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铸剑铺》尚扁扁

13、第十二章

　　经过李三儿的事情，众人对孟昭苏都心服口服起来，以前还有人质疑她小小年纪如何带领众人，但现在，都被她舍身救李三儿的精神所折服。她在众人中，逐渐开始有了威望。

　　“大当家，我们已经到江宁了！”

　　孟昭苏掀开帘子朝马车外面望去，只见群山叠翠，花影浓荫，好一派生机勃勃。

　　早就听说江宁气候宜人，四季如春，祖母还在的时候，她多少次曾吵着她老人家要去江宁玩。

　　如今没想到，她果真来了江宁，却并非游玩，而是逃命。

　　真真应了戏文里那句：“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

　　旧事如梦，梦里有海棠未眠，有皓月连绵，还有水波潋滟。

　　晏阜之似是看透了她内心所想，只见他将手上摇着的折扇一收，毫不客气地向孟昭苏的头敲去：“走吧，小苏，爷带你去吃好吃的，常言道，江宁尝海鲜，快活似神仙哪！”

　　孟昭苏摇摇头，拒绝了他：“我不去。”

　　晏阜之诧异地看向她，只见少女微微嘟着嘴，模样看起来，似是有些委屈？

　　被晏阜之盯了许久，孟昭苏终于败下阵来，只见她扁扁嘴，用细如蚊呐的声音说道：“我……我海鲜过敏。”

　　晏阜之哈哈大笑，在她耳边幸灾乐祸道：“啧啧，小苏，你这人生十大乐事，只剩九件了。”

　　孟昭苏白了他一眼，心道，你以为我乐意啊。

　　晏阜之嘲笑归嘲笑，临到真的用膳的时候，却带她去尝了江宁有名的干菜肥鸭。

　　酒足饭饱过后，二人沿着河边一路走回去。

　　晏阜之伸了个懒腰，一边慢悠悠地摇着折扇，一边和孟昭苏抱怨：“马车上憋久了，爷这胳膊腿儿都有点不听使唤了。”

　　孟昭苏递给他一个白眼：“见过娇气的，没见过你这么娇气的。”

　　晏阜之气结，心道，爷不娇气的时候，你指不定还在哪咧着嘴哇哇大哭呢。

　　孟昭苏忽然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养出了这样一个话多骚包，但却熟读万卷书的人？

　　她忍不住开口问他：“不知晏二公子是桑植国哪里人？”

　　晏阜之正低头想事情，闻言头也不抬地答道：“嘉禾。”

　　夜风习习，身边的少女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他，须臾，她开口问道：“晏二公子，当日你所说，活不过二十五岁……”

　　晏阜之心领神会，慢慢踱到她身旁，勾起嘴角，眉眼俱是调侃之意：“是真如何？是假又如何？难不成你是想嫁于我？”

　　孟昭苏见他言笑晏晏，面上表情丝毫没有异样，便直觉他之前是在骗她，她先是生气，而后一颗心却轻松下来，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股轻松到底是为何。

　　行至桥下，二人沿着巷子一路逛下去。

　　“造不出张官人要的刀，我养你有何用！”一道浑厚的男声自前方的打铁铺传来。

　　二人定睛望去，发现那是一个满脸胡子，光着膀子的彪形大汉，他旁边，站着个面色通红，汗如雨下的少年。

　　那少年衣衫破败不堪，头发被彪形大汉扯得乱七八糟，唯有一双眼睛，干净清澈。

　　孟昭苏和晏阜之二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孟昭苏朝他点点头。

　　晏阜之会意，她的意思是，这桩闲事，她要管。

　　孟昭苏走上前去，堪堪拦住了彪形大汉正要往少年脸上打过去的手。

　　彪形大汉顿时暴跳如雷：“哪个不要命的，敢拦老子？”

　　待他转过身来，发现是个身材瘦小的小厮，不禁冷笑道：“哪里来的野小子？”

　　孟昭苏也笑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宁小绿是也！这位大哥，打架没甚意思，不若我们打个赌吧。”

　　那彪形大汉一抬眉毛，粗声问她：“赌什么？”

　　孟昭苏负手而立，微微一笑：“若是我能造出这张官人所要的刀，你便将这少年送我可好？”

　　彪形大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只见他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轻蔑地看向孟昭苏：“就凭你？”

　　孟昭苏点点头。

　　彪形大汉又问道：“那若是你造不出呢？”

　　孟昭苏看了一眼晏阜之，然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答道：“若是我造不出，我家公子愿以黄金百两相抵。”

　　晏阜之看着孟昭苏，眨了眨眼睛，手中的折扇晃晃悠悠，晃晃悠悠，这小丫头，拿他挡枪的时候，这声公子倒叫得挺溜。

　　彪形大汉一听黄金百两，再看晏阜之的举止气质，便欢快地应承下来，心里暗想，这黄金百两，可不比张官人那几十两银子的酬金来得划算得多，当下就答应了。

　　孟昭苏此刻却好整以暇地说了句：“慢着——口说无凭，我们还是立个字据为好。”

　　彪形大汉求之不得，眼见铺子里没有纸笔，急急忙忙到斜对面张秀才家里借了纸笔过来。

　　这是晏阜之第一次见到孟昭苏写字。

　　她的字，圆润精巧，虽不凌厉，却不失风骨。

　　晏阜之忍不住戏谑道：“小苏，你这手字，倒真有点字如其人的意思。”

　　孟昭苏扬眉看向他，眼神晦暗不明。

　　晏阜之离她远了两步，这才不紧不慢地道：“和你的脸一样圆润。”

　　孟昭苏骨架小，人也瘦，唯独长了一张有点婴儿肥的娃娃脸。

　　她气急，将手中的字据一股脑地塞到他手上，气鼓鼓地道：“拿好了。”然后便转身走进铺子，仔细察看里面的家伙什儿。

　　晏阜之好整以暇地双手抱臂，他倒是要看看，这小丫头，还能带给他什么样的惊喜。

　　只见孟昭苏把那少年喊过来，然后仔仔细细地问了他那张官人的要求，只见她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了约摸一刻钟，终于停笔，然后走到了铺子前，拿起之前少年所造的那把刀仔细端详起来。

　　她屏退众人，一个时辰过后，她将刀递给彪形大汉，一边擦手一边道：“拿去试试吧。”

　　彪形大汉将信将疑地接过来，然后试了试，果真，刀身比之前硬了不少。

　　孟昭苏微微一笑：“如何？”说着看向身旁的少年，问彪形大汉：“这个人，我可以带走了吗？”

　　那少年在彪形大汉这里仅仅是个苦力，如今靠他一个苦力便换来了几十两银子，彪形大汉焉有不乐意的道理。

　　孟昭苏问那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对上她的目光，道：“黄景同。”

　　孟昭苏笑笑：“是个好名字。你介不介意以后跟着我？”

　　那少年声音清亮地答：“愿意跟随小绿公子！”

　　孟昭苏“扑哧”一声笑出来：“刚刚那是逗你们玩的。我姓孟。”

　　晏阜之优雅地将折扇一收，然后轻轻敲在黄景同的头顶，道：“小伙子看好了，你眼前这个，是个山贼头头，你可以唤她大当家的。”

　　被晏阜之这么一顿编排，孟昭苏只能无语望苍天。

　　黄景同却满不在乎，心道，哪怕是在山贼窝里也比待在铺子里强，至少有口饱饭吃。只见他伸着脖子，犟道：“管饱吗？”

　　一句话问得孟昭苏一阵心酸，这乱世飘摇中，吃饱饭也成为了一种奢望。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黄景同笑嘻嘻地应了，然后看了一眼晏阜之，似是给自己壮胆：“管饱就好！”

　　一路上，黄景同追着孟昭苏问道：“大当家大当家，你是如何懂这铸造之术的？又是如何将那把刀做得那么强的？”

　　孟昭苏一面回想着刚才的步骤，一面回答黄景同：“你之前做的都很好，物料配比也是正确的，但是你在最终处理的时候，漏掉了最关键的一步——回火。”

　　“回火可确保刀的强度和韧性。”

　　黄景同忍不住惊呼，怪不得！难怪他之前百思不得其解，原来是少了这一步。

　　他内心里，对孟昭苏由衷地佩服起来，也愈发觉得，“他”不像是个山匪头子，哪有山匪头子这么文雅还懂这些东西的。

　　孟昭苏带黄景同回来的时候，瞿生笑呵呵地瞅着他，一脸大胡子配上诡异的笑容，直看得黄景同心里发颤，刚刚消下去的那点恐惧瞬间又提了上来，心道，怕不是真是进了山贼窝吧。

　　孟昭苏轻声咳了一下，瞿生这才收起笑容，认认真真地将黄景同介绍给大家。

　　慢慢地，黄景同也就知道了，他们不是什么山贼，而是华容山庄的人，而他们口中的大当家，竟是赵月笙的长女。

　　从小在铁匠铺子里长大，他是听说过华容山庄的，如今又见到了很多只在坊间听闻过名字的匠人们，顿时喜出望外。

　　于是乎，便能见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伙子拿着一本翻得破烂的书到处拉着人问问题，大家伙虽然表面上嫌他问东问西，跟十万个为什么似的，但是其实内心里乐开了花。

　　孟昭苏远远地看着这副场景，不禁点了点头。

　　冷不防晏阜之突然凑过来，看着她微笑：“你果然没有看错，黄景同是个可造之才，日后必定有所作为。”

　　许是阳光太耀眼了，抑或是微风太和煦了，孟昭苏周身的戒备心没有那么强了，只见她支着下巴，目光灼灼地望向晏阜之，似是要一探究竟他整个内心：“这一路上跟着我们风餐露宿，让晏二公子受委屈了。”

　　晏阜之似是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身形忍不住晃了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