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而作》韶愿

22、血书（十四）

　　快到四月了，天气渐渐回暖，连清平市公安局前的挺直的白杨都已伸出新枝，点点嫩绿装点其间。

　　不大的会议室里，那张白色圆桌前多了两张椅子，和其他椅子不同，做工看上去精致了不少。

　　往日这个屋子就充斥了紧张的气氛，如今更是再添几分压迫感。

　　多加的两张椅子，一把属于一个大概四十左右，头发梳成三七分，看上去油光发亮的男子；另一个男子看之不过三十五六，身材魁梧，表情沉稳。

　　“方副局，彭副局，二位好久不见。”李复率先伸手，向两位领导点头问好，看上去颇为殷切。

　　他也是没办法，他手底下这群小子他能没数么，聪明劲都有。至于为五斗米折腰的精神，除了韩礼那张嘴那副笑能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其他的那都是心比天高的主，也不知道哪句就算说错话了。

　　“小李啊，”头发梳得油光发亮的方昭为亲切地叫着没比他小几岁的李复，一脸为难的模样，但还是开了口，“你在警局也待了这么多年了，平时办事的效率我们是看在眼里的。怎么这次的案件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你也知道的，这个案子闹得人心惶惶的，今早谭局还被上面叫过去数落一顿，到现在还没回来。”

　　等他回来被数落的就是你，所以你现在抓紧时间赶紧数落我们对吧。

　　李复心里暗自腹诽着，面上却还是赔着笑的：“方副局说的是，我们一定会加紧速度，争取尽早破案。”

　　“行了，”彭子宴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再不提高一下效率，谭局那边还指不定怎么说呢。”

　　“子宴你还是太年轻了，”方昭为晃着自己的大脑袋，一副长辈教育晚辈的模样，“互相交流一下，促进局里的感情，对破案那绝对是有好处的。是吧，小陆。”

　　方昭为看向陆明朝的眼神带着些示好的意味。

　　李复咽了咽唾沫，无论怎么想方昭为都是陆明朝最讨厌的人的典型。

　　陆明朝却挂着平顺的笑：“方副局说笑了，我们这些小辈哪里懂什么，不还是得靠您教导着么。”

　　李复心下松了口气。

　　是他忘了，他们的陆小朋友，是个小少爷。

　　得到陆小少爷的几句奉承让方昭为心情颇好，又和陆明朝扯了几句直到彭子宴已经到达了愤怒的临界值，方昭为才恋恋不舍地罢休。

　　韩礼瞥了眼陆明朝，虽然很不明显，但在方昭为看不见的地方，陆明朝做口型骂了他一句。

　　他骂的话很难听，不像刚刚那个懂礼节，知分寸的小少爷，但是很像陆明朝。

　　韩礼垂下眸子，盯着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嘴角微微上扬。

　　“诸位都是警局的人才，”毕竟是副局长，方昭为还是端着一副架子，“不必过于紧张，我们也是顺着帮你们再理理思路，你说是吧，小彭。”

　　方昭为讨好似的看向彭子宴，彭子宴的来历成谜，偏又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局长，对方昭为来说，这种人能笼络必是要笼络的。

　　李复点了点头，给韩礼使了个眼色。

　　韩礼会意，起身走到那块白板面前，贴上了一张照片。

　　即使只是一张照片，即使照片上的女子只是简单地勾了勾唇，依旧是噬人心魄的美。

　　林絮轻。

　　一个早已被流量遗忘的人。

　　“林絮轻是第一个死者塞西莉娅和第六位死者宁怜最直接的相关人。塞西莉娅和林絮轻的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宁怜却让林絮轻唯一的弟弟在学校里举步维艰。”

　　彭子宴皱了皱眉：“宁怜施暴的原因查清楚了吗？”

　　毫无疑问，这起校园暴力会让公众对这位姑娘的遭遇有些看法。

　　彭子宴并不大喜欢这种风气：她是做错了没错，这就是那些人杀人，搞得人心惶惶的理由了？

　　什么世道竟要要求受害人完美无瑕，偏偏要求的人自身还未必摆脱得了乱境。

　　校园是无数人心中不可被侵犯的圣地，人们是见不得这样的地方沾上血污的。

　　“宁怜以前是林絮轻的死忠粉，抄袭事件后成了黑粉。”

　　韩礼张贴出了一张张三四年前还是小学生的宋雅柔在社交媒体上的公开言论。

　　“抄袭狗，骗子，滚出娱乐圈！”

　　“抄袭作精怎么还不死呢，最好全家一起跟着她死，能养得出来这种玩意的家庭必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叶想衣盯着这些极为难听的话，联想起她见过的那个死去的女孩，有些难以置信。

　　宁怜生得这般柔弱，却也懂得把自己的柔弱化作一柄利刃。

　　果然人类永远参不透的话题，是人心。

　　彭子宴的手指有规律地敲击着白色的桌子，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还有呢。”

　　韩礼不会让他失望的，彭子宴很清楚这一点。

　　“第二名死者陈微是塞西莉娅的狂热粉丝，当年塞西莉娅粉丝和林絮轻的粉丝在抄袭事件后大吵了一架，最坚定维护塞西莉娅的人，就是陈微。”

　　“另外，”韩礼说着，看了一眼陆明朝，“那个在网上质控林絮轻的‘惟愿守夜’已经确认是陈微本人了。”

　　守夜，守护dark。

　　而达克正是塞西莉娅的姓氏。

　　顾揽明咽了咽口中的唾沫，他是真的没办法理解。

　　这个世界上伤害塞西莉娅最深的人无疑是陈微，然而也恰恰是陈微为了塞西莉娅付出了最多。

　　金钱，婚姻，坐牢的可能，最后他甚至极有可能为了塞西莉娅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然而塞西莉娅呢，顾揽明想起塞西莉娅的日记，对于这个粉丝，她只有利用和无尽的厌恶。

　　这样，真的有什么意义吗？

　　顾揽明不知道，已经死去的陈微也没办法给他答复。

　　“那那个小学生呢，也是塞西莉娅的黑粉？”方昭明猜测道。

　　韩礼少见地停顿了半晌，有些迟疑：“与其说他是林絮轻的黑粉，不如说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是贪图好玩而已。”

　　林絮轻是坏人，这是这个孩子自从接触到网络便有的固有印象，他不知道事情的始末，他只是从网络上了解到这个人。

　　而骆子文所了解到的林絮轻和狐媚惑主的妲己，褒姒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应该被世人所痛骂，于是正义感十足的骆子文也开始骂林絮轻，他在时下最火爆的游戏《星族》创建了一个公会。

　　这个公会不算多大，但加入的人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喜欢辱骂林絮轻，说些或许子虚乌有的事，自以为自己是正义的代言人。

　　他们不知道，他们的每一句话都能化成利剑，把那个女孩子戳的遍体鳞伤。

　　他们只会在她死了之后，欢呼庆祝这个世界又少了一个恶人。

　　李复看着骆子文的照片，神色复杂。

　　“现在的人都是怎么了。”韩礼冷笑道，“你会觉得他们做错事了，是因为你听过了张言觅讲的故事，认识了林絮轻的弟弟，现在还找到了林絮轻被冤枉的证据，现在所知道的一切都是站在林絮轻是被冤枉的立场上。”

　　可那些人，他们什么也不知道，那他们的言行在他们自己眼里毫无疑问是绝对正确的。

　　顾揽明脊背发凉，细密的汗珠滚落 。

　　就像你觉得自己在和对方下一盘棋，而这场战争的胜利者是你自己的时候，所有的奖励都落在了第三者的手里。

　　而下棋的人，一个什么也不知道地在沾沾自喜，另一个连睁开眼睛也做不到了。

　　“第四名死者是林絮轻开始辗转后的一位房东。”韩礼神色有些疲惫，查到这件事并不容易，林絮轻经历过那件事之后便更名改姓，居所也多在偏僻地带的简陋小区，住户的信息很少，“吴兰桂的儿子很不成器，为了他，吴兰桂算是操碎了心，变得很烦躁。”

　　“于是，没什么钱看着又比较好欺负的林絮轻成了她的发泄桶。”

　　韩礼瞥了一眼顾揽明，这是顾揽明找到的线索。在与人交往这一方面，顾揽明像一只乖巧的小狗，能讨得所有长辈欢心。

　　“至于第五名死者严久，是他把林絮轻的音乐初稿时间篡改了。”

　　这也是林絮轻并不敢告诉张言觅自己电脑里有初稿的原因。

　　被人发现时间对不上她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了。

　　“林絮轻的家人没什么问题，”彭子宴冷静地分析道，“塞西莉娅那起案子事发的时候他们一家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所以最大的可能还是粉丝。”方昭为老脸一垮，神色难看。

　　这个范围太大了，事发之前的林絮轻粉丝量过千万，即使到了现在，也依旧有十几万的粉丝。

　　“不用这个表情，我记得凶手似乎已经预告了他下一个要对谁动手，”彭子宴似乎意有所指。

　　“彭副局该不是想把清清做饵吧。”叶想衣面色铁青。

　　“不行，绝对不行。”最先摆手反对的不是陆明朝而是方昭为。

　　先别说那位二小姐如果有什么闪失，她的父亲张晨舟可不是吃素的；但凡这件事被人知道了，他评上局长的瞬间就变得渺茫。

　　“这件事不应该先问她自己愿不愿意吗？”

　　陆明朝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漂着碎冰：“你这是在违法，就算她同意了，张律师也能把你告到死。”

　　“那好吧。”

　　彭子宴耸了耸肩，似乎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到心上。

　　陆明朝有些恼了，彭子宴根本就是随便提出这个可能性，他也知道没人会同意，他唯一的目的就是激怒他——他很成功，陆明朝看着他的眼神都带着凛然的冷意。

　　彭子宴却根本不在意，视线也转向了韩礼：“学校那边排查得怎么样了？”

　　尚南中学毕竟是百年名校，绝对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出的地方。

　　韩礼摇了摇头：“保安室里的两个大爷都被砸晕了。凶手很谨慎，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监控录像也只拍到了他一身黑衣服。”

　　方昭为像是瘪了的皮球，说话时脸上的肥肉都在颤动。

　　“广撒网就广撒网吧，陆明朝你可要辛苦些了。”

　　“知道了。”陆明朝神色冷淡，显然还在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

　　彭子宴并不在意，而是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