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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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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家掌柜是……冯长岁?”楚星渊听完了老太傅没头没尾的故事,终于在魏修文手里的那个匣子来处琢磨出个意味。
魏修文点点头,是也。
冯长年当年所犯乃是死罪,魏修文甚至没来得及卖他的老脸。可诛九族的罪过,魏修文还是生生保下了冯长岁一命,后来又百般疏通,送他去随州隐姓埋名做个普普通通的买卖人家。
“太傅遣星渊去随州就是为了冯先生的诗吗?东西带来,太傅可还有旁的吩咐?”匣子里装的是冯长年的旧诗,看见两鬓斑驳的老人颤颤巍巍打开诗文的模样,楚星渊可以想见魏修文当年痛失爱徒的一腔悲哀。
楚星渊原本以为诗里有乾坤,正读倒读十余遍未有头绪,因此有心想叫终于露面的魏修文指点一二。
可魏修文只是把诗文略看了两眼就安放回去递给了楚星渊,没有要留下的意思。
“你以为是和他有关吗?”魏修文藏头露尾地搞神秘,正是摸准了楚星渊的性子,和俞景然有关的事,这一向有度的少年国师是如何都不能旁观的。
楚星渊被他一问楞了神,难道没有关系吗?那魏修文费尽心机把俞景然支去随州又是为何?
沉思半晌,太常卿脱口的只有一句“王爷很苦”。
王爷很苦。瑞王爷在冷冰冰的上京城里活到现在如何不苦?可俞景然从没吐露半分,只有楚星渊借着少时情分和说不得的痴念窥见了半分,已然被这苦折磨至斯。
魏修文不言不语,掀了身上狐裘坐起来,盯着少年国师一双珍藏万千秘密的眼睛,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这是一条绝路,你要替他走下去吗?”
事情好像突然从老太傅的旧日学生身上翻篇,楚星渊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却不求甚解。要是有这么一件事,是魏修文拼了命要隔开俞景然同他说的,一定和俞景然这些年的苦有关,和瑞王的前路有关。
“有何不可?”楚星渊那神鬼退却的冷冰冰脸颊上竟然浮出一丝笑容,为俞景然,他甘之如饴。
见魏修文久不出声似是存疑,太常卿忽而浅笑起来,放下臂弯里的拂尘和小木匣子,顾自起身将双臂一振,下一秒细长素手伸至胸前,解开了鹤氅的系带。少年国师将一片白皙的胸膛敞给老太傅看,那如玉一般的胸膛深处有一狰狞的红色火焰纹样,正随着人的心跳颤动。
是王蛊。当年楚星渊接过巫医手中的另一半王蛊,王蛊解了瑞王的梦魇,却在不染纤尘的太常卿的胸膛上同时烧起了这样一把火。
俞景然昏迷一次,楚星渊这火就烧自己一次。
同伤同苦,同生同死。是为王蛊。
楚星渊顶着魏修文讶异的眼神,将里衣一层一层整理好,系好最外面的鹤氅,向魏修文讲了一个以身化火的故事,讲了那折磨了瑞王几年之久的安息蛊最后是如何被平定下来的。
“他的苦,都疼在我心里。您是他的老师不会害他,若有方法,星渊想替他同担;若无前路,星渊也会替他烧开一条大道。”楚星渊垂眸,向老太傅露出一个央告的神情。
少年国师骄矜自持,天神一样的人物最后还是为心中之人低下了头。
魏修文惊觉自己小看了这在自己学生身边长大的小道童,他明白楚星渊看向俞景然的那点不可说,却不曾想积年痴念已到这般地步。
少年人执着的面庞倒叫魏修文想起个旧人,那人经商人家,上不了庙堂,只是一个戏文先生,如何与面前冰清玉洁的少年国师相比?
但就是那样一个风尘里的戏文先生看向魏修文的样子和看着瑞王的太常卿一般无二。
魏修文起先是不爱听戏的,于街市上听见咿咿呀呀从不侧耳,却机缘巧合认识了个写戏本的。
那人板着一张脸和时年二十几岁却已前途大好早有作为的魏公府大公子魏修文说教:“官爷你在朝堂上为黎民,我在戏台下写戏文为苍生,缘何要对我嗤之以鼻呢?”
魏修文那会儿有家族庇荫,有一腔的热血和满腹的才华,曾被人预言是宰辅之才,别说是一个下九流的所谓“先生”,便是先帝爷也要赞他几句,这人是哪儿来的脸面和自己论高低相提并论?
可魏修文扭头去看,发觉那临街写字的人没有半分戏谑的意思,是真的把自己手中写尽悲欢的笔当成是为苍生。
匹夫。
魏修文想起来这样一个词来形容他,看都不看一眼离开了。可匹夫总是在他出门的必经之路上写戏,情到浓时哼唱两句,看见魏修文了就咧出皓齿朝他笑,口中念念有词“魏兄幸会”。
魏修文看见楚星渊,忽而就想起了这样一个人。
“太傅?”
从回忆里被人唤回,魏修文抓起身侧装着冯长年旧诗的匣子猛地朝地上砸去,将近二十年风霜过去,小木匣子腐朽的四壁一触地就四分五裂,老太傅蹲下身子在满地的木屑和纸张里划拉,捡起个东西递楚星渊。
那是小小一角碎玉,被封在木匣子的顶盖夹层里安放了二十年。
太常卿识得此物。重元殿的龙椅前面搁着镇国的玉玺,少年国师曾经瞥见,那常人不曾得见的雕龙玉玺缺了一个角。
宫里的老人都知道,先大皇子幼时调皮将玉玺捧于手中把玩,不慎跌落在地。有人说这是亡国之征,可先帝爷不但没生气,反而将那一角碎玉赐给了俞简从,工匠就以镶金之术修补玉玺。后来大皇子病故,收拾府邸的宫人有意找寻,找了几月也没有找见碎玉的踪影。
没想到藏在几十年前获罪被杀的冯长年的胞弟家中。
“小孩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听完了可别哭啊。”
老太傅又叫了一声“小孩儿”,说起一个很长的故事。
这个故事讲完,楚星渊再难回头。二十岁那年星月夜,少年国师终于如愿走上了绝路。
“你应该是有一个师叔的,他的道号没有“合”字,叫做离生。”
三十五年前,簪缨世家的魏修文遇见了一个戏本先生,魏修文列庙堂,戏本先生写笔底春秋。二人相知相守,可国公府需要的是一个能为宗族带来利益的新一代掌权者,三公九卿,丞相宰辅,魏家就是需要这样一个人,不需要一个满纸情爱写向他方的情痴大公子。
魏修文上朝归来,戏本先生被人抓走不知所踪。
魏修文遍寻不知,知道是魏国公府动的手脚,足足跪了半月,最后换来老国公一声叹息后的妥协——若魏修文能在三十岁前完成宗族所托,国公府便不再理会魏修文的荒唐。
至于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戏本先生,便被送进了道观出家,道号离生,是他自己取的,离生道长去了道观也常常写东写西,因为与人为善结了许多缘,也有人说离生道长的俗家本名乃是叫个洪文,但时日已久,三四十年风风雨雨早就没人说得清了。
魏修文宵衣旰食,终于在三十岁那年官至翰林承旨,手掌替天任免讨伐之权,时称内相。
魏修文只要稍稍一伸手,触手可及的就是光明富贵。
可魏修文只是去了郊外的一间道观,想见一个已有六年不见的旧人。
可当时还是道观掌事的老国师说,旧人已病故,死在魏修文拜相前夕。
从此山长水阔,阴阳两隔,再无重逢日。
后来大衍朝堂上多了个辞去承旨官职,不求上进,翰林一做就是三十年的魏修文,一个只有借着悲苦戏文才敢哭上一哭的人。
致仕的老太傅终于得脱樊笼,找人仿着旧人风格写了一出戏,戏里的梨花复再开,戏外的离生没等来梁弘文。
魏修文讲完故事,已是老泪纵横。
“少年郎,要趁早。”
楚星渊从太傅处离开的时候,星斗消逝,天光一片照着他的前路。
睡在“楚熠之”身侧的梁弘文忽然睁开眼,趁着众人熟睡走到院中乘凉。
已是八月,暮夏暑气更甚,梁弘文在一群穷举子的屋里睡了一身汗,却不敢忘了自己的此行来的原因。
他不叫梁弘文,梁弘文是派他来的那位给取的假名字,他的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带那人找到什么。
梁弘文微微侧耳,听见那半夜合不上还漏风的小门又响起来,知道自己该启程了,看也不看地往四门学的书库方向走了。
俞景然半夜热醒,踹一下抱臂倚着床头睡着的鸿云想叫他拿冰来祛暑,触到身下粘腻的席子,方才想起自己如今是楚熠之。
楚熠之不耐暑气,起身想到院中乘凉,然后看见自己身侧梁弘文的位置空了,赶忙出去看。
“王爷,追吗?”鸿云跟着出了厢房,看见梁弘文行迹诡异地朝一个地方去了。
“楚熠之”含笑:“自然是要跟上去看看的。”
鸿云一挥手,守在屋顶上的牙卫先一步跟了上去。
那边梁弘文到了书库门口,拿着自己腰间早得的钥匙开了门进去,然后生怕后面跟踪的人进不来似的故意留了个门缝。
片刻后俞景然跟着进了书库,鸿云还贴心地替人将门关得严丝合缝。主仆二人在琳琅的书海里寻人,人却忽然不见了。
鸿云带着人在偌大的库房里寻人,俞景然就穿书而过四处探看。
四门学的书目都是翰林院和国子监那边定下的,早几年礼部接手闱试初期,还将书单送来给俞景然过目了,大儒经典,史记文录,应有尽有,便是道家的几部典籍也是有的。
俞景然边走边看,垒起来的书堆还有几册是敞开放着的,瑞王爷不经意瞥了两眼,发现大有乾坤,似乎是有人故意翻给他看的。
《周礼疏》敞着的一本《天官》那一页写着;“月终则均秩,岁终则均叙。”
《春秋公羊解诂》的《桓公》一册上“大夫求诸明,士求诸幽”一行下有轻轻一道甲痕。
俞景然敏锐地察觉到异样,连忙唤回鸿云,不查人开始找书,一刻后几本书被暗卫奉至身前,瑞王爷一数,诸如此类被做了标记的书共有八册。
其中四册是今年秋闱涉及到的,尤其是做了痕迹的那几句更是考题本身。
至于剩下四册没考过的,瑞王细细一想便能猜出来,是和即将举行的秋闱有关。
梁弘文半夜不睡,把他领到书库里翻书,到底是为何?
俞景然不信这些人明目张胆到在四门学的书库里动手脚,那么卷起的书页和指甲痕就是梁弘文刻意留下的,他在告诉俞景然,秋闱还未开始,其题目早已流出。
书库是封闭的,俞景然发了薄汗的后背却忽然感觉到一阵凉意。
他以为随州那一堆烂摊子是因地腐朽,却不曾想从入仕的开端处科考开始就被人动了手脚,想录用的人早已知晓题目,而不知情的三千举子不过是在给人做陪衬。
俞景然后怕起来,就像在随州那样,他不知道上面摇晃枝桠的小树地底的根茎伸向何方,不知道这题透给谁,透给了多少人,透了多少年。
封在翰林院里连瑞王爷都拿不到的题目,却被一个在闹市淘书的梁弘文知晓了。
俞景然一早就留意上梁弘文了,从他还没被禁足开始,从梁弘文初入四门学开始,瑞王就在此人身上察觉到了端倪。
一个拿戏里负心书生名号做大名的人,还好巧不巧以丢了书为由小闹了一通,恰巧还叫瑞王府的耳目知晓了,说这只是巧合,俞景然是不敢相信的。
幸好鸿云十几年的王府干粮不是白吃的,找完了书不忘找人。
“找到了,王爷要见一面吗?”鸿云上报,俞景然掸一掸衣袖上的书墨气息,示意前人带路。
手脚是早就动好的,梁弘文不过是领着人来转上一转,早就趁人不备从书库溜了出去,俞景然赶到书库的时候,梁弘文已经翻出院墙到大街上溜达了,躲过了巡城禁卫,却没躲过王府的牙卫,被人绑着送到了小苑香。
俞景然从后门绕进小苑香的时候,鸿意正在后院泡茶,见他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平日抛头露面的小苑香掌柜另有其人,牙卫首领鸿意就在后院里运筹帷幄,替不远处的瑞王爷做事。鸿意比着鸿云要大上六岁,今岁已是三十又三,可面目瞧着倒和小八岁的俞景然差不多年岁,除却额上碎发掩盖下的一道疤,他是生的极好看的,好多次俞景然想到这样一个人是怎么在贼窝里长大的都觉得唏嘘。
瑞王爷一拂袖却了他的礼直接叫人把梁弘文带上来,五花大绑的梁弘文来到面前,俞景然又吩咐一旁站着的守卫替人松绑,然后让鸿云赐座,等人坐好了吃了一盏茶压惊,俞景然方才开口。
“是老师叫你来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