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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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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州急报,瑞王平乱途中被水贼内应刺伤。
那来扶俞景然的并不是什么贴心的卫兵,他从腰上抽出一把匕首,一刀刺向了瑞王,随后抽出那刀自己也抹了脖子。
秦涿听见动静望向瑞王,一下子红了眼,他拎着枪将那已经没了气息的贼人又捅了几个对穿,又领着人迎着巨石冲上山顶,将山顶作祟的宵小杀了个片甲不留。
鸿云搀着全没了意识的瑞王大喊着大夫。
秋天一下子就来了,风比着冬日还要凛冽刺骨。
帅帐外跪着黑乎乎一片人,帐中的鸿云守着完全没了意识的瑞王。他已不敢相信任何人,拒绝两州刺史将王爷挪到城里的请求。但举目四望身边竟无可用之人。秦涿自认是个莽夫,帮不上什么忙,拎着那沾了血迹都来不及擦拭的长枪出帅帐去和两州参军算账去了。
随队的医生只能极其小心地把瑞王的伤口清理干净缝针上药,但俞景然还是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好在这时候反应过来的楚星渊带着巫医阿罗日夜兼程从上京赶来了。
楚星渊在城外便听说了这边的变故,一声不吭地策马赶来,眼睛通红,把拳握成石头,进帐前朝秦涿胸口猛的一锤。
秦涿一趔趄,好容易站稳脚跟,却不和他计较。
楚星渊见到俞景然那一瞬,看着床上躺着好似没了生息的瑞王,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强撑着精神上前探看。
十五岁的楚星渊守在床前并不多说话,只用一双眼看向阿罗,张了张已经干到渗血的双唇:“阿罗师父,救他好不好?”
上京里的楚星渊发现霸王枪不见以后,反应过来情况不对,心底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百般追问府中一个老护卫,才得到王爷去了随州的消息。楚星渊担心万分,索性拉着阿罗一起来了随州。
阿罗见过瑞王昏迷不醒的样子,每一回楚星渊都是用这样的眼神看向自己求自己救瑞王,她心中突然闪出那个凶险万分的法子,若是叫这少年知道了,一定是拼死也要试试的。
“你和我出来一趟。”阿罗为瑞王换好了药,看着不眠不休的楚星渊此刻拿着块沾了水的帕子替瑞王沾湿嘴唇,一会又拿手去探瑞王的额头,小心翼翼,奉若神明。她还是决定把这个法子告诉这个肯为了眼前人不要自己命的少年人,要怎么选就看他的选择了。
楚星渊跟着阿罗出去,得知了那法子,只问了一句:“回上京施展是不是更好些?”
这里人人都想杀俞景然,哪有什么水贼的内应,秦涿早就私下查清楚了,那人是趁着荆、随两州汇合点兵的时候,趁着夜色从荆州军里混进上京回还的兵马阵中的。
荆州是当今皇后的娘家祖宅所在,是谁要杀俞景然,这么一看便立刻清晰了,无论是皇城里哪一位,都是俞景然沾着血亲的皇亲国戚。
山上作乱的到底是不是侥幸逃走的水贼,甚至连这几十号的水贼到底是在随州境内作乱还是被人从荆州赶过来的,都变得说不清楚。
秦涿不敢说与旁人。
刺史、司马抑或参军,哪个不是吃着上京皇粮?自己这里一点行动,就会变成未来境北军被掣肘的理由。
他得保全境北军,保全瑞王在北方最后一道壁垒。
于是秦涿只偷偷告知了鸿云,而鸿云看着楚星渊直勾勾盯着自己要说法不死不休的样子,抵挡不住说给了少年。
阿罗惊讶于他竟然答应得如此之快,甚至不问后果,只是担心在这里治疗是不是会对瑞王不利。但想想这少年是从幼时就陪着俞景然,风里雨里由瑞王亲手拉扯大的,别说为瑞王爷做什么牺牲,便是要他为了瑞王此刻去死他也不会眨一下眼,心中也就明白了。
阿罗从少年坚定的眼神里读出来一抹不同于依赖的情愫,多年后她想清楚,原来那种坚定还有个名字,唤作执迷。
俞景然身受重伤,梦里也不得安宁。
他被地下冒出来的各色鬼魅缠住,那些黑色的身影一个一个拉着他的手脚要把他往地底下拖。二十岁的俞景然梦里还没有那扯他袖子的异香,没有那以身引火的少年。这一年,梦里的大火并不因楚星渊而起,于是还不分敌我肆意拉扯,烧得他痛苦万分。他只能自己挣扎,在火海血海里挣扎,扒着仅剩的光明好叫自己别落入黑暗。
“天道行,地野平,青山古,伴月明。”母亲的声音从四周传来,一遍一遍轻轻哼着那首童谣。
天道何谓,地野何从?
俞景然并没有找到那条路,通向青山万古,通向明月当空。
但是他拼命去听母亲的歌谣,好从里面汲取站起来抗衡世界的力量,他忍着痛苦,跟着母亲一起哼唱。
“天道行,地野平,青山古,伴月明,……”
他好像听清楚了,母亲的歌谣最后还有一句呢喃,会是什么呢?
俞景然放任鬼魅拉扯自己,把全身最后的力气都用来听那一句呢喃,终于在落进地狱的前一刻听清了。
“小冉,别怕黑,母亲陪着你。”
小冉……
六岁那年,俞景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他叫俞景冉,“冉”字是父亲和母亲对他的无限期望,可是后来他弄丢了这个名字。
俞景奕两岁多,走得十分好笑,俞景冉坐着自己门口拿着母亲给的小风车,看着俞景奕得样子笑出声。
俞景奕注意到父亲从外面领回来的小堂兄在笑自己,于是鼓着腮帮子冲俞景冉跑去,一头向他撞去。
俞景冉以为弟弟要来抢自己的小风车,推了他一把,拔腿就回屋,俞景奕摔在地上大哭。二皇子府的仆人跟上来抢过俞景冉的小风车递给俞景奕,俞景奕却一把将风车摔碎了。
俞景冉最后一个带着母亲气息的物件也没有了。
除了鸿云,甚至没有一个人来哄一哄他。小瑞王发了狠,真的冲过去将俞景奕推倒在地。
两人的玩闹正巧被下朝回来的俞简平看见。俞简平眯着眼看着此刻在自己面前罚站的小孩子,伸手碰了碰小瑞王的肩膀。
“小冉,皇叔给你取个新名字好不好?”俞简平轻声与他商量,好像是要赐给他什么珍宝。俞景冉不知道他要干嘛,但人在屋檐下,少小就明白要低头的道理,于是顺从地点了点头。他不想给鸿云添麻烦,上次因为他没有好好吃晚饭,鸿云被打了十几个手板,疼到几天都不能拿东西。
“你以后就叫景然吧。”
然,烧也。
是俞简平在小瑞王的名字里藏了一把火,那火蔓延进梦里炙烤着俞景然的灵魂,让他后来没有一个安宁的夜晚。
俞景然醒来就在上京的王府里,阿罗在他床前,知会瑞王他已经昏迷了七天。俞景然终于在梦里找回了自己被火海吞没的真名,苦笑了一声:“原来放火烧我的,是我在这世上最骨肉相连的皇叔。”
所以他听见鸿云与他说随州遇刺真相的时候,丝毫不意外。
他张口问阿罗有没有可以救急的药,他得靠自己把那火海劈出一条路来。
他现在不止是自己了,他有楚星渊,还有秦涿和鸿云。他不强大起来,下一次被捅刀子的又会是谁呢?
阿罗点了点头,还是将自己施救的事告诉了他,按照楚星渊的意思隐藏了一部分,只说是:“我已经在你昏迷的时候用了额外的法子暂时压住了你体内的蛊毒,以后不是大悲大喜或者再被人捅一刀,你都可以安稳地做个好梦了。救急的方子也有,我会交给鸿云,但药材难得,只有十副的量,而且药力凶险,轻易别用,轻重你自己衡量就是,有急事去永州请我。”说完阿罗就和王爷辞行,离了表面雕梁画柱实际遍地血腥的上京。
俞景然醒来不见床前熟悉的执拗身影,连秦涿也在,他有些意外,鸿云就向他解释。
秦涿护送瑞王回京后,以护驾不力之罪自请罚了三年俸,领了十军棍,伤没好就策马回了境北。
老国师悄悄让人将“小道教化”请回去了,从此无彰观里多了一个叫作“楚星渊”的小道士。
最开始,俞景然以为这小孩是在恼自己在随州一事骗了他,闹脾气才跑回道观,还赌气不用自己的姓,改姓了一个什么哪儿来的“楚”。
于是隔三岔五地亲自带着礼物去无彰观请人回来。有他藏了很久的沉香,有楚星渊想要很久的香炉,还有他专门差鸿云高价收来的古籍。
礼物山一样堆在门口,只是无彰观别说接见他这号王爷,竟然门都不开,隔着大门喊话就将人拒回去了。
俞景然如此坚持了几月,想了想自己要走的那条路,觉得这样也罢,
瑞王不想带着那小孩走了,就让他在山上平安如意地拜他的三清吧。
有的痛苦,有的孤独,活该自己受。
于是瑞王府转眼就冷冷清清了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