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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血书(十六) ...

  •   从前顾揽明打趣过陆明朝,说他肯定从小就很招姑娘家喜欢。

      事实却正好相反,毕竟没有小姑娘喜欢胖成一个球的刺猬。

      但要说陆明朝多在意倒也没有,招猫逗狗的模样得依旧讨人嫌,这个嫌尤指他亲爱的表姐张言觅和他的父亲大人陆知致。

      倘若幼年时有人告诉陆明朝张言觅才是陆知致的亲生女儿,那他一定会深信不疑,或者说他对这个想法的验证,只差一个支持。

      无论怎么说,陆明朝都过了几年无法无天的逍遥日子。

      这样的生活,在他的高中生涯画上了句点。

      他的“报应”来了。

      作业有意无意地被人改成错误答案,同学们默契将他排斥在外。当他走在走廊上,窃窃的偷笑就不断地涌出来。

      陆明朝思考过很长时间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然而思考的结果告诉他,活在这个世界本身或许就是一种错。

      这种时候唯一选择似乎是求助家长,可惜他见不到张心婷女士的面,至于陆知致同志,他不帮着那群所谓相亲相爱的同学弄死他以便要求张心婷女士生二胎他已经谢天谢地了。

      只有老管家默默看着他。

      陆明朝反倒有些不满了:“我有那么惨吗?”

      老管家没有说话,只是那张已经满是褶皱的脸又苦了几分。

      “行吧,我是挺惨的。”

      陆明朝无奈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承认了这个他其实并不太愿意承认的事实。

      开学不久后,新老师留了一个练笔--《最好的朋友》。

      陆明朝咬着笔头,沉思了良久应该写谁。

      总得性格跋扈些,不畏强权些,最好还能指着对方的鼻子骂得比他还难听。

      想了半宿,决定和自己做朋友的陆明朝第二天大摇大摆地把空空如也的作文本交了上去。

      结果是,楼上的张言觅被眼里冒着火光的班主任拽了下来。

      陆明朝捧着脸,准备好迎接未来的张大律师的奚落与嘲笑。

      可张言觅没有嘲笑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第一次负起了做姐姐的责任。

      她告诉了舅舅。

      张晨舟对自己的外甥居然受了欺负这件事显得格外气愤,给远在大洋彼岸的张心婷打了个长途电话,劈头盖脸地把她骂了一个小时。

      张心婷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刚下了飞机就马不停蹄地前往学校,踩着细长的高跟鞋风风火火地闯进老师办公室。

      “姑姑来了,你以后不用受欺负了。”

      站在办公室门外的张言觅双手叉腰,一副大功臣的得意模样。

      陆明朝没搭理她,不住地盯着那扇大门,直觉张心婷回来还不如不回来。

      办公室的隔音是一点也不好,于是门外的两个人清清楚楚地听到老师问了一句话:

      “这么多人讨厌他,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你儿子自己的问题?”

      陆明朝心里那块大石头可算是落了地,歇了口气,看着双手还是叉腰,脸上却是再也得意不起来的张言觅,真诚地鞠了一躬:

      “不管怎么样,谢谢,姐姐。”

      张言觅这辈子就没觉得姐姐这两个字那么难听过。

      而醍醐灌顶的张心婷女士逮着陆明朝的耳朵出了校门。等回了家,用家法逼问一个晚上陆明朝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被欺负。

      陆明朝是真不知道,也是真想不出来。

      或许是因为自己胖,又或许因为偏科,又或许自己其实是个同性恋的事实终于被人捅破了。但无论是什么,他都已经懒得再为这件事浪费脑细胞了。

      明明没做犯法的事情,也没有伤害任何人,却要被处处被人诟病。

      说是讨厌这样的生活也好或者干脆说是想要逃避也罢,陆明朝开始早出晚归地泡网吧。

      听管家爷爷说,陆知致已经打算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了。

      呵呵,原来他和陆知致还有父子关系存在过。

      无所谓了,陆明朝想着,反正已经有人邀请他一起搞电竞了。

      陆明朝觉得很有趣。

      那个世界想要杀你会摆在明面上,给你一个痛快;可踩在脚下的这个世界却是最懂怎么磨人,怎么让你觉着难过怎么继续。

      张心婷女士还没来得及上吊,年过六旬的老管家连着厨娘丁婶就跪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着。

      “少爷,我们知道您受了不少委屈。但别犯傻啊,那玩意能做几年啊,退了之后连高中都没毕业能干些什么啊!”

      打动陆明朝的倒不是这些忠言,只是他怎么着也不能让眼前那两位再跪着。

      嗯,答应好他们了,再上两天,就上两天。

      不过连陆明朝也没想到,自己愣是连两天都没捱过去。

      他回学校第一天放学时下了雨。

      滚滚的雷在天空中崩裂,豆大的雨点从中滑落,滚落到地面。

      “啧,点真背。”

      陆明朝把校服披在脑袋上,抱怨着。

      幸好家离学校也不远。

      陆明朝带着几分庆幸地想着,可紧接着,他就被两个人拦在了路上。

      那两个人五大三粗的,陆明朝甚至觉得他们的胳膊有他的脑袋那么大。

      看着眉清目秀的陆明朝,其中一个男子咯咯笑出了声:“我听说,你是一个同志?”

      陆明朝的脸被刷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漆。

      他的确很无法无天,肆意妄为,但还是不敢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陆知致同志怎么样他管不着,但他没信心应付张心婷女士的一哭二闹三上吊。

      “呸,”

      陆明朝啐了一口唾沫,

      “我谢谢你操你大爷的心,要是闲的发慌就去多看点书。”

      说着,陆明朝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两个人,最后说了终于吐出一句话,

      “不好意思,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我是真不知道现在哪里还有扫盲班。”

      “你!”

      块头更大的那个人明显怒了,一张脸憋得紫红,身上的肉都在发胀。

      贼眉鼠眼的男子却拉着同伴,眼里一直绕着陆明朝滴滴打转:

      “上什么班哪里有什么意思。我们更喜欢和小哥哥一起去玩。”

      说着,他走近了陆明朝。

      他身上混杂着酒气和一些说不上来的东西的气味,只是足够令人作呕。

      雨水也冲刷不掉的肮脏。

      “滚!”

      陆明朝的脸沉了下去,比天上的乌云还黑,生平第一次后悔把那个贴身保镖再还给了陆知致。

      那张脸实在太过稚嫩,以至于看着像是孩童在闹气,两个人自是谁也没有放在心上,又咧着嘴大笑了一阵,就想去拉陆明朝看起来比姑娘还细些的胳膊。

      许是那两个人身上的气味太难闻又或许是连日的委屈与崩溃决了堤。

      陆明朝伸出拳头,不要命似的向前砸了过去。

      看着那两个倒在地上,嘴角渗血的两个人,陆明朝竟感受到了丝丝快感。

      “哥哥……”

      小姑娘纤细的声音几乎要融化在风雨里,几乎细不可闻,然而他还是听见了。

      在最不想被人看见的时候,总会遇上那个最不想让他看见的人。

      陆明朝把十指张开,雨水混着血水冲到地上。

      很脏,但也洗不干净。

      陆明朝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小姑娘。

      地上落着不知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两把雨伞,小姑娘怔怔地看着他。

      他们的本该有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而如今,一双眼里滴着血,另一双眼像镜子一样反射着这一切。

      她的身后汽车银白色的闪光灯在闪烁着,刺得人眼睛生疼。

      “麻烦了。”

      陆明朝长叹了口气。

      他知道,张晨舟,他亲爱的舅舅就在那辆车里。

      但他的麻烦并不在此。

      只要想到张觅清用看洪水猛兽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陆明朝的心就像被用鞭子抽来一样疼。

      “清清,给他们打120吧。”

      他低下了身子,直视着那个和他有六七分像的小女孩,温柔地说这话。

      求求你,不要害怕我。

      陆明朝从不相信天上那堆神仙,更对那些神学佛学嗤之以鼻,此刻却拼命地祈祷了起来。

      张觅清瑟缩着躲了起来,死死地咬住嘴唇,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惊叫。

      陆明朝望着自己扑空的手,心里一空,似乎有什么地方被割掉了。

      黑色的商务车车门被推开了,下来的那个人身姿不能算是挺拔,却极具威严。

      豆大的雨滴倾刃而下,男子踏着溅起的水花,径直走了过来,看似从容不迫,步速却逐渐加快。

      他抱起了那个被风吹得湿了一身的小女孩,并不在意自己的那身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西装被弄脏弄皱。

      张觅清也顺从地被依偎着男子,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庇护所。

      “舅舅。”

      陆明朝的声音很低,几乎要没入这片雨中。

      “张董事,这两个人没事,只是暂时晕厥而已。”

      一个医生打扮的人检查过后,毕恭毕敬地对男子汇报着。

      张晨舟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把视线投向了陆明朝。

      清平市里上些年纪的人里但凡懂些财务的,都知道张晨舟就是个刽子手,恨不得把前面的人的肉连着骨头一起撕下来才罢休。

      但在陆明朝的记忆里,舅舅只是那个给他买玩具夸他聪明的舅舅而已。即使但是这时舅舅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他也没有丝毫的惧意。

      “上车。”

      惊雷将长夜撕破,凛然的白光把张晨舟的脸衬得多了几分可怖。

      陆明朝倒是没什么感觉,宛如一只提线木偶一般木然地跟在张晨舟的身后。

      车上的光温暖明亮,渐渐将陆明朝从另一个世界拉了回来。

      一阵漫长而又诡异的寂静过后,又一场狂风暴雨在车里席卷。

      “这些年知识没学会多少,逃课打架倒是学了个全,用不用再把你打包到少管所再来个十日游。”

      张晨舟始终抿着的唇终于有了弧度,却是一片森然。

      张晨舟的秘书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张晨舟拿着这副笑容对着自己,他会自动辞职。

      陆明朝却直接无视了张晨舟的暴怒,

      “舅舅,我想考警校。”

      张晨舟微微一怔,脸上的怒气稍稍消了下去,

      “人民警察不欢迎你。”

      即使如此,张晨舟还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要是我当了警察,我也不会被人欺负了,还能救很多人对吧,清清……她也不会用刚才那个眼神看我对吧。”

      陆明朝看着还在睡觉的小姑娘,琥珀色的眼睛里似乎装了破碎玻璃,零星一刮,便能滴出点点血泪。

      张晨舟看着在怀里熟睡的小女儿,又盯着自己的侄子,看了半晌。

      这是他唯一的妹妹唯一的儿子。

      “想当警察就不能再混日子了,警校要分很高的。”

      张晨舟的语气软了不少,话里也多了几分长辈对晚辈的忧虑。

      “我知道。”

      “万一以后我们出了什么事,就警察那点工资你可过不了现在的生活。”

      “无所谓。”

      “那如果你考不上呢?”

      “那就再考一次。”

      “你就不怕自己现在会后悔吗?”

      “再怎么样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吧。”

      陆明朝敞开手,黑夜是他身后的幕布,而他本人彻底地隐入了黑夜。

      “你以为警察就代表正义吗?”

      张晨舟脸上嘲弄之意渐深,

      “他们背后见不得人的事你以为就少吗?”

      “没事,”

      陆明朝的回答依旧风轻云淡,

      “只要有干净的机会,我就能干净。”

      总要有一个口子,才能在黑夜里看见一点希望。

      陆明朝想要找到那个口子,如果没有,那他就会找机会用剪刀剪开一个口子,然后把黑夜彻底撕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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