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而作》韶愿

4、奇迹（四）

　　陆明朝把窗户打开，浸润了霜雪的寒风跑进了房间，微风轻抚着书桌上的纸页，摩挲出一片铃音。

　　韩礼向象牙白的书桌瞥了一眼。

　　“娜拉，我愿意为你日夜工作，我愿意为你受穷受苦。可是男人不能为他爱的女人牺牲自己的名誉。”

　　“千千万万的女人为男人牺牲过名誉。”

　　说是爱我，可是在你的眼里，我却是那个任何时候都可以轻易舍弃的。

　　易卜生的经典作品，《玩偶之家》。

　　书的扉页看上去很新，也不知它的女主人是否曾经翻开过。

　　由于李复的指令，陆明朝匆匆离去。

　　刚失去丈夫的江薇情绪起伏很大，需要安慰，而这个任务的不二人选是队里唯一的女孩子叶想衣，人送外号妇女之友的韩礼从旁协助。

　　虽然韩礼也不知自己这个妇女之友的绰号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就是了。

　　“我的妻子是我见过最美的人。”这是杨复宇接受采访时说的话。

　　或许最美的人有些言过其实，但江薇的美丽却是毋庸置疑的。

　　披上华服，挽起长发，再化上精致的妆容，原本容颜便极盛的江薇美得有些不可思议，和她身边的叶想衣那份仿若云间仙子般的淡然飘逸不同，江薇的美是世俗的，却更让人亲近。

　　韩礼抬起头看了眼这位传说中花艺大师的缪斯女神，第一反应却不是惊艳而是怪异，只觉得和那张结婚照一般，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江小姐。”韩礼向她和叶想衣点头致意。

　　韩礼拉开椅子，邀江薇入座。

　　“谢谢。”江薇的声音沙哑，一听就是狠狠地哭过一场。

　　“我听说家里的家务是徐小姐在做，夫人您也没有工作，请问您平日都做些什么？和相熟的富太太出去玩？”韩礼问。

　　“复宇不喜欢我出去抛头露面，我也和那些富太太处不来。每天就是给复宇准备三餐，再看看电视剧，打扮打扮。”江薇低着头回答道，长长的黑发波浪式的蜷着，端端正正地坐着，衣服上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这让韩礼忽的想起了早些时候见着的温室里养着的蔷薇花，或许更不然，她或许更像是个手工艺制品，一碰就碎了。

　　叶想衣则是秀眉微蹙，显然这个答案她并不愿意听见。

　　“能告诉我们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吗？”韩礼则是脸色平静，继续问。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和他是在国外认识的，那时候他还没什么名气，我也只是一个做着演员梦的傻女孩。但那时我就很肯定，他是我见过最有才华的设计师，”提及过去，江薇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笑容，“我们吃过很多苦，大冬天缩在地下室里喝水充饥。但是后来，他的努力终于得到回报了，他向我求婚了！ 他说他会娶我为妻，他说以后不必再为生计烦忧，他会养我一辈子的！”

　　江薇的声音很轻，眼里噙着泪。

　　冷漠如叶想衣，冰霜的面孔也隐隐有解冻的迹象。

　　韩礼只听着，内心泛不起一丝波澜。

　　江薇没有撒谎，如果这般的情深意切都能装出来，那奥斯卡欠她一个终身奖。

　　可曾经真挚的山盟海誓未必是谎言，不过过了时间，换了境遇，谁又能保证真爱如旧？

　　“您和徐小姐关系如何？”韩礼继续问。

　　“阿徐？我在国内没什么朋友，也只有阿徐能陪我说说话，解解闷。”江薇有些疑惑，显然不知和徐招娣有什么关系。

　　“如果您先生执意要辞退徐小姐，您会怎么做？”韩礼微微一笑，问。

　　江薇的神色顿时慌乱起来：“……我当然是求复宇别辞退阿徐了。”

　　“可据我了解，你的丈夫并不是一个那么容易动摇的人。”韩礼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如果他坚持辞退徐女士呢？”

　　江薇沉默了半晌，艰涩地回答：“……那又怎么样，一个保姆而已，大不了……大不了再找一个就是了。”

　　“她似乎是您在清平市的第一个朋友吧？”叶想衣听到这句话，面色不虞。

　　“可我只是一个女人，我又能怎么样呢？”江薇痛苦地掩面，似是下一秒就要哭出声。

　　女孩子才更应该努力。

　　大概是类似这样的话吧，韩礼看着叶想衣生生把在嘴边的话话吞了回去，脸色极其难看。

　　“在这种情况下做这种选择也是人之常情，您不必为此觉得心里有任何负担。”韩礼放缓了声音，为江薇斟了一杯温水。

　　倒水时，韩礼的眼神有意无意落在了叶想衣身上。

　　办案的大忌之一便是感情用事。

　　叶想衣垂着头，不再多言，显然也知道自己过于激动了。而听到韩礼的话，江薇明显松了一大口气。

　　“你和赵衍先生从前认识吗？”韩礼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继续问。

　　“认识，我们也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了。他和复宇是大学同学，关系一向很好。虽然赵衍现在很落魄，但复宇一直有在资助赵衍，他还说以赵衍的才华总有一天会在画坛有一番作为。”

　　“没有复宇赵衍在画坛里寸步难行，招娣也应该不会对复宇动手，所以复宇果然是……”江薇说着，眼泪又差点掉了下来。

　　“杨先生的安眠药是您保管的吗？”韩礼问。

　　“啊？对……对啊。这药想开烦死个人，阿徐又是个毛手毛脚的，我实在是不放心。”提到安眠药的话题，江薇明显紧张了起来，讲话也变得磕磕巴巴的，“不过我怎么可能会杀复宇呢，再说了，复宇那么重我也根本搬不动。”

　　“别紧张，我们也知道单凭您自己是做不到这件事的，不过是照例问一下。”韩礼看着江薇的神情依旧温和，看起来并没有再进一步追问她的打算。

　　“最后一个问题，麻烦告诉我们从昨晚到今早发现尸体时你都在做些什么。”韩礼的神情温和，似乎根本没有怀疑她。

　　“昨晚吃完晚饭，有人给复宇打电话，好像要说一些有关新开的人偶馆的事。复宇不喜欢我干涉他谈生意，所以我很早就睡了。等早上醒来，就看见复宇在房梁上吊着，我被吓坏了，一直在叫个不停，后来，后来赵衍和阿徐都来了……大概是这样吧，我有些记不清了。”提到尸体最后的模样，江薇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韩礼回忆起刚来时，看见的那张痛苦扭曲在一起的脸，的确对女性不大友好。

　　“江小姐今后有什么打算吗？”叶想衣问。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江薇摸了摸眼泪，笑了笑，“奇迹总会发生的。”

　　听到“奇迹”两个字，韩礼眼眸微暗，却依旧起身，彬彬有礼地说：“辛苦了，感谢您的配合。”

　　送走了江薇，叶想衣走到韩礼身边，一脸的若有所思 ：“所以至少安眠药是江薇下的？”

　　“不一定。” 韩礼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被人逼到尽头之后，有些人首先会想到的不是伤害别人，而是伤害自己。”

　　叶想衣了睁大了漂亮的眼睛： “你的意思是……”

　　韩礼却摇了摇头： “我也不能肯定，或许你才是对的。”

　　沉默在空气中延伸着。

　　韩礼挑了挑眉，静候着小脸涨得通红，明显有话要说的叶想衣。

　　“韩副队，对不起。我会写检讨的。” 叶想衣一面道歉，一面弯起身子，鞠了一个标准的90度的躬。

　　韩礼有些无奈，想衣就是这样，认真过了头。

　　“想衣，作为一个女孩子，你会生气很正常。记住教训就可以，用不着写什么检讨。这样吧，报告你先缓一缓，先去替我让陆明朝查一下江薇最近的经济状况。”

　　叶想衣点了点头：“您放心，我会让他查的，检讨我晚点也会写的。”

　　韩礼犹豫了半晌，终于说出了真心话：“……想衣，其实只是我不想看检讨。”

　　叶想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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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厅

　　“夫人。”徐招娣把已经半凉的粥又给热了热，“您从早上就没吃什么东西，先吃些粥吧。”

　　江薇接过粥，神色复杂地看着徐招娣：“阿徐，对不起。”

　　“对不起？”徐招娣有些摸不清头脑了，但她清楚地知道江薇觉得对不住自己，可是怎么回事呢？

　　她是完全不懂的，但她觉得这件事当然不是如此：“夫人给我工作，供我吃穿……”

　　徐招娣掰着指头给江薇细数着，转而对江薇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双眼睛黑得透亮：“天下再没有比夫人更好的人了。”

　　江薇神色一暗，却微笑着把视线一边转向走廊尽头左拐的一扇门，“你错了，全世界最好的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