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铸剑铺》尚扁扁

25、第二十四章

　　晏阜之手中执着笔，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他站起身，就着烛光，缓缓地朝门外走去，临出门的时候，他的左腿在门槛上磕了一下。

　　他自嘲地抬头，将眼睛望向天上又圆又亮的月亮，望着望着，最后竟然咧开嘴角，笑了起来。

　　过了片刻，他将视线收回来，不经意地抬眼望向前方，发现老友正双手抱臂，远远地站在石阶下，冷冷地盯着他看。

　　杜青山的视线落到他的左腿上，继而直视他的双眼，最终开口问道：“你的视力，是不是越来越差了？”

　　被好友瞧出了个七七八八，晏阜之也不回答，只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笑着问他：“听说你们这里的‘青山醉’十分有名，我早就馋得心痒痒了。怎么，不准备带我尝尝吗？”

　　杜青山气得说不出话来，敢情他瞎操心了呗，人家正主正巴巴地馋他的青山醉呢。

　　杜青山气得拂袖转身，色厉内荏道：“算了，晏二，我不问你心中的道。你既然认为那是你所必须坚持的，那我也无需多言。但是我只说一句话，你这副身子，再不调理，恐怕那个小姑娘还没命丧黄泉，你自己已经一命呜呼了！”

　　“听我的，等那小姑娘好起来，她可以走，你得留下。”

　　晏阜之一张俊俏的脸顿时皱成一团，眼神巴巴地瞅着杜青山，还不忘吐槽：“你这山上，属实无聊了点……”

　　饶是这样，杜青山也不松口，还恶狠狠地威胁他道：“你若是不答应，等那个小姑娘醒了，我立马告诉她你拿半条命救她的事情！”

　　晏阜之一撩衣摆，找了个石凳坐下来，瞬间变回了那个高冷的白莲花，只听他闲闲地道：“好，我留下。”

　　获胜的杜青山内心小剧场：哼，小样儿，我是神医诶，还怕治不了你？

　　下一秒只听晏阜之一脸正气地道：“再给太子写封信，叫到你这里来一起热闹热闹！”

　　杜青山想到了太子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又瞅了瞅眼前人这张欠揍的面孔，忍不住黑了脸。

　　不待晏阜之反应，杜青山连拖带拉地带着晏阜之到后山一处温泉处，二话不说，伸手一推，就将晏阜之连人带袍地推了下去。

　　他蹲在岸上，笑嘻嘻地看着晏阜之，嘱咐道：“今晚你就睡在这里吧。”

　　晏阜之看着满池绿油油的汤，直觉自己现在像是青菜汤里的一块白豆腐，忍不住皱了皱眉。

　　杜青山一见他这副表情顿时不乐意了，只听他抻着脖子道：“费了我九九八十一种药材，专门给你续命的，你居然还敢嫌弃？”

　　晏阜之见杜青山发飙，直呼不好，忙苦笑道：“不敢不敢，阿杜疼我的心，天地可鉴，日月为证。”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杜青山很是受用地点点头，嘱咐他道：“放心吧，在这里睡上一夜，保管你明儿还能蹦跶起来！”

　　晏阜之默默抚额，“蹦跶”这个词一出，再配上满池的青绿色，他怎么联想到了一种四只脚，通体绿油油的动物——青蛙？

　　杜神医见目的已经达成，便不再叨扰，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要知道，来之前，他可是打定了主意，若是晏二那家伙睡得死气沉沉的，他就算是拿麻袋扛，也得把他扛过来扔进这池子里。

　　想着想着，他又觉得不顺畅起来，晏二这是不打算留下来养病了。

　　不行，他得想个法子！

　　晏二要是这么把小命折了，那位桑植国的太子爷能把他这青山都给夷平了。

　　于是第二天孟昭苏醒过来的时候，就见一个年轻男人正和她大眼瞪小眼地互相对视着。

　　她眨了眨眼睛。

　　杜青山也眨了眨眼睛。

　　孟昭苏将头向左偏了偏，杜青山的头也跟着向左偏了偏。

　　孟昭苏躲开他，将头向右偏去，没想到眼前这人，一张大脸也跟着向右边挪过来。

　　孟昭苏忍无可忍，开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杜青山答得一脸理所当然：“看你啊！”

　　看杜青山这模样，似乎是丝毫不记得被暖玉的胸器吓得到处乱窜的场景。

　　孟昭苏：“……”

　　杜青山笑呵呵地指了指案上一碗黑得发亮的药汤，道：“既然你醒了，那便把药喝了吧。”

　　孟昭苏勉强坐起半个身子，看也不看那药的颜色，接过杜青山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

　　杜青山满意地看着眼前的这小丫头，居然不怕苦，早知道就给她再多加一倍药量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他却忍不住嘴欠的本质，抱怨道：“哎，你慢点喝！那是我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药材，别处可找不到呢！你怎么就给一口端了……”

　　孟昭苏：“既是如此，那便多谢这位少侠了。”

　　杜青山傲娇地将头一扬，纠正她道：“不是少侠，我是行医的！”

　　孟昭苏忍不住笑道：“那……多谢神医？”

　　杜青山故作清冷地咳了一声，然后微微点了点头，那副“既然你如此夸我，那我就却之不恭收下赞美了”的小表情，实在是有趣极了。

　　孟昭苏年纪小，身体恢复得快，在青山上养了两日，身子已然全好了，再加上暖玉的食补和杜青山的药补，小身板看着比之前还强了。

　　杜青山看着这小花骨朵茁壮地成长起来，不由得感叹了一句，还是年轻好啊。

　　幽幽的地感叹过后，杜青山斜着眼望了望正悠然躺在椅子上晒太阳的晏阜之，将嘴上衔着的狗尾巴草拿在手中晃了晃，问晏阜之：“晏二，小姑娘大好了，估计明后日就可以下山了，你什么打算？”

　　“是打算和她一起下山，还是留在这里养病？”

　　晏阜之眼皮未抬，懒懒地道：“我留下。”

　　杜青山不由得抬眼望了望天上的朝日，是挂在东边没错啊。晏二说要留下来，他还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呢。

　　杜青山担心晏阜之诓自己，不禁抓紧自己胸前的衣衫，后怕地问道：“你不会要把太子爷弄过来吧？”

　　晏阜之摇摇头，笑道：“他有你想的那么闲？”

　　杜青山使劲摇头，没有！那位爷怕是忙得连嘉禾城都出不了呢。

　　想到这里，杜青山放下心来，他学晏阜之，也搬了把躺椅在日光下躺了下来，嘴上说道：“那你给我说说，你怎的就想通了？”

　　晏阜之施施然地起身向屋内走去，将那人丢在身后，摇了摇折扇道：“自然是舍不得你这里的青山醉。”

　　杜青山：“……”我信了你的邪！

　　杜青山盯着他明显迟缓于往常的步伐，一双手有些暴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晏二的身子，越来越差了呢。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晏二这是不想被那个小姑娘看到自己病重的样子吧。

　　晏阜之拎着一坛子青山醉回屋才没多久，就见孟昭苏循着酒香味追了进来。

　　晏阜之好笑地看着小姑娘馋得发亮的双眼，拎着坛子问她：“尝尝？”

　　孟昭苏立马狗腿子般递了杯子过来。

　　一杯酒下肚，孟昭苏只觉得整个胃都暖暖的，她拿一双晶亮亮的眼睛看向晏阜之，问他：“晏二公子，二当家飞鸽传书过来，说他们已经到达清苑，我们明日启程下山如何？”

　　晏阜之伸手给她将空杯满上酒，边低头盯着手中的酒边道：“明日天气不错，宜出行。但早上风大，你们可选在晌午的时候下山。”

　　孟昭苏闻言眼神一滞，手不自觉地抚摸着杯身，良久，她抬头问他：“晏二公子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晏阜之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尔后恢复如初，满室寂静中，他答道：“不了。杜青山最近在编撰医书，一个人忙不过来，我留下来帮他。”

　　孟昭苏端起手中的杯子，这次没有一饮而尽，而是轻抿了一口，她淡淡地答道：“好。”

　　晏阜之忍不住又开启了自己的话痨模式，孟昭苏边小口小口地抿着酒，边听着他唠叨。

　　“二当家虽然性子冷，但是为人忠诚靠谱，以后遇事多和他商量。”

　　“昭华最近换牙，要忌了她的糖。”

　　“小豆儿左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要记得及时给他换药。”

　　“益州和五岭一带，民风淳朴，无需过多防备。”

　　“桑植国气候潮湿温暖，要注意防蚊虫。”

　　如此种种，事无巨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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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昭苏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她在想别的事情。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啊，晏阜之陪了她这一路，似乎也是时候说再见了。

　　她举起酒杯，碰了碰晏阜之的杯子，道：“多谢晏二公子这些日子的帮助，昭苏无以为报。您放心，先父答应您的事情，我定会办到……”尔后一仰头，以袖遮面，一杯酒尽数落了肚。

　　晏阜之不甚在意地笑笑，也举杯将酒送入腹中。

　　良久，孟昭苏只见对面坐着的那人清浅地笑着，语气温柔：“大当家不必谢我，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有人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孟昭苏怔了怔，然后黯然失笑。

　　她做得，真的已经足够好了吗？

　　翌日晌午，孟昭苏一行人站在山脚下与杜青山和晏阜之二人道别。

　　孟昭苏以为，晏阜之这样的话痨，定然会在他离开之前又絮絮叨叨地嘱咐一番，却没想到，那人只是对她淡淡地一笑，然后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朝她挥了挥。

　　孟昭苏回头，只看见漫山遍野的青山绿柳下，他着一袭白衣立在树下，像满林翠绿中渗出的一点雪。那么清澈，又那么亮眼。

　　他潋滟的眉眼在春风中弯了弯，孟昭苏的心，也跟着，颤上了那么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