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述而(七) ...
-
范羽悠悠睁开眼,看见小炉子里重新燃起了火苗,听到了幼时曾听过的噼里啪啦的烧柴声。
很吵,能也很让人心安。
范羽恍惚觉得是母亲回来了,却又忽然想起那张灰白的脸,于是在看到那个正在忙碌的瘦削身影时,眼泪便掉了下来。
“哥。”
少年的声音很小,范无咎身子晃了晃,闷闷地应了一声。两个人便不再说话。
如此,便算是宣告对方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了。
“是你把妈妈安葬了吗?”范无咎手底下忙着炒菜,灰色的眼睛却偷偷地看着弟弟那张营养不良的脸。
他很难想象,这个半大的孩子是如何凭着瘦弱的身躯扛起一个成年人,这让他心底溢满了歉疚。
“不是我。”范羽摇了摇头,看着范无咎的眼神多了些小心翼翼,“想衣姐回来了,她身边有一个警官帮我把妈安葬了。”
范羽还能清晰地回忆起,顾揽明在烈日之下,额间满是涔涔的汗珠,却一铲一铲熟练地挖着坑。
“谢谢。”范羽小声说道,他觉得不大好意思,毕竟除了这件事自己也是真没别的什么可以做的了。
顾揽明却不在意地摸了摸汗,看了眼天空:“没关系,让人入土为安是很重要的事。”
“你……也有家人离世了吗?”
顾揽明没说话,对着天空怔怔地看了许久,久到范羽都快放弃了,他才想刚醒过来一样回答道:“嗯,很多,我的很多家人都被我亲手葬在很远的地方。”
很多人。
范羽有些同情这个人了,这么多亲人逝去,这个人一定很难过。
“那你一定总是去看他们了。”
“……没有。”
“怎么可能?”范羽不大信。
“……我不能。”顾揽明低低地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顾揽明声音小,范羽没大听清。
顾揽明却对他笑了笑,侧过身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工作成果:“再去多看看你妈妈吧。”
“想衣来了?”范无咎握着锅铲的手微微一抖。
“嗯。”范羽说,“哥你要是想见想衣姐了,就去村长那吧。”
“不用,”范无咎炒好了菜,正把菜向盆里装,“他们还会来找我们的。”
为什么?
范羽正欲细细问来,却听见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清冷的女声传来:“阿羽,如果你醒了,麻烦开下门。”
真是想衣姐,范羽有些讶异,不过顺从地去开了门。
看见范无咎,叶想衣有些讶异,不过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便算作打过招呼了。
“坐吧。”范无咎也不是热络的人。
饭桌上菜不多,叶想衣也才在车上对付过,不差这几口吃的,不过范无咎坚持让叶想衣尝尝:“做大哥的,总应该让小妹尝尝自己的手艺。”
叶想衣是知道范无咎的执拗的,索性大大方方地坐下来吃饭。
“想问什么就问吧。”范无咎也知道叶想衣心不在此。
“范原到底是谁?”叶想衣急切地问道。
范无咎怔怔地看着她:“你是真想不起来了?不是唬我的?”
叶想衣眼神闪躲:“我有些失忆了,从前的事记得的不多。”
范无咎探究似的看了她一眼,也不再追问:“忘了就忘了吧,范原是村子里少数不多对你和善的人,虽说爸妈都说他是个疯子,但小时候咱们还是时常去找他玩。”
对她好?
不知为何,叶想衣心里有些疼。对她好的人不多,那个村子里对她好的更少。
可是,她好像亲手杀了一个对她很好的人。
“原叔是个疯子,也不知是靠什么过活的,却总是不知哪里给咱们变出一堆糖来。”
范无咎忽然想起小时候一直期盼着的,黑黢黢的糖。那糖总该是好吃的,不只是他们,很多孩子都盼着他的糖。范原总是歉疚的,不能给所有孩子糖吃。
“现在想来,那个人从不和村子里其他人说话,却有时会听原叔说一些话。”
村里人还时常说,疯男疯女,天生一对。
怕叶想衣难过,范无咎这才不曾说些什么。
“你听过寒网吗?”李复抬起头,视线却是对准了范羽。
范羽禁不住这个骇人的视线,垂下头,唯唯诺诺地答到:“村长说过,这不是小孩子该操心的事。”
李复冷笑一声,看向叶想衣:“看来,我们得去拜访你的母亲了。”
这不是请求,是命令,叶想衣没有拒绝的权利。
深深的小巷里,终年不败的桃花纷纷扬扬地飘洒着。
陆明朝翘着二郎腿,对韩礼简明扼要地把张觅清告诉自己的消息说了出来。
“为什么要告诉我?”韩礼的眼神晦暗不明。
“知情是你的权利,就像想不想见他们是你的权利一样。”陆明朝轻描淡写地说。
韩礼笑了笑,这是他最喜欢陆明朝的地方:“我爸爸叫韩荣,我妈妈叫陆思琴,他们都是烈士,已经为国捐躯了。我的家人只有一个妹妹了。”
陆明朝沉默了半晌,笑着捏了捏他的手。他们都生得一双练琴的手,修长且分明:“你还有我,我也是你的家人。”
韩礼眼里暗潮涌动,好似惊涛拍岸。
最后,他却一句也不多言,只是手上又多了几分力,攥得他自己的指尖泛白,攥得陆明朝手疼:“那你不许离开我。”
说着孩童般任性的话,韩礼神色却异常认真:“我绝对不会放过骗我的人。”
既然在我的世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那就不能离开。
盛夏时分的天是最磨人的,到达目的地的陆欲眠抹了抹额间的汗。她很喜欢尚南中学前一排排梧桐树,在烈日下,它是最清凉的那抹绿色。
言念也喜欢那些梧桐树,他告诉过陆欲眠,等到了秋天,嫩黄色的叶子簌簌地落下,地上会像结了层黄霜一样好看。
去年的秋天,陆欲眠有事一直在外地,等回来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这让她懊恼了许久。
今年秋天一定要和阿念一起看梧桐落叶,还要把阿念介绍给哥哥。
陆欲眠暗自盘算着,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笑意,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新客人来了?”言念温和地笑着,嘴角却是一点笑意也没有,“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
阿念这是真气着了,陆欲眠心里很清楚,于是低头在他脸上啄了啄,待他错愕后,眨了眨眼,看起来好不可怜:“阿念,我肚子饿。”
言念叹了半天气,大概是在感慨自己命不好,把轮椅让开,准备去做饭。
“我不来,你就不吃了。”陆欲眠问。
“也不是很饿,不大想吃。”言念淡淡地说。
陆欲眠有些生气了:“那怎么可以?对身体多不好。”
言念眼神微微向下瞥,看起来颇为委屈的模样,陆欲眠顿时没了脾气,只抓着他的手:“以后我陪你吃晚餐。就算我会忙,你也必须给我拍晚饭的照片。”
言念嘴角似乎勾了勾:“是,我亲爱的公主殿下,那现在,我去做饭好不好。”
陆欲眠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好。”
言念的手艺很好,饱餐一顿的陆欲眠瘫在椅子上,感叹自己的眼光实在是好。
“你的工作什么时候能结束。”言念忽然问道。
陆欲眠吐了吐舌头,她知道言念不大喜欢自己这份充满危险的工作:“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我哥哥也来帮我了,他那么聪明,一定很快就能抓到决定性证据。”
他们先抓到决定性证据,她再把这件事在网上曝光,任凭寒网天大的本事也要屈服于舆论的力量。
“你哥哥?”言念眼神晦暗不明,“我记得你没有兄弟姐妹。”
“我是父母离世后重新被收养的,”陆欲眠解释道,“那些亲戚只愿意收养我,哥哥在爸妈走后就和我没联系了。”
言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陆欲眠笑着说:“他叫韩礼。”
言念半晌没说话,只低头沉思,陆欲眠不明所以,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吊了起来:“怎么了?”
言念叹息道:“在想该怎么讨好未来大舅哥。”
陆欲眠脸色微红,把头再次埋进了碗里:“小青呢,我怎么都没看见它,小青也饿了吧 ,你赶紧去看看小青,这些事不用你操心!”
言念没说话,只是一边低声笑着,一边顺从地把小青鸟的笼子里提了过来,小青是只极乖极亲近人的鸟,一放出来就在言念身边蹭了蹭,以表却亲近,然而对自己的原主人可以说是熟视无睹。
陆欲眠有些不甘,然而费尽心思的讨好无用后,她筋疲力尽地瘫在桌子上宣布挂了白旗:“没想到竟连只鸟都这么贪图别人美色了!”
言念看着她和小青,无奈地笑了笑:“这怎么能怪小青,你总是是不回来,太久不见自然就把你忘了。”
陆欲眠突然沉默了半晌。
言念不解地看着沉默不已她:“怎么了?”
陆欲眠的眼睛突然被恐惧所覆盖,她拽了拽言念的衣服,小声问:“你不会把我忘了吧?”
言念看了眼她:“会。”
陆欲眠一阵天转地旋,只觉自己被一阵巨大的浪潮吞没。还没等她缓过劲,却被言念一把拽住了衣服,失去了平衡,坠在言念怀里:“所以,你一定要多回来。”
“欲眠,我不想忘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