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而作》韶愿

42、述而（十）

　　这日，云团把雨拉得极为绵长，宽大的树叶被雨水洗成鲜亮的新绿。

　　童挽盯着整形医院窗外发亮的小水洼有些出神。这种雨总是能让人回忆起幼时那些简单而又快乐的时光。

　　“我也老了。”童挽忍不住叹了口气。

　　任谁都知道前台这份工作吃的是青春和美丽。她今年刚好三十，就算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和人说今年自己刚满十八，可心里也清楚自己和那些二十岁出头，鲜嫩的娇花早就不一样了。

　　“得想个办法换份活了。”童挽心里暗自盘算着，就是公司不赶她，她混在一众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里也是挺害臊的。

　　“童姐。”前台其中一个年纪稍小些的短发姑娘把头埋在臂弯中，看上去竟比她还苦几分，“为什么你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些客人的底细啊。”

　　短发女孩崇拜似的望向沉着的齐挽。

　　童挽微微一笑，她很喜欢年轻女孩的朝气，这会不自觉地让她想起她的妹妹。

　　对于她们，童挽一向是不吝啬指导的。

　　一个甩着马尾辫的女孩推开了整形医院的大门，女孩扎着马尾，浅绿色体桖衫，黑色超短裤，手腕上带着的银色手链似乎是某当红明星的周边，虽不漂亮，看起来青春洋溢。

　　童挽笑了笑，低声对短发女孩说：“想学就要多看。”

　　童挽笑意盈盈地走向马尾女孩，温柔地问道：“这位小姐，请问我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女孩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兴奋里还夹杂着一些紧张。

　　童挽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这样涉世未深的姑娘她可见得不要太多，只消几句话就能骗得团团转。

　　首先，要对对方表露出善意。对了，大概就是她刚才做的那样，既不太热忱也不太冷淡，恰好流露出温柔和善意便最好。

　　女孩明显放松了些，露出大大咧咧的本性：“我听说你们这里有一个打折套餐，能整成自己任何希望整成的样子。”

　　童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你是在说‘圆梦计划’吧。不过小妹妹，‘圆梦计划’可不是谁都那能参加的。”

　　“圆梦计划”是圆美整形医院推出的一系列计划中最具有神秘色彩的。

　　“圆梦计划”是五年前开始的，而它的发起人据孔缘君女士所言，是她一位非常欣赏的小辈。

　　“虽然那个孩子是个男孩，却是个既温柔又心思细腻的孩子。”孔缘君微笑着在媒体面前说，语气是无限的温柔，“他希望能够帮助那些因为容貌而烦恼的女孩，却也不希望有些孩子会因为临时起意而害了自己。所以圆梦计划所有的参与者将会由我和发起人亲自判断是否能够加入。而只要是加入圆梦计划的参与者，我们只会收取三成的费用。”

　　于是，圆梦计划一出场便是一片哗然，也成为了一些人眼里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女孩咬了咬唇，满眼的挣扎。

　　童挽神色依然温柔：“有什么想说的，不如告诉我，能说出来总比自己一个人憋着舒服些。”

　　一个温柔的知心大姐姐，连童挽自己都想为自己鼓掌了，这个词不能说和自己沾亲带故，只能说是毫无关系。

　　“他那么好……”女孩小声说，脸上升起了淡淡的红晕，“我想能变得和他更相称一些。”

　　童挽不置可否，只两只手一只指向远处，另一只放在腰间：“这边请。”

　　童挽带着女孩向前，七拐八拐后，绕到了一个小房间。

　　“孔医生和发起人就在这里吗？”女孩问。

　　童挽笑了笑：“我们可是正规医院，不管是什么，填表做检查都是第一位的。”

　　“哦。”女孩不大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童挽推开了门，递给女孩一张表待她填完之后，将表拿出来，和梅医生说了几句话以后就退出了房间。

　　“温雅。”她轻轻念出表上的名字。

　　“姐姐，你看这只小猫是不是很可爱！”

　　记忆中那个女孩有着和她同样干净的笑容。

　　童挽的心被狠狠地牵动了一下。

　　这个世界同名同姓的概率是几百万分之一，可她却真的遇见了。

　　“童挽？”男子戴着一副古朴的黑框眼镜，朴素的工作装却掩不住与生俱来的清贵。

　　童挽知道他，韩礼才来不久就因为出色的相貌被不少女孩念着，却被韩露生生给掐灭了那点燃起的火星。

　　“有什么事吗，你怎么哭了？”韩礼问。

　　童挽摸了摸了脸，果然湿了一片：“我见到了一个人，一个我以为我再也没机会见到的人。”

　　“恭喜你。”韩礼勾了勾唇，递给她一块帕子，“补补妆吧，爱你的人看见你流眼泪，也会难过的。”

　　“是啊，”童挽接过帕子，“我不会再让她难过了，我得让她平平安安的。”

　　说着，她一面笑，眼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只不停拿帕子抹着泪，妆被擦得越来越花。

　　韩礼看着她，有几分无奈：“你再哭，客人就要出来了。”

　　我也该被那些崇拜你的小姑娘用眼刀戳死了。

　　韩礼默默承受着周围人群异样的眼神，心里除了煎熬再无他想。

　　“韩礼，”童挽终于停止了哭泣，对他低低说了一句，“谢谢。”

　　韩礼没有说话，只淡淡地看着她。

　　“麻烦你了，小雅……我的客人出来的时候，让她在这里等我。”

　　“好。”

　　听到韩礼低低地应了一声，童挽扬起脸，对他笑了笑：“谢谢你。”

　　待童挽走出许久，韩礼远远地看着她的背影。

　　“对不起。”韩礼低低地说了一句。

　　“咦，这位是？”温雅走出来不见童挽，左顾右盼。

　　“童挽去了趟厕所，你在这里等她就好。”韩礼冷淡地说。

　　“结果出来还要一会儿，”梅医生对韩礼说，“温小姐就暂且拜托你了。”

　　韩礼点了点头。

　　待梅医生再次走进房间里后，韩礼回过头，看着古灵精怪的温雅。

　　“这边坐吧。”韩礼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口吻异常冷淡。

　　温雅挑了挑眉，坐了过去。韩礼挑了一个和温雅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也坐了过去。

　　韩礼不大喜欢刷手机，此刻却也着实没其他事可以做了，只是不停地看着和陆明朝之前的聊天记录，眼角不自觉染上了笑意。

　　温雅不满地竖起了眉，叫了一声：“韩先生！”

　　韩礼瞥了她一眼，温雅向他摇了摇自己的手机。

　　韩礼犹豫了半晌，叹了口气，他很清楚这个女孩不达目的绝不会善罢甘休，于是点开了手机联系人那一栏，名字显示“温颖”。

　　“韩老师，您这是在不高兴些什么？”

　　“多此一举。”

　　“既然您也失去过亲人，那您应该知道这其实是一种救赎。”

　　“你不会如她所愿，这是注定的事实。”

　　“可是她会知道她妹妹的结局变得不一样，她以另一种方式在活着。”

　　“自欺欺人。”

　　温颖抬起头，看着韩礼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小……”重新化好妆的童挽匆匆赶来，看见笑得可爱的温颖，眼底一片柔软，“温雅小姐，请和我来。”

　　童挽几乎是固执得要把温雅这个名字念上百遍千遍。

　　“嗯。”温颖对着她，再次甜甜地笑了起来。

　　韩礼看着手机上最后一条消息，眼神晦暗不明。

　　“老师是您说过的，人是世界上最擅长自欺欺人的动物。”

　　“您又能真正保证自己从没自欺欺人过吗？”

　　他忽然想起自己那对陌生的父母，先不提姜宸，那个叫姜染的小女孩的腿先天便有些毛病，可是姜思远没放弃她，他的夫人也没放弃她，遍寻名医花费重金只为女儿能恢复正常。

　　那为什么，凭什么把生命垂危的他丢在那个漫天都是扬起的尘土，呼吸间只闻得到硝烟味的地方？

　　韩礼能对所有人说他不在意姜思远夫妇，韩荣和陆思琴才是他的亲生父母，可谁能真的不在意？

　　“教会了徒弟，倒只剩把师父给气死了。”韩礼蹙了蹙眉，眼里浓墨在翻滚。

　　—————

　　这还是陆明朝第一次踏进孔缘君的办公室。

　　无论是桌上的花瓶，墙上的字画，样样都出自名家的手笔，整间屋子透出低调的奢华。

　　“倒是和她本人一丝关系也没有。”陆明朝撇了撇嘴，他从小便不大喜欢孔缘君，如今是更讨厌她了。

　　“陆董，请注意些分寸。”何文蹙着眉，提醒他。

　　何文是陆家老管家的小孙子，自小便和陆明朝玩在一处。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何文对自家这位小少爷，除了叹气便只剩伤神了。

　　“知道了。”陆明朝满不在乎地回答道。

　　“唉。”忠实的何文决定为陆家不幸的未来再多叹几口气。

　　“小陆今个倒是来得早。”孔缘君推开门，看见陆明朝便眉开眼笑起来。

　　“孔总好。”浑身不自在的陆明朝伸出手，和那双保养得当的手相互握了握。

　　“孔总今天叫我来，是项目上有什么问题吗？”陆明朝面带微笑，问。

　　“一小时前，我的下属给我发了份文件。”孔缘君自顾自地打开了电脑，转出一份女性患者的资料。

　　陆明朝的眼神瞥了过去，是温颖。

　　其实警局里根本没人在乎温颖是否真的符合什么圆梦计划的条件。本就是走个过场，陆明朝之前还蹲在电脑边上守着，想着温颖要是不过也不要紧，他改一下就是了。

　　“我们终于找到她了。”孔缘君眼镜底下藏着着炙热的火焰。

　　“什么意思？”陆明朝不动声色地问，后背却不自觉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可什么都没做。

　　“我是代表那位来向你们道谢的，”孔缘君再次恢复平静，嘴角上扬，“不管你们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我们都很感谢你们把她带到这里。”

　　陆明朝神色微变：“你都知道了？”

　　孔缘君的微笑依旧淡然：“没有什么事情是能瞒过那位的，也没有什么是那位做不到的。”

　　那位……

　　“啧，”陆明朝啧了啧嘴，异常嫌弃，“什么那位那位的，当他是伏地魔吗？”

　　“哦，”青年转而扬起了眉，“不过倒也没错，他是挺见不得光的。”

　　何文的肩膀在微微颤抖，拼命才没笑出声来。

　　他的小少爷，倒是从来也没变过。

　　孔缘君先是眉毛一竖，却又很快笑了起来：“你们这些警察也就只能扯这些嘴皮子了。”

　　“哦，”陆明朝仰起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们又有什么高见吗？”

　　孔缘君微微一笑，又捣鼓了几下电脑：“阿姨好像打扰了你看现场，不过没关系，就委屈小陆陪我这个老年人看直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