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铸剑铺》尚扁扁

12、第十一章

　　听完谢成蹊的话，年轻帝王的眉毛轻挑起来，只见他伸手逗了逗面前的鸟儿，笑道：“你倒是个有眼光的人。”

　　谢成蹊恭顺地答道：“林小姐才情动人，温良恭简，乃贤妻不二人选。”

　　元帝哈哈大笑，目光中精光四射，只见他回身望向跪在地上的妻弟，低声问道：“谢大人去得早，身为一家人，朕和皇后理应为你做主，说一门好亲事。林相之女，与你倒是般配得很。这门婚事，朕准了。”

　　谢成蹊面上依旧毫无波澜，他抬眼望向君临天下的帝王，道：“臣多谢圣上隆恩。”

　　元帝随手抄起案上的折子，打开了看了看，只见他望向谢成蹊，眼神里带着些许探询之意，道：“听闻那赵氏女，死在了春回镇？”

　　谢成蹊纹丝不动的面上终于起了波澜，只见他抬眼望向远处的帝王，神色间俱是难以置信，良久，终于低头道：“臣不知。”

　　元帝满意地坐下来，然后宽慰他道：“你也不必太过伤心，不过区区一个罪臣之女。怪只怪，她生在了赵家。”

　　元帝话音刚落，便朝他摆了摆手，似是倦极。

　　谢成蹊会意，低头叩拜，然后便起身出了殿门。

　　元帝注意到，那高大的身影，在站起身时，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厢谢成蹊回去还不到一刻钟，左相便急匆匆地在门外求见。

　　元帝的眉头皱了皱，道：“这老狐狸倒是来得挺快。”说完抬眼扫了一眼殿内众人，福德全见状，急忙带着众人瑟瑟发抖地跪下来。

　　元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将手边的香炉拂落在地，厉声道：“福德全，管好你的奴才们。”

　　福德全急忙战战兢兢地应了，低着头磕了好几个响头。

　　元帝不耐烦地道：“都起来吧，宣左相进来。”

　　元帝扔了手中的笔，俯视着急匆匆闯进来的左相。

　　元帝不说话，左相就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也不敢言语。他这才意识到，他今天过于心急了，因此引起了皇帝的不满。

　　但左相毕竟是左相，只见他从袖中拿出一个折子，双手呈上：“皇上，臣有急事禀报，陇西大火，烧毁村庄达三处，烧伤村民累计近百人。”

　　元帝毫不在意地看了看左相，道：“这种小事就不要让朕费心了，你们看着办就行。”

　　左相急忙低头称是。

　　元帝望着垂手站在下面的左相，那毕恭毕敬地模样看得他通体舒畅，只听他笑着问道：“朕没记错的话，林相的女儿，今年已经及笄了吧？”

　　林相点点头，道：“是，”然后顿了顿，似是下定了决心，这才说道：“说起小女，臣有事向皇上禀报。”

　　元帝眉毛一挑，来了兴致：“哦，什么事？说来听听。”

　　林相道：“ 安世子前日来府里求亲，道心仪小女许久，臣见他言辞恳切，又问过小女意思，二人情投意合，便自作主张，为他们定下了这门婚事。”

　　只听见“啪”地一声，元帝手上的折子掉落在地。年轻的帝王怒视着左相，咬牙切齿道：“情投意合？”

　　左相点点头，搬出了大长公主这张牌：“安世子为表诚意，请了大长公主来做媒。”

　　大长公主何许人也，那是连先皇都要忌惮几分的人物，更何况这位龙位还没坐热乎的新帝。

　　元帝冷笑了一声，道：“如此甚好。不瞒左相说，今日小谢大人爷进宫求我赐婚，要求娶林薇儿，朕没允他，想先问问左相的意思。”

　　左相笑道：“感谢小谢大人抬爱，只是小女已与安世子定下婚约，还是烦请皇上，帮臣推拒了小谢大人吧。”

　　元帝笑笑：“那是自然。”

　　元帝低着头转了转手上的祖母绿扳指，福德全知道，皇上这是生气了。

　　他吩咐福德全：“福德全，去将皇后请过来。”

　　三日之后，皇帝赐婚谢成蹊和顾小乔的旨意到达了顾府。

　　送走了宣旨的公公，叶氏眼前一黑，晕在了前厅，整个顾府一阵人仰马翻。

　　顾小乔“腾”地一下站起身，拎着剑就要出门，被顾渊拦了下来。

　　“爹，你放开我，我要进宫，去求皇上和皇后收回成命！”顾小乔喊道。

　　“小乔，这桩婚事是皇上促成的，前有林相拒了国舅爷的求婚，皇上已经心生不满了，这个时候你再去，这笔忤逆天家的帐，你觉得会算到谁头上？”顾渊皱了皱眉，他是万万没想到，圣上居然会赐婚与谢成蹊和小乔。

　　顾小乔闭上眼睛，吸了吸鼻子，道：“爹……可是女儿不想嫁给那个负心汉……”

　　顾渊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道：“小乔放心，皇上只说了赐婚，没说什么时候完婚，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等爹去见见安将军……”

　　顾渊回来的时候，神色有些疲惫。

　　叶氏本来身体就不好，这次有些急火攻心，期间醒了一次，后来喝了药又昏昏沉沉地睡下了。

　　顾小乔一面为母亲掖了掖被角，一面问顾渊：“爹爹可有打听出什么消息？”

　　顾渊摇摇头：“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越快越好，怕是谢家，不日就要来下聘了。”

　　顾小乔踉踉跄跄地站起身。

　　谢成蹊，这个她曾经最爱的男人，这个她不惜沦为笑话也想得到他青睐的男人，这一刻，说要娶她，她却觉得如履薄冰，步步深渊。

　　也许她喜欢的，不过是那个温润如玉，彬彬有礼，重情重义的影子罢了。

　　十日过后，整个上鼎城张灯结彩，满城烟花，锦绣十里，喜庆的气息蔓延到了城里的每一个角落。上鼎城的人，太需要一场让人开心的事了。

　　顾小乔身着一袭华丽的嫁衣，轿外的婆子喜笑颜开，她的内心，却一片荒芜，如同置身岁暮天寒。

　　坐在这里的，本该是那个伶牙俐齿，笑起来如同樱花一样的，赵晚晚啊。

　　第二天，满城的百姓都在绘声绘色地讨论，那武安军的副将顾渊之女，是如何在新婚之夜丢下国舅爷，随着军队北上去了张北平叛。

　　谢成蹊端坐在书房中，面上神色一如既往地平稳，一双写字的手却逐渐慢了下来，他想到了顾小乔昨夜对他说的那些话。

　　她着一袭红衣，画着精致的妆容，美得那样的触目惊心。

　　她一把扯下身上的珠翠首饰，一边凄凉地冷笑道：“谢成蹊，我生平最看不过的，就是忘恩负义的男人。可笑的是，这样的男人，最后却成为了我的夫君。”

　　“如今，我只说一句，谢成蹊，你不配。”

　　你不配我少女时期那样热烈的喜欢，你不配站在这里，成为陪伴我一生的男人。

　　“张北叛乱，安将军调了部分武安军北上，军令如山，喝完这杯酒，我就要启程了。”顾小乔潇洒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放在桌上，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被大红色充斥着喜气洋洋的新房。

　　谢成蹊知道，顾小乔是讨厌他的，讨厌到不惜在新婚之夜上战场餐风宿露，也不愿与他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

　　他又何尝，不讨厌这样的自己。

　　他讨厌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自己，也讨厌不能举剑保护心爱之人的自己。

　　而此时此刻身在远方的那个人，若是知道他现下，娶了别人，是不是也会骂他负心汉，薄情郎？

　　他倒宁愿她骂他，那样他心里的愧疚，就不会如同现在这般似海般深远。

　　他对她犯下的罪，哪怕是赌上他这条命，这辈子，怕是也赎不完吧，他又如何能够奢求更多？

　　顾小乔这一去，就是两个多月。谢府多了位新的女主人，也没什么变化，依然是往常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

　　冷清到韦业都要忍不住叹气：“大人，您这亲成的，委实是憋屈了点。”

　　谢成蹊一个眼神扫过去，韦业会意，只得乖乖地闭上嘴巴。

　　谢成蹊问道：“晚晚那边怎么样？”

　　韦业摸了摸鼻子，答道：“大人放心，我们的人跟着呢，估计快到江宁了。”

　　谢成蹊点点头：“那就好，有什么消息立刻报给我。”

　　韦业点点头，然后顺从地出了房门。

　　刚退下来，他便舒了一口气，刚刚那句话说得他心惊肉跳，生怕被大人发现端倪。

　　他方才其实，对他撒了谎。自从那日皇后娘娘召他进宫之后，他们派出去的人，早就调了回来。

　　是以现在赵晚晚一行人到了哪里，是死是活，他们也无从知晓。

　　但对谢成蹊说谎，韦业也是丝毫不觉得愧疚的，人生中总要有些时刻，需要一些善意的谎言，来成全抑或是装点一场华美的梦境。

　　元帝也听说了顾小乔的事迹，不禁笑了一笑，对着福德全悠悠地感慨道：“没想到这顾渊，倒是个硬骨头。”

　　福德全躬下身，和元帝分享着近来听到的事情：“听说前不久新妇携夫婿回娘家归宁那日，顾大人把小谢大人晾在前厅整整两个时辰。”

　　“摊上老顾这个吃软不吃硬的，成蹊这下怕是有得受了。”元帝叹了口气，福德全却分明听出了这其中幸灾乐祸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