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铸剑铺》尚扁扁

5、第四章

　　赵晚晚话音刚落，底下顿时一片骚动。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现在离开，不也挺好吗，下山随便找个营生混饭吃，总好过到处逃吧。”

　　“可是这世道不太平，现在混饭吃越来越难了。”

　　“就是就是，光赋税就能把人压死……”

　　“再说了，咱这帮人，除了打铁，别的也干不来啊！”

　　“赵四，你攒的那些钱早够你带着老婆孩子混日子了吧，不行就回乡下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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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中，有个声音问道：“少当家，若是跟您走，接下来作何打算？”

　　赵晚晚看向此人，心道，这话问得正是时候，她清了清嗓子，安抚众人：“我们下一步的计划，是前往桑植国。桑植国物阜民丰，治安不错，我们过去找个地方安身立命，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我手中还有一些银钱，够支应大家这一路上的开销，剩下的，我们当作本钱，不信我们这些人，不能在桑植国闯出一片天来！”

　　赵晚晚又将手中的掌印高举过头顶，朗朗有声：“老夫人为保我们全庄而葬身火海，如今，我们莫要辜负她老人家的一番苦心！”

　　底下都是一群热血沸腾的打铁汉子，众人一听老夫人的所作所为，顿时气血上涌，赵四第一个站出来附和：“大当家，算我一个！”

　　众人没有再喊她少当家，而是尊她一声“大当家”。

　　一个一个的人站出来说“算我一个”。

　　赵晚晚有些动容，她望着众人，道：“谢过大家！各位今日大恩大德，我赵家没齿难忘！”

　　底下一个汉子咧着嘴笑出声：“大当家不必和我们客气，俺们当年也是受了已故当家的照拂，才有如今的日子，我等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

　　众人应声附和：“对对对！士可杀不可辱，我们打铁汉也有柔情！”

　　赵晚晚高声道：“好，那我们连夜出发，前往桑植国！”

　　她安排人清点人数，她刚刚就发现不对劲了。只见她望向人群，提高声音道：“三当家呢？”

　　众人面面相觑，又各自在人群中搜索三当家的身影。

　　可眼下，不仅三当家的身影没见着，就连三当家的家眷等一干人均无影无踪。

　　这时，人群中一个瑟瑟发抖的小童工站出来：“申时的时候我看见三当家带着家眷下山了。”

　　赵晚晚沉吟片刻，冷哼了一声，倒是跑得挺快。

　　底下有人问，“三当家怕不是提前知道了什么吧？”

　　赵晚晚道：“先不必管他，以后自有机会收拾他。”

　　赵晚晚想着他们这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一路向南，本来就有些扎眼，所以她断不能用赵晚晚这个名字了。

　　她眼神黯下来，目光落在远处，夜色那么沉，月光那么凉，但终有一天，会有风吹开这所有的阴霾，也终会有，大地春回。

　　于是她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昭苏”。

　　她用了母姓，从此这世上，再没有赵家长女赵晚晚，有的只是大当家孟昭苏。

　　暖玉凑过来，给孟昭苏披了件外衣，然后问她：“大当家，要不要派人去给舅老爷传个消息？”

　　孟昭苏摇摇头，道：“不必。孟家本就势单力薄，眼下这情景，万万不可连累他们。”

　　暖玉还要再说些什么，余光中瞥见晏阜之走了过来，于是向二人福了一福，退下了。

　　孟昭苏看向他。他看着倒还好，不似他当时拉住她时那般面色冰冷，他在她面前站定，淡淡地说了句：“节哀。”

　　孟昭苏转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向他道歉：“晏二公子，先……先父邀您过来讲学，但不成想遇此变故，实在是对不住……”

　　晏阜之摆摆手。

　　孟昭苏问起他以后的打算：“晏二公子接下来准备去哪里？我派两个信得过的人送你们。”

　　晏阜之静静地望着她，这个劫后余生的小姑娘，此时此刻，没有抱着身边人哭天抢地，却在这里妥妥当当地安排他一个客人的去处。她的身体内，到底蕴藏了多少能量？

　　他开口道：“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们是要去往桑植国对吧？巧了，我也要回桑植国。”

　　他不说她差点忘了，晏阜之是桑植国人士。

　　孟昭苏略微思忖了一下，道：“好，我去安排人手，送你们回去。”

　　晏阜之愣了一下，尔后弯腰附在她耳边，声音极低：“你不觉得，与你们一起走，我会更安全些吗？你是对你手底下这一二百人没信心，还是……不愿与我同行？”

　　冷不防他一张俊俏的脸凑到她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孟昭苏的心顿时漏跳了半拍。

　　是了，他这两顶高帽扣下来，她哪里还能说得出拒绝的话。

　　但是事实却是，跟着他们，明显更不安全啊，之前那贼子定不会甘心，他们这一路上，不知道会遇到多少困难，他此举，又是何苦？

　　孟昭苏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却缓步踱到她刚刚拿树枝划拉的雪地面前，望着地上“昭苏”两个字，叹了一声，“万物昭苏，是个好名字。”

　　近些年来，他四处游历，看过春的月，赏过夏的夜，尝过秋的酒，亦感受过冬的寒。

　　他这一路上，遇到过冻死在路边的兄妹，遇到过到处乞讨的壮汉，遇到过跪地求饶的良家女子，遇到过太多太多事情……

　　他以为，他的内心，早已经麻木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天那个眉眼上都带雪的女子，他的心，却轻轻地颤了一颤。

　　所以他决定和她一起上路。

　　小绿急得在他身后直跺脚：“公子，我出来之前答应过老爷，要好好看着您的，您倒好，又掺和进了一趟浑水里。”

　　晏阜之决定好好教育一下小绿，只见他伸手弹了弹小绿的额头，一本正经地批评他：“你这孩子，都跟了我多少年了，怎么还事事都听我爹的？”

　　小绿揉了揉额头，跳起来：“公子！”他家公子的关注点，真的是好生奇怪！

　　夜里，孟昭苏抱着妹妹坐在马车里，凝望着她胖嘟嘟的小脸上的泪痕，一眨眼，眼泪就掉了下来。

　　千千哭了很久，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一边哭一边缩在她怀里不成声地问她：“长姐，祖母也去了天上吗？”

　　孟昭苏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千千的表情，无声地点了点头。

　　小千千扁扁嘴角，又是“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孟昭苏手忙脚乱地拍拍她的背，柔声安慰她：“千千乖……千千不怕……还有长姐呢。”

　　小丫头哭得累了，也折腾得累了，最后拽着孟昭苏的手沉沉地睡了过去。

　　孟昭苏闭上眼，却半分睡意都没有。

　　她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就是白茫茫的雪景，父母离去前的背影，冲天的火海，祖母慈爱的双眼……

　　过了半夜，孟昭苏怀里的赵千千不安分地动了动，孟昭苏低下头去，只见她一张嫩白的小脸异常绯红，嘴唇干裂，嘴里还喃喃地喊着“母亲……”

　　孟昭苏伸手覆上她的额头，果不其然，滚烫异常。

　　她掀了帘子，问暖玉：“附近可有医馆？”

　　暖玉正耷拉着打瞌睡，立马清醒了过来，她瞄到孟昭苏布满血丝的双眼，内心泛起一阵苦楚，答道：“大当家，眼下正荒郊野岭的，没有医馆。”

　　孟昭苏拿了湿淋淋的毛巾敷到自家妹妹额头，然后嘱咐暖玉：“去问问大伙儿，看看有没有懂医术的。”

　　外面的雪早就停了，厚厚的积雪铺满了茫茫大地，天却渐渐地明亮了起来。

　　过了半晌，孟昭苏面前的帘子被人掀起来，然后闪进来一个白色的身影。

　　孟昭苏怔怔地望向来人，竟然是晏阜之。

　　来人却并未理会她探询的目光，只是将一只手向赵千千的脉上搭去：“出来的时候着了风，引发了高烧。”

　　孟昭苏闷闷地道：“那如何是好？”

　　晏阜之下了马车，回来时，手上却多了一个小瓷瓶。

　　他将东西递给孟昭苏：“喏，喂她吃两粒这个。”

　　孟昭苏忙将赵千千摇醒，哄她喝了药，没多久，药效开始发挥作用，小丫头又倚在她怀中睡着了。

　　孟昭苏扭头看向晏阜之，眼神颇有些意外：“没想到晏二公子居然懂得医术。”

　　晏阜之斜倚在一旁的木窗上，姿态随意而舒适，眼神慵懒地道：“嗨，我这是久病成良医。”

　　孟昭苏一脸不解。

　　晏阜之看向她，淡淡一笑，戏谑地开口：“若我说，我活不过二十五岁，大当家信还是不信？”

　　不等孟昭苏回答，他却凑到她身边来，盯着赵千千红扑扑的小脸，自然流畅地将话题转到赵千千身上：“你给这小丫头换了个什么名儿？”

　　孟昭苏垂下眼睑，默默地摇了摇头。

　　却只见身旁那人换了个帕子敷在小丫头额上，手上的动作十分轻柔：“不若就叫昭华吧，这个名字，衬她。”

　　孟昭苏默默地在唇齿间咀嚼着这两个字，“昭华”，倒是个带着十足美好的名字，美好到让人只敢小心翼翼地触碰，生怕一眨眼就碎掉了。

　　昭华，昭华，愿她衣襟带花，愿她不染风沙。

　　晏阜之望着少女苍白的脸，脑中思绪翻涌，同为赵家女，她是长女，便要担了那千钧重的担子在身上，而她的妹妹，却可以继续不谙世事地生活下去。

　　这或许，便是那少女，逃不开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