭子宴那个资本家的想法，你们几个其实全应该戴罪立功。”陆明朝把腰板挺直，琥珀色的眼睛半眯着，力争把那位副局的嘴脸描摹出来。

　　“要不是韩礼和李队坚持，你队里那几个几个小朋友估计不是被你逼疯了，就是被彭子宴逼疯了。”

　　温颖眨了眨眼，低头看着地，半晌没说话。

　　“怎么了？”陆明朝看着她，有几分摸不着头脑。

　　温颖这时却啪啪鼓起掌：“真不愧是韩老师的雷达，韩老师想什么都知道。”

　　“去你的。”陆明朝笑骂道，“想去哪，按上次说好的；国内的机票我替你出钱，国外的你就自力更生吧。”

　　温颖翻了个长长的白眼：“没天理了，真是没天理了，穷的守财就算了；小少爷还和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瞎计较。”

　　陆明朝毫不在意：“勤俭持家这一优良美德多值得人民群众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