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而作》韶愿

5、奇迹（五）

　　赵衍是由陆明朝和顾揽明在书房进行询问的。

　　赵衍生得颇有几分书卷气，看着文文弱弱的，是个好相与的。

　　“赵先生，我们开始了。”对待工作，顾揽明也没了平时的吊二啷当，“你和死者认识多久了？”

　　“二十年了。”赵衍说着自己都有些吃惊，“从念高中起我们就认识了，没想到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你和死者之间有什么过节吗？”顾揽明没有理会他的惊讶，接着问。

　　赵衍眼里划过一丝讥讽：“没有，像我这样连吃饭都得靠老杨仪仗的，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冲突，哪敢有什么冲突。”

　　“你知道死者有服用安眠药的习惯吗？”陆明朝问。

　　赵衍沉默了一会儿，说：“知道，不过像我们这些搞艺术的，年纪又大些，压力大没灵感失眠是常有的事。”

　　“不过这玩意越吃副作用越大，老杨……大概也是真的受不了了吧。”赵衍垂了垂眼，似乎对挚友离世感到莫大的痛楚。

　　陆明朝琥珀色的瞳孔紧紧盯着他，嘴角微微咧开：“您就这么肯定，死者死于自杀？”

　　“不然呢，是徐小姐杀了她老板能捞着钱还是江薇杀了对她宠爱有加的老公对她有什么好处？”赵衍的情绪很焦躁，语速极快，“我要是你们，与其在这审理一桩没什么悬念的自杀案还不如去想办法堵上外面那群人的嘴。”

　　最后这句赵衍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网上曾流传过那么几篇文章，比较了两个设计师：一个是年少成名，怀坐娇妻的人生赢家，另一个是三十好几了媳妇还没着落的穷鬼。

　　文章言辞辛辣，字字珠玑，用赵衍把杨复宇衬托得像个活神仙。

　　靠着网络吃饭的陆明朝当然不会不知道：“您大可放心，我们绝对把您的教训记得牢牢的，保证不重蹈您的覆辙。”

　　陆明朝的笑容柔软乖顺，让人想把这副表情彻底撕碎。

　　赵衍就是这么想的，两只手把身上的棉衬衫攥出一道道褶皱。

　　“咳咳，”顾揽明故作正经地咳了几下，把话题拉回正题，“还请赵先生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

　　赵衍抿了抿唇，没有反驳。

　　当然，这只是因为他不能忤逆他们的意思，而且因为这一点，他的内心愈发焦躁起来，从他时不时就咬住下唇的动作就可见一斑。

　　原因是什么，陆明朝大概猜到了——赵衍又想起了那几篇文章。尽管他很清楚写那篇文章的人并不是真的对他有意见，而只是为了吃碗饭，但心底埋藏已久的自卑感像是历经久旱的种子终于得到了甘霖滋润的机会，破土而出。

　　“你刚刚称呼徐招娣女士为徐小姐，对江薇女士却是直呼其名，你和江小姐很熟吗？”陆明朝当然不可能放过他，毕竟他越焦躁，说漏嘴的机会也就越多。

　　赵衍的呼吸明显凝滞了一瞬，但很快神情又自如了起来：“是又如何，我和江薇也认识十多年了。”

　　“哦？”陆明朝的尾音微挑，引人心底一阵战栗 ，“既然如此，那你在刚刚在犹豫些什么呢？”

　　“在警察面前紧张犹豫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么。”

　　人在紧要关头会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赵衍便是如此，在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力量支配下，他恢复了最初的冷静，甚至因此披上了一层铜皮。

　　审问极其艰难，赵衍一口咬定杨复宇死于自杀，并尽可能地向警方灌输杨复宇近来压力很大，很可能罹患抑郁症等观念。

　　“老杨是个很负责的人，知道我看见那两篇文章心里难受，昨天晚上他还向我道歉说那两篇文章他已经找人删了。”

　　“他还一个劲地向我道歉说都是他的错，唉，我干嘛当时要回房休息啊，我就应该陪他聊一会儿。”

　　即使是询问案发经过，赵衍依旧在向他们强调杨复宇自杀的可能性。

　　顾揽明忍无可忍地看向陆明朝，很明显从赵衍这里已经问不出什么了。

　　陆明朝虽然不甘心，但也知道现在继续也只是和赵衍打太极。

　　还是先这样吧。

　　陆明朝叹了口气，离开了书房。

　　赵衍过于难缠，和他说话陆明朝觉得自己的喉咙跟被烟熏过一样难受。

　　“去喝些水吧。”陆明朝想着，抬脚向厨房走去。

　　“啧啧，这也太小了。”陆明朝对着厨房拧了拧眉，脸上写满了嫌弃。

　　这大概是整栋宅邸最狭小的地方了，满满的油烟味让陆明朝非常不习惯。

　　“……陆大少爷，我求求您别说话了。”叶想衣推开门，看着比自家厨房大了几倍的厨房，嘴角一抽。

　　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的世界，她是不会懂了。

　　陆明朝挑了挑眉，嘴角上扬：“你来了，找我有什么事？”

　　“韩副队让你去查一下江薇最近的经济状况。”叶想衣一本正经地说。

　　陆明朝的嘴角微微耷拉了下来：“那韩礼自己人呢？”

　　“还在看现场呢。”叶想衣斜着眼看他，“你今天是怎么了，跟吃了枪药似的。”

　　“……被人从被窝里拉出来，能好受才怪。”

　　虽说是信口胡凿，但想着李复是如何闯进他家的门，把他从被窝里硬生生拽出来的样子，陆明朝的脸就黑了八度。

　　叶想衣无奈地摇了摇头，“谁让你十个闹钟都叫不醒，给你打电话你又不接。”

　　陆明朝想起刚刚看见的未接来电——五个来自张觅清 ，十个来自李复，还有两个来自母上大人。

　　已经回不了家的陆某人决定努力工作谋生。

　　陆明朝有些悲伤地想着，抬起头却看见叶想衣一直在朝四周张望着：“别看了，顾二哈去查赵衍了。”

　　陆明朝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回答道。

　　叶想衣面上不自觉地显出几分笑意：“他倒是一如既往地积极。”

　　陆明朝抽了抽鼻子：“拖了那个赵衍的福，真的，要不是他一直在强调杨复宇是自杀，或许我真的会把这种可能性放在首位。”

　　空气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凝滞了起来。

　　叶想衣说：“我问过他们的医生了，有抑郁症靠安眠药入眠的不是杨复宇，是江薇。”

　　而这三个人的口供里，每一个人都在言之凿凿地告诉他们，吃安眠药的人就是死者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