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血书（十八） ...
-
五月初，初夏的微风抚过脸庞，空气里藏着按耐不住的躁动。
张觅清埋头苦干五三，字迹有些潦草，但做题思路清晰，步骤简明扼要。
“清姐姐，清姐姐……”张言觅一回头就撞见齐元白脸上明亮的笑，“江湖救急啊，清姐姐，这道题怎么写？”
“啊？”张觅清有些无措，“我不会。”
齐元白大手一挥，显然是不在意：“没事，你都不会，我就可以不写了。”
张觅清是典型的文科生，数学成绩不大好，语文成绩却常年稳居年级前十。
唐云舒恰好打水回来了，听了他们的对话俯身看了一眼题，蹙着眉担忧地看着她，“你怎么了？这道题你不是前天才给我讲过一遍吗？”
张觅清咬着唇没说话，夏彤瞥了她一眼：“她最近心情不好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张觅清深深地看了一眼夏彤，没说话。
夏彤微微一笑，视线瞥向了桌子上摊开的，深蓝色封皮的练习册。
“效率挺高。”夏彤说。
“居然比齐元白还快？”唐云舒也注意到了，不可思议地惊呼道。
张觅清抬手合上了练习册：“证明我最近的训练效果不错。”
“果然清姐姐还是清姐姐。”齐元白长叹，“劳模啊。”
“这没什么。”张觅清微微一笑，再次深深地看着站在一边露出笑容的夏彤。
夏彤生得很美，笑起来宛如洒了阳光般灿烂。虽然此刻她的笑容带着嘲讽，但依然是美的。
—————
放学铃声响起，待老师离开教师后，张觅清吐了口气，起身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清姐姐～”姐姐二字被人拉的无限绵长，听得便是有求于人，“小白，又干嘛？”
上了一天的课，张觅清声音都透着疲惫。
“我们再去吃冰激凌吧，”齐元白发出了极具诱惑力的邀请。
张觅清看了齐元白一眼：这几日齐元白一直想方设法地带她散心。
心下不免有些触动：“乖孩子，姐姐平日里没白疼你。”
齐元白的嘴角微微一抽，却还是拉着几个人一起去买冰激凌。
绝不让张觅清落单，努力让唐云舒融进班里，这是他对老师的承诺，也是他对朋友的保护。
夏日，五点半的天空还是晴的，透蓝的像是才洗过的模样。
张觅清脚步顿了顿，似乎是在欣赏美景。
唐云舒却分明看到，张觅清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你终于笑了。”看见张觅清重展笑颜，唐云舒弯起了眉。
他的容貌承袭了那位音乐妖精，微微勾起唇的模样也如她一般噬魂噬魄。
张觅清愣了一下，低着头轻轻说了一句：“谢谢。”
那声音比蚊子叫还小些，然而唐云舒还是听见了。
“你俩快点，”前面的齐元白走得老远了，影子拖得很长，“要晚了可要排很长……”
齐元白的话没有说完，夏彤的拉杆式书包便“啪”的一声倒在地上。
“夏彤！”
双眼被少女手臂上的鲜红和罕见的苍白脸色刺了目，齐元白扶着夏彤，拨下了120。
同时他也没有忘记，那个被预订好要出事的人。
伺机而动的警员倾巢而出，可黑衣男子的身形如同鬼魅。
他有被打伤，黑色的面罩上都挂着鲜血，可目标依旧明确地直指张觅清。
唐云舒看了一眼张觅清，她拥有良好的出身，不错的成绩与样貌，拥有不少朋友，她的未来，光明可期。
和他不一样，她更应该活着。
这么想着，不自觉地，唐云舒就把一把张觅清推到警员身边。
张觅清愣住了，警方愣住了，暗处那个匆忙赶到他们面前的身影愣住了。
愣的最久的，还是那个黑衣男子。
“都是你的错！”
像是野兽发出的低声嘶吼，黑衣男子一把拽住唐云舒，泛着寒光长刀抵在他的脖子：“你们要是谁敢过来，我现在就杀了他。”
“唐云舒，你傻不傻！” 张觅清瘫坐在地上，声音嘶哑。
匆匆赶来的韩礼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张觅清，抬起头盯着黑衣男子，眼里那汪寒潭深不见底。
顾揽明看着离刀剑不过半寸的唐云舒，心下一急：“你现在动的，可是你偶像的亲弟弟。”
黑衣男子不为所动：“他都开始维护他姐姐的仇人之一了，就没什么值得说的了。”
“你为什么想对张觅清动手？她从来没在网上发表过公开言论，她一个十四岁女孩子，能对别人做什么。”
“那个不要脸的星站是她爹名下的，她姐姐对絮轻弃而不顾。要怪就怪她够倒霉，生在这种家庭里。”
韩礼低下头，脸上的嘲讽意味渐深。
是啊，不是她做错了什么，而是她不如父亲姐姐那般强大，便成了他们的替罪羊。
“韩礼，我们怎么办？”张觅清凑在他身边，看着那个被刀抵着，连呼吸也不敢用力的男孩，双手攥成拳，琥珀色的眼睛里火光四起。
这当然不是张觅清，张觅清即使再任性，乖巧的女孩也不会有这种眼神。
韩礼看了一眼手机，得到明确回复的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得到李队回复了，陆明朝，通知想衣，准备狙击。”
说着，韩礼向黑衣男子走了过去。
他的距离控制得很好，不会让绑匪觉得不适，也恰好让自己离他够近。
“你应该也很恨警察吧，”韩礼像是在问候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温声细语地讲道理，“不如绑我，你看你绑一个孩子看起来多不要脸，绑一个警察不威风多了。”
绑匪冷笑一声：“说好听的谁不会，有本事你就给我跪下啊！”
有本事你给我跪下啊！
韩礼没想到隔了这么久以后，听到这句话依然和当初一般别无二致。
清贵的青年并未发言。
绑匪开始大笑起来，沧桑的脸上竟有几分悲怆：“我就知道，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绑匪又把嘴凑近了唐云舒的耳朵，带着十足的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你救的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只有我是絮轻的……”
声音在半道戛然而止，绑匪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青年。
他生得一副贵公子的模样，这样的事，似乎就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然而韩礼就这么跪下了。
“可以放过他了吗？”青年的神色坦然，没有一丝不忿。
绑匪呸的一声啐了一口唾沫，恨恨地说：“你们这些警察什么不多，就是花样多。你给我滚，给我找个女记者过来，不然……”
长刀又逼近了唐云舒的咽喉。
韩礼看着唐云舒，这孩子一向冷静自持，可眼神中还是透出了对死亡的深深恐惧。
该怎么办？
冷静如韩礼，心里也生出名为绝望的情绪。
这是个大新闻，已经有不少记者围过来了。
可谁会过来？
谁会明知前方是深渊还会冒险把已经半脚踏进黑暗里的人拉回来？
“没问题。”柔和的女声从背后传来，夕阳的余晖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
很难说那个女子外貌是美的，然而她身上那种生机蓬勃的活力却比倾城的外貌更难得。
女子拿出记者证：“我是清平广播电视台的记者，陆欲眠，这是我的记者证。”
韩礼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一言一行，都与记忆中另外一张脸重叠。
陆欲眠。
韩礼喃喃自语着，这是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
“哥哥，放心，这里就交给我。”陆欲眠抬头看着韩礼的眼睛，轻声说道。
韩礼的眼眶忽的有些粘腻。
他很少做梦，也很清楚这就是现实。
可韩礼还是觉得眼前这一幕仿佛是梦境塑造出来的，一戳就破的假象。
“好。”韩礼翕动着嘴唇，似乎又很多话想说却又只剩下一个字。只是拉着身边陆明朝向后退去，把这个胶着的战场交给了陆欲眠。
“想衣准备得怎么样？”韩礼向陆明朝询问道。陆明朝没有褪去自己给他画的特殊妆容，仅仅只是把那副细框眼镜给摘了。
“不行，”陆明朝眉头蹙得紧，“绑匪用镜子阻碍视线，想衣没有把握。”
韩礼沉吟了一会儿，嘴角弯起的弧度让人不寒而栗：“不打紧，我们只是需要一个时机让他分心而已。”
“您是，陆少爷？”在旁边沉默不语许久的灰衣青年终于迟疑地开了口。
“你是……”陆明朝沉吟了一会儿，“我知道你，折竹，对吗？”
“是。”折竹点了点头。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折竹”不是灰衣青年的本名，而是张觅清在很久以前为眼前的男子取的代号。
而取代号的目的，也仅仅是为了张觅清在有一天看见他时，不会忘记他会永远站在她身边。
折竹请求道，看向陆明朝的眼神多少有些不善：“表少爷欺瞒家里的举动我会向张董事他们报告的。”
“随你。”陆明朝耸了耸肩，完全不在意。这种事情也就折竹这一根筋才相信家里会真的让张觅清冒险。
现在的重点，是怎么才能让绑匪分心，把唐云舒救出来。
陆明朝突然想到了什么，垂了垂眸：“韩礼，你信我吗？”
“当然。”
韩礼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就交给我，等我一会儿。”
陆明朝沉着地吩咐着，拔腿向那家小书店跑去。
“快点，再快点……”
陆明朝足下生风，只恨自己不能凭空转移。
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书店时，一瓶冰镇的可乐及时送了上来。
“怎么跑这么急，”言念温和地看着他，“喝点饮料歇歇，这杯不要钱的。”
陆明朝没听，拿起可乐便转身开始了又一次的与时间赛跑。
言念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发现桌上多了一沓零钱，买可乐自是用不了这么多钱，刚刚那位只怕是把身上所有零钱都掏出来了。
“这……”言念为难地看着这些钱，无奈之情更甚，“真的很影响我诚信经营的名声。”
到底过了多久，叶想衣心里的绝望宛如发起了大水一般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
可她不能倒下，她看着瞄准镜里两个小小的身影，依旧咬牙坚持着，等待那个一击毙命的时机。
她等到了。
少女清越的声音从远方传来：“采访了这么久，也该给他喝些水了吧。”
一边说着，少女扬了扬手中还淌着冷气的可乐。
看着张觅清模样的陆明朝，唐云舒瞪大了眼睛。
“我不用你管，”唐云舒按耐下心中的怒火，“你走。”
陆欲眠眼眸流转，转头看向绑匪：“采访了这么久，孩子也累了，我去拿，我来给他喂，怎么样。”
绑匪犹豫了半晌，看着唐云舒额间渗出的细密汗珠，点了点头。
陆欲眠接过唐云舒的可乐，将瓶盖拧开，喂给唐云舒喝。
唐云舒不知他们这番是什么用意，喝得心不在焉。但看见远处冲他挤眉弄眼的齐元白，依靠青梅竹马之间的情谊，他立刻反应了过来，不动声色地把镜子移开。
褐色的液体终于见了底，又几滴溅上了雪白的校服。绑匪将长刀离唐云舒再逼近了几分，细刃划过脖颈，淡淡的血色在白色皮肤上显得格外眨眼。
“我要是死了，你就一定会没命。”
唐云舒的背上沾满了粘腻的汗液，死亡的恐惧几乎把他吞噬，但他仍旧强作镇定。
“不用你多废话。”
绑匪愤恨地骂了一句，不知是看他这张脸还是真的怕死，手上的刀离唐云舒远了不少。
“嘭！”
子弹顺着既定的轨道划破长空，只留下风蹭过耳边的不真实感。
陆明朝下意识地捂着陆欲眠的眼睛：“别看。”
不容置疑的声音背后藏着的却是青年别扭的温柔。
陆欲眠忽的想起了自己的心上人，他从不会这般，他会把自己的温柔细细地描在她的心上。
叫她难舍难分，再不愿离开。
“阿念，我好想你。”
陆欲眠一时间忘记了绑匪，忘记了许久未见的哥哥，脑海里只记得那个温润的男子。
这一刻，她真的很希望他在身边。
而唐云舒早已遗忘了一切，他唯一记得的是冲着前方奔跑，直至撞上一个冰冷的胸膛。
唐云舒抬起头，鳞次栉比的街道在眼前扭曲变形，大片的景物接连失去了色彩。
“没事了。”
一个人抱着他，虽然有些僵硬，却也算得上是个温柔的拥抱。
真的没事了吗？
唐云舒有些难以置信，本能地想要回头看过去，眼睛却被一层黑暗笼罩。
不同于以往，即使身处黑暗，他依然能够感觉得到温暖。
“真的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他记得这个声音，是那个名叫韩礼的警官。
这个声音是值得信任的，唐云舒知道。
有信任的人在身边，便能安心在黑夜中前行。
于是，唐云舒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的意识远去。
“他是个英雄。”
顾揽明感慨道，向着唐云舒敬了一礼。
韩礼轻轻地把唐云舒送到顾揽明怀里：“那你送小英雄去医院吧，他需要检查。”
交代完一些必要的事宜，韩礼匆匆走向陆欲眠。
她拒绝了所有的采访，正坐在花坛边上的长椅稍作整理。
她被吓得不轻，到了现在身体依然在颤抖。
在那一刻，死亡距离她不过咫尺。
“你很勇敢，就像爸爸一样。”
韩礼盯着她，说。
或许曾经的温柔只是拉拢人心的手段，可对着陆欲眠时，韩礼眼底的温柔绝对是真心实意。
看着一身警服的韩礼，陆欲眠勾起嘴角：“看见现在的哥哥，爸爸妈妈也会很欣慰的。”
韩礼再也按耐不住心中喷涌而出的情感，紧紧地抱着陆欲眠：“我终于见到你了。”
不远处的树荫底下，陆明朝正在开一瓶罐装可乐，结果小小的金属薄片折了半截。
“切。”
陆明朝也不在意这些了，对着瓶口猛灌一通。
喝完，用摸了摸嘴角的深褐色痕迹，依旧是一脸的不快。
“再不告白就被人捷足先登了呢。”
缓缓而至的叶想衣一脸的惋惜。
陆明朝怒瞪了她一眼，不过倒是一句话也反驳。
“清清呢，现在在哪。”
“知道她那个小姐妹受了点伤，她跑去医院了。”
陆明朝的声音闷闷的，事到如今，他倒是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韩副队要是和那位姑娘成了，你会祝福吗？”
“……叶想衣，你少和顾揽明学。”
拐角处的青藤书店里，言念一个人抚摸着鸣叫不已的小青鸟：
“怎么，今天太无聊了？”
“吱吱。”
“是，连你的女主人回来都不过来打招呼很过分对吧。”
“吱吱。”
无论言念说些什么，小青鸟的答案只能，也只会是吱吱声。
可是也不知是哪里取悦到了言念，他微微眯起眼，安抚着眼前的小鸟：“眠眠会快就会来看你了，小青，你再忍忍好不好？”
许是小鸟通人言，小青真的不再啼叫。
“真乖。”
言念弯起了眉毛，笑容温柔而又令人沉醉。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血书（十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