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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述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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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母亲的确遭受了诸多不公,也曾想对自己下杀手,但是她大抵还是爱着自己的吧。
叶想衣一直这么想着。
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还是她曾在一本破旧的唐诗集里看见了一首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不是爱着自己,母亲是不会为自己取这样的名字的,叶想衣是这么坚信的。
于是,即使母亲并不愿意见到自己,叶想衣就算难过,也是能理解也可以接受的,每个月也会寄些钱到村里。
终于能以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去看她,叶想衣的心砰砰跳得厉害。
叶蓁那把火威力着实大,村里人都嘀咕她能活下来是因为有天神的眷顾,额间的瘢痕便是最好的证据。
谁敢得罪被天神眷顾的人?
于是尽管叶蓁这个名字在村子里成了一种禁忌,但这些年就算村里再紧俏,谁也没敢少了叶蓁的吃喝,她的自己独住的那栋小木屋虽然不大,却也不比村里其他人差。
叶想衣看着那道小木门,深吸了一口气,手掌心都是细密的汗珠。
这一道门隔的是一个世界。
顾揽明的视线关切地望向她,似是在询问她要不要紧,叶想衣轻轻摇了摇头,叩了叩门,却无人回应 。
看来母亲还是老样子,叶想衣有些无奈,把门推开了。
“这样不好。”李复不大赞同地看向叶想衣。
叶想衣垂了垂眸,有些难过:“何必白费力气呢,她是不会给村里人开门的。”
说着,叶想衣便径直走了进去,于是,顾揽明和李复第一次见到了叶想衣的母亲。
昔日甚美的容颜已经完全衰败,看着眼前满头银丝的老妪,很难相信叶想衣说她母亲才四十来岁。
老妪那双黑漆漆的,空无一物的眼睛在领头的李复身上略过,久久地停留在他警服上的警徽,脸上不知是哭还是笑:“我等你们,已经等了八千七百六十三天了。”
她已经数了八千七百六十三天了。
李复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掐住了,最后只有缓缓的一句:“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叶蓁的视线看向叶想衣,看向那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是你。”
她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母亲。”叶想衣忽然便失去了再和她对视的勇气,“对不起,这些年一直没能来看您。”
叶蓁咯咯一笑,眼里隐有癫狂之色:“我还得为此谢谢你了。”
叶想衣抬起头,脸上是孩童般的无措。顾揽明拍了拍她的肩膀,视线向叶蓁望去,却又像发现了什么一般眯起了眼。
叶蓁不再理会叶想衣,而是看向李复,脸沉了下去:“你们不是来接我的,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李复眼神严肃而又认真:“我承认我们最开始的确不是为你而来,但我们会带你回家,我们会带所有女孩回家。”
叶蓁眼里满是嘲弄之色:“若是……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告诉你呢?”
李复笑了笑:“那得委屈你在这再一会儿了,我们得再查几天案,我会立刻和我们的同事联系,把所有姑娘都救出来。”
叶蓁深深地看了李复一眼,李复不言,只平静地接受她的审视,最后叶蓁开口了:“你想问什么?”
这么久了,她依旧心存善念。
“你认识范原吗?”李复问。
叶蓁冷哼一声:“你问那个疯子做什么。”
李复微微一笑:“看来是认识了。”
叶蓁眼神一凛,却没有否认,只是问:“他做了什么吗?”
“他连着杀了五个人,”李复如愿以偿地看到叶蓁眼睫颤抖的模样,“在他最后绑架了一个中学生当人质的时候,我们不得已将他击毙。
“是么?”叶蓁淡淡地说,“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应该找他的家人,找那个村长。”
李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们问了十几户人家了,除了这些年一直在外地的范无咎和还小的范羽,你是唯一一个承认范原存在过的人。”
叶蓁果然沉默了下来,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空洞的眼睛里烧起了一把火,就像二十二年前她拿着火把,在窗帘边上点燃的模样一样。
“这个村子都是疯子,”叶蓁恨恨地说道,“他们不是人,只不过是会说话的动物而已。可范原不一样,他充其量只是疯而已。”
顾揽明许久未说话,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她的身后,那块看起来名贵而又崭新的表:“寒网许诺他了什么,带你出去,带你回家?”
叶蓁摸了摸自己枯槁的的脸,一脸嘲讽:“像我们这种人想走,倒也费不了这么大的力气。”
顾揽明:“那他是为了什么?”
叶蓁站起了身,颤颤巍巍地走到床边,拿起那一块表戴在自己鸡爪一样的手上:“他想让所有姑娘都能回家。”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我告诉你们,就是你们也没那么容易。她们多少人活着跟死了没区别,甚至心甘情愿地死在这里。我早就知道了,他向我立赌约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个谎言,那些人一定是在骗他,他不可能会回来。”
“可是……”叶蓁痛苦地呻吟着,银色的头发垂在一边,看上去像极了恶鬼,“他怎么可能会杀人,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
“我们打个赌吧。”记忆中的男子,有着近乎天真的愿望,“我会救所有女孩出去,带她们回家去。”
“如果你做不到呢。”叶蓁问。
“那这只表就算真的送你了。”
“所以,我输了就是把表还你?”
“嗯,可是我不会输的。”
可他输了,他死在自己曾经疼爱的小女孩枪下,他输了个彻底。
“母亲!”叶想衣急忙上前,照顾自己脆弱的母亲。
“李队。”顾揽明站在李复边上,看着他。
李复点了点头:“我们会给范原进行尸检,进一步排查他是否受到了控制。”
“母亲,您要多注意休息。”叶想衣将叶蓁扶到床上,细细地用打湿的热毛巾擦去她脸上的汗。
叶蓁盯着叶想衣的脸,那张脸再也没有比她更熟悉的人:“你大可没必要对我这么好,也没必要和我姓叶,我从来没把你当过我女儿。”
叶想衣身子一顿,手上却未停过:“母亲还知道我改和您姓了,您给我的名字很好听,我也很喜欢。就算只是为了这些……我这么做也是应该的。”
叶蓁冷笑道:“我从来就没想知道过那些。感谢名字,你就这么想和杨玉环一样,惨死在马嵬坡吗?”
云想衣裳花想容,杨贵妃有最美的容颜,也有着最悲惨的结局。
叶想衣垂下眼睑,却只是温柔地替她掖好被子:“您要多注意休息。要是实在不想看见我,我以后不会总是来叨扰您了。”
“为什么?”叶蓁攥着被子,看着她的眼睛很是深邃让人读不懂。
叶想衣淡淡地回答道:“谁让我的的确确欠您一条命。”
谁让欠了一条命,便是欠了永远。
“寒网已经这个村子里,无孔不入。”李复一面小心地把门给关上,一面听顾揽明说,男子那双桃花眼此刻盛满了肃穆。
李复相信这个缉毒警对危险天生的直觉和对敌人的判断:“我们是不是走不了了。”
顾揽明抬头看了看天,饱胀的云朵吸足了水分,似乎很快就能坠下来:“这个村子很久没下雨了,也是时候下会儿雨了。”
东篱庭 张宅
“张清河,你有病吧!”张觅清眼瞧着张晨舟终于上了楼,迫不及待把筷子摔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你有什么资格这么侮辱你自己的亲姐姐!”
“亲姐姐?”张清河以一种憎恶的眼神扫视了一番张觅清那张平凡的脸,最后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就凭你?尚南中学这种差学校教出来的学生?”
张清河回来一个星期后就听到了一种说法:以他的天赋,可决不能沦落到尚南中学那种差学校。
张觅清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旁边的梁情,希望母亲能给自己说一句话。
梁情却笑吟吟地看着张清河,满心满眼的骄傲:“那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去尚南中学。”
张觅清垂下头,没说尚南中学是差学校大抵也是母亲给她的面子了。
做人还是得靠自己,张觅清攥紧拳头,冷笑一声:“怎么,你是能修改我的基因吗?”
张清河却连看都懒得再看张觅清,他不接受平庸,而他本身也的确优秀,而自己身上唯一的平庸来自于二姐张觅清,这一点在小时候不甚明朗,却随着年龄的增长却越发清晰。张清河对张觅清也有了莫名的恨意:“我也挺想修改你的基因,你这次月考数学考了多少名?啧啧,那可是尚南中学,那种差学校……张觅清,你真是越学越回去了。”
提到月考,张觅清被戳住了痛处,攥着裙子,止不住地摇头,嗫嚅着:“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我会好好学的,我……不会再给爸妈丢脸了……我,我下次不会考这么差的……”
张觅清呼吸变得粗重,强压下自己的泪水,只觉得呼吸变得困难。
张清河毫不在意,像是打开了水闸把积累多时的倾泄而出:“得了吧,你就是什么也不是。你不是努力吗?可是你再怎么努力最后也就是尚南中学那个差学校,听说你想考师范?”
张清河不屑地打量了她一番,就像是在估计商品价值一样:“你也就这点志向了。”
啪嗒。
张觅清听到了类似于玻璃碎裂时的声音。
“不,不是这样的,”张觅清扯着自己的头发,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你给我闭嘴!”
“小河,够了。”梁情蹙了蹙眉,这几句话已经不能算孩子间的玩笑。
女子尖锐的叫声刺得张清河耳朵疼,却让他嘲讽之意更甚,梁情平日近乎病态的溺爱让他根本不在乎她的警告:“怎么,说你几句你就要哭了,你不是自诩是个文科生吗?你不是最应该尖牙利嘴的吗?你不还嘴就是我说的是事实!”
“张清河,闭嘴。”直到听见张晨舟的厉声呵斥,张清河这才悻悻地闭上了嘴,眼里却依旧是不满。
张觅清凭什么是他姐姐,张觅清有什么资格当他姐姐?
张晨舟深深地看了一眼张清河,面色不虞,对自己把张清河接回来的举动感到无比庆幸,接着安慰捂着嘴啜泣不已的张觅清:“觅清,别听清河的话,你和他不一样。”
张觅清没有答话,只是吸了吸鼻子,奔到楼上,重重地把门关上再声嘶力竭地哭。
“我是和他不一样,我比他……没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