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而作》韶愿

25、血书（十七）

　　“大概就是这样吧。”话说得多了，辣子也吃得多了，陆明朝的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又拿起丁婶刚刚放在桌上的白瓷杯，馥郁的茶香直钻入鼻间。

　　陆明朝却慢悠悠地喝着，还蒸着热气的脸上挂着的笑竟比蜜糖还甜上几分，仿佛他手中的不是极苦的绿茶。

　　韩礼的心被狠狠拽了一下。

　　不是疼，而是落了一夜雨后走在街上寂静无声的苦闷。

　　“为什么？”韩礼问，却早没了往日从容的模样，双手轻颤着。

　　一个人的疤，是不会轻易翻出来再剜给他人看的。

　　可陆明朝这么做了。

　　陆明朝歪着头看韩礼，氤氲的雾气模糊了他的面庞。那双琥珀色的眼里，不知名的情绪像是起了浪潮一样在翻腾。

　　韩礼低下头避开陆明朝的视线，夹了一筷子菜进口里。

　　陆明朝选的菜大多味道清淡，可韩礼却觉得同被火灼烧的痛感在口腔蔓延开，一直烧到了脸上。

　　他知道这个情绪代表着什么。那是文人笔下写不腻的话题，是千年来人们始终不变的愿景。

　　是他所恐惧的一切。

　　“对于你妹妹的事，我有话想说。”压下心里所有的繁絮，韩礼终于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陆明朝的脸顿时覆上一层阴霾：“你想干嘛？”

　　韩礼轻笑了一声，举起了双手，无辜地眨了眨眼：“陆大警官别急，我是良警，违纪违法的事不做的。”

　　陆明朝翻了个白眼，脸上的霾却是散了不少：“有话快说。”

　　韩礼却不急不缓，手指敲了敲桌面：“中学校门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更何况凶手对他们的作息，学校的构造都那么熟悉。他总不可能蹲点蹲个一个星期一个月，那样一定会被记住。”

　　陆明朝单手撑着下颌：“学校的人都排查过一遍了，没有不在场证明的都派人暗中盯着了，到现在都没有人有什么问题。”

　　自然，谁也不能排除凶手会先歇一阵，等风波平息再动手。

　　可公安局不可能让那么多警察长时间集中在一个案子里，毕竟其他案子也不能当作视而不见。

　　韩礼淡漠地摇了摇头：“我怕的倒不是凶手熟悉尚南中学。”

　　“啊？”陆明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时间像雕塑一样呆愣住了。

　　韩礼的声音听上去还是平稳得不起一丝波澜，眼神却带着些疑虑：“我就怕那个人背后不止他自己一个人。”

　　陆明朝咬了咬唇，长长的眼睫垂了下去，脸上被投下了一道阴影。

　　“塞西莉娅是被直插入心脏而死的，看得出来凶手的医学素养不低。”

　　“能查到陈微就是那个“惟愿守夜”，凶手的电脑水平你应该心理有数。”

　　“骆子文毕竟已经十三岁了，能够把一个十三岁的男孩骗到池塘边，凶手的智商可见一斑。”

　　“严久是一个黑客，黑客有多遭人恨，平日里有多小心你肯定比我更清楚。可凶手不仅找到了他家，还一把火就把他给灭了。”

　　胆子够大，心也够细。

　　陆明朝越听，眉间的结拧的却越发深。

　　韩礼意犹未尽地念叨完，见那张似的小朋友的脸上露出的不合时宜的表情，伸手把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取下，放到陆明朝的鼻梁上。

　　像是工藤新一突然变成了江户川柯南，陆明朝的的脸上满是错愕。

　　终于灭了陆明朝脸上令他不满的情绪的韩礼再次挂上了轻松的笑容：“非常时期，应该用一些非常手段。”

　　陆明朝摸了摸鼻梁上那副毫无度数的黑框眼镜，沉声问：“你有必然成功的把握吗？”

　　韩礼反问：“你喝水的时候，能保证自己不会被呛到吗？”

　　陆明朝盯了他半晌：“好吧，我同意了。”

　　这下轮到韩礼一言不发了。

　　他从来没觉得就刚刚说的那几句话陆明朝就有可能同意，刚才的话与其说是撺掇，不如说更像个玩笑似的预告。

　　他还什么都没有说，为什么陆明朝这么相信他？

　　韩礼有些不解，盯着陆明朝看，几乎要将单薄的肩膀望穿。

　　“喂，别用这种眼神盯着我看。”

　　陆明朝撇了撇嘴：“跟追犯人似的。”

　　“你不再问我几句？”韩礼单手撑着下颌，漆黑的眼里似笑非笑，看不出真实意图。

　　“我相信你，你不会害她的。”陆明朝摆了摆手，压根没理他奇奇怪怪的眼神。

　　韩礼低声笑了笑。

　　被人信任的感觉很少，但是还不赖。

　　四月底，尚南中学大门外的梧桐树郁郁葱葱，给炎炎酷暑添上一笔鲜亮的颜色。

　　张言觅摘下眼镜，抬头向外看去，清新的绿色恰好缓和了长时间学习的疲惫。

　　“觅清，”张觅清回过头，颇为英气的马尾少女蓦然凑了过来。

　　张觅清瞳孔一张，扯开嘴，笑得有些勉强：“夏彤，有事吗？”

　　夏彤看着畏手畏脚的张觅清，平日里高涨的情绪也不免冷却了些：“我们一起去厕所吧。”

　　提到厕所二字，夏彤自己就捂起了嘴，张觅清眼里的惊惧更是在无限放大。

　　坐在张觅清后座的副班长齐元白终于看不下去了：“诶呀，行了，保镖警察都在您身边配备齐了，怎么可能会出事，放轻松放轻松。”

　　齐元白虽是个连毛都还尚未长齐的孩子，却从幼儿园开始就是众人眼中的花蝴蝶，用这具柔软精致的好皮相不知勾搭过多少好姑娘。

　　张觅清与齐元白从幼稚园相识，一路同班至初中，齐元白是什么个东西她心里自有数。

　　嘴强王者型海王，凭借一张得巧的嘴哄得不少美人甚是高兴，也不管什么不吃窝边草的原则。如果不是有齐元白曾经的女友告诉过张觅清齐元白真的只是个嘴强王者，还是柏拉图恋爱的忠粉，就冲齐元白已满十四，她就改把齐元白送给张言觅和陆明朝冲业绩。

　　“不过您要是害怕，放学后，我们一起去吃言哥那吃冰激凌吧。”齐元白笑嘻嘻地提议道。

　　张觅清白了他一眼，她就知自己这个青梅竹马绝对是要捞点什么好处。

　　齐元白旁边的唐云舒盯了会容貌姣好的夏彤，又看了眼容貌清秀气质尤佳的张觅清，又看了眼唐云舒，很自觉地承担起保护两个女孩子的义务：“我和你们一起去。”

　　齐元白：“……”

　　夏彤笑得眼里迸出了泪花，根本直不起腰。

　　张觅清看着吃瘪的齐元白，心情颇好地定了音：“好主意，咱们放学后一起去。”

　　“现在……”张觅清对着誓比天高的卷子，一脸的苦大仇深，“先把这些干完吧。”

　　临近期中考试了，便是最不在意成绩的夏彤也笑不出来了。

　　下午五点半，日光微醺着云朵，尚南中学禁闭的校门打开了。

　　孩子们径直奔向的方向不是家，而是不约而同地前往了同一个目的地“青藤书店”。

　　“言哥，我们来了，四个冰激凌，两个巧克力的，两个香草的。”刚打完篮球，落得一身汗的齐元白熟稔地向店里深处的人影打着招呼。

　　不大的铺子被收拾得错落有致，舒适的青草色给人以亲近感。

　　“好。”而齐元白喊着言哥的男子也是如玉般温润，声音如同春雨洗过的草地。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男子一直坐在轮椅上，气色也总是如纸一般白。

　　当他在张觅清身上停顿时，温柔的声音更添几分关切：“觅清好久没来了，最近被吓坏了吧，我给你做一个大些的冰激凌。”

　　“言哥也太偏心了，我们也要！” 齐元白对着目明张胆的偏心发出了抗议。

　　夏彤恶狠狠地瞪了齐元白一眼，齐元白后知后觉地瑟缩着脖颈退了几步。

　　齐元白在张觅清和夏彤亲密起来的时候就感谢过老天爷的安排——倘若夏彤是他的青梅竹马，他是决计没命活到今天的。

　　言念看着嬉笑打闹的孩子们，一边忙着手上的活，苍白如纸的脸上也涌起一抹红色。

　　张觅清听着周围的动静，却被其中微弱的叽喳声吸引。

　　张觅清顺着声音寻了过去，那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翠色的皮毛被养得油光水滑，小身子也圆滚滚的，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

　　唐云舒的视线跟着张觅清被吸引过去：“言哥，您还养鸟啊。”

　　言念看着圆润的小青鸟，脸上的笑不自觉地腼腆了几分：“女朋友送的。”

　　这下不仅仅是他们四个了，周围还在挑选文具亦或是等着吃冰激凌的学生们都炸了锅：“言哥有女朋友了？”

　　齐元白一向胆子大，不怕死：“言哥，嫂子漂亮吗？”

　　言念似笑非笑地看了齐元白一眼，把手里那个大大的巧克力冰激凌递给了张觅清：“觅清，来，给你。”

　　张觅清添了几口冰激凌，清甜冰凉的口感将口腔包裹住，巧克力的柔化在舌尖，慢慢延开。

　　“好吃。”张觅清礼貌地笑了笑。

　　唐云舒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手里的冰激凌有些食不知味了。

　　夏彤舔着自己的香草冰激凌，看了眼张觅清，不知陷入了什么样的沉思。

　　“言哥，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见嫂子呗。”齐元白已经对美食失去了兴趣。

　　言念微微勾起唇，把冰激凌塞了他一嘴，对着周围一众围观群众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有缘自会相见。”

　　夏彤翻了个白眼，意思相当明了：他的女朋友和他们怎么可能有缘分？

　　然而那时的他们太小以至于都不明白，有些相逢早已在相识之前就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