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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3.
      絮叨当年太多了,我们言归正传。

      昨天新知睡着之后,我给冷杉回了微信,告诉他知道了,明天去接他。然后我一宿没睡着,虽然很想给多年不见的前——我该怎么定义跟冷杉的关系呢?多年的暗恋对象?一夜/情/炮/友?左右都不是什么好词,姑且称之为校友——虽然很想给冷杉营造出一种我混得很好的印象,可是我没有资格过得好。再者,我这个年纪,一宿辗转反侧之后,会多颓废不言自明。

      既然答应了冷杉去机场接他,就不能再赖下去,让人体极限给我唱摇篮曲,我也只好闭着眼睛到天亮。清晨新知离开了,我听到了他的动静,临走前还偷拿走了我一包烟。他走之后我立刻动身收拾屋子。新知经常来,屋子里到处都是两人份的东西,会被人误会我们是情侣。而再过一个月我就要搬家了,家里到处堆满了箱子杂物,我把它们叠放得规整些,想找一块儿布将这个角落盖上,却没有找到。

      于是我先去换那个被烫出个洞的床单,我想扔了,但囊中羞涩,能省则省,把它又收了起来。然后我拍下脑门,边骂自己“傻/逼”,边将床单展开,盖上箱子,有洞的一角藏在墙壁的一面,足以藏起我的窘迫,而同时,我也放弃了捯饬自己。

      看着家里勉强整洁,我租了个车,开到机场,看着大屏闪烁的航班信息,去星爸爸买了杯咖啡,等冷杉。我来得太早了,因为期待,因为紧张,因为不想出错,我隐隐懊悔昨夜为什么没有擦掉镜子上的雾气,一遍遍排演与冷杉重逢后应有的得体表现,然而时间不会倒流,我安慰自己即便排演了,现场还是会发挥得一团糟,到最后依然是即兴,不如放过自己。这个时候我对一切的感官更加敏锐了,我感受到手中隔着隔热垫回落到正常体温的咖啡,我看到面前一个女人忘记剪下标签的新衣服,我听到混合在语音播报中的不远处孩子的假哭,我看到人们在拥抱,在欢笑,在喜极而泣,我能闻到泪水的味道,像融化的香草冰淇淋,还欢笑的味道,更清甜的荔枝气泡水。白色的机场因情绪而五彩缤纷。

      我不敢想像,如果我开怀地冲上去抱住冷杉,他会不会更恨我,于是我拒绝想象。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滴答滴答的声音如同炸弹的倒计时,而我是个等待最终宣判的囚徒。在饮尽最后一口咖啡的间隙,我看到了新知,我以为是错觉,但当我放下空空咖啡杯,回归到现实世界中,我真的看到了新知,他已经接到了人,此刻正挂在对方脖子上,没腿似的由着对方拖着走。他等的人年纪和我不相上下,经过长途旅行,整个人仍然整洁得体,举止中透着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从容——从容是贵气的外在表现,在我看来,他就像陈列橱窗中的奢侈品一样,体面大方,不声不响中就让人领略到“贵”的底气,至少是我面前的新知担负不起的价值。

      这个人温和有礼地应对着新知,二人笑容满面地一问一答,向前走去。温和本身就是一种特权。我别过眼,计算着时间,又去买了一杯柠檬红茶,在加不加冰、加多少冰的问题上犹豫了,店员耐心地等待着我,我干脆折中,说少冰。

      等水的间隙,又或者为了逃避即将到来的冷杉,我撕开一袋漱口水灌进嘴里咕噜,说服大脑把全部精力放在新知上:原来昨天他说的有事,不是为了挣面子,是真的有事——又是那样一个人——我羞愧于自己的自大,决定再见面要装作毫不知情。这时店员叫我拿水,取过后,广播通知,东京羽田到北京首都的飞机落地了。

      我将漱口水吐进空的咖啡杯里,就手扔进垃圾桶,来到了出口前。最里面的栏杆早已挤满了人,我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心速剧烈跳动,握着柠檬茶的手微微颤抖,冰凉的水珠沁进掌心,不复干爽。我想拿出纸巾擦干,可是如果这时冷杉出现,团成一团的纸巾还不如掌心好藏。最终我放弃了,专心寻找冷杉的踪影。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看到了他。见到他,我才发现原来我早已忘记了他的容貌。但我还是认出了他,很奇怪,凭借的是一种磁场般的感觉。他也望向了我,我朝他挥了挥手,有些犹豫要不要笑起来,于是扭曲出一个不自然的表情,我深感不妙,低下头换上对待陌生人的表情——这样的变化让我心中有些难受,不过那又能怎么样呢,这么多年不见,只是比陌生人多了一点似曾相识罢了。

      我跑到他面前,他带了一个箱子背了个包,见到我眉目间放松下来,我想给他一个拥抱,但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有些突兀,我又不想深入“陌生人”的身份与之交流,比如握手寒暄,问一些“旅途劳累了吧”之类的废话;我把给他准备的柠檬红茶塞进他手里,拖过箱子,带他往前走,这样显得更自然。

      他大方地接受了,没有做作地推辞,让我心情大好。我们一路来到停车场,将行李放进后备箱,坐进车中,系好安全带,打开空调,做完这些,蓦然发现,狭小封闭的空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我们先回家,”我清清嗓子,发动车,“放下行李休息一会儿,正好你想想你晚上要吃什么,你早上没吃东西吧?”

      “在机场吃了。”他说,吸管搅了搅红茶。

      “这次来待几天?”

      “没定。”感受到我诧异的目光,他补充道,“不会很久。”

      我不是担心他会在我家待太长时间的意思,我诧异是他深谙计划之道——我见过他列的计划单,精确精准到分秒,从来没有漫无目的地闲逛过生命——这次却告诉我“没定”。

      不过他似乎误会了,我想解释,又怕解释成欲盖弥彰,于是我说:“这些天有什么计划?”

      他沉默一下,然后目视着前方,说:“主要是扫墓。”

      我没吭声。

      他要扫的,是简樊的墓,就是当时他身边那个特别漂亮的小男生。

      4.
      圣诞节那天我去得不早也不晚,挑了个绝不会出错的时间到了。这时已经有很多人了,我穿过人群,来到了后台,说是后台,就是个供演出乐队准备的小隔间,推门进去后看不到人,里面乌烟瘴气,先把我呛得直咳嗽,紧接着一只健壮的手臂勾住我的脖子,就这么把我勾了进去。

      我这才看清,勾我的人是程祎,沙发上坐着徐历年,程祎弹贝斯,徐历年负责键盘,偶尔也弹吉他,还有侧坐在化妆镜前,手搭在椅背上瞅我的鼓手沈珏,旁边应该是吉他,我走后加入的,不认识。程祎介绍了吉他手叫什么名字,也介绍了我,我们走个过场,敷衍地握了握手,点头招呼,但其实我们都没记住彼此的名字,我对他不感兴趣,他没出现在我的生命中过,将来也不会,他对我亦如此。我们打完招呼后,他就继续调他的吉他,我忽略过他,看向其他三个人。

      化妆镜围着一圈灯泡,柔和了每个人的轮廓。烟灰缸满了,多余烟蒂朝拜似的,围绕着烟灰缸零散分布着,还有几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和几瓶没开封的冰红茶。徐历年递给我一瓶冰红茶,我接过来,盯着他说:“剪头发了。”他原来是一头飘逸的长发,他说这是他对青春的态度。当时我说你他妈早就过了青春期了——现在我到了他当时的年纪,想来很可笑,我还在青春校园里对青春玩致敬,15岁的我却在质疑25的徐历年已经老去。

      他说:“啊,这不得给孩子做个好榜样吗。”

      程祎哈哈乐:“怕媳妇儿就说怕媳妇儿,扯个穿开裆裤的呢。”

      我故作惊喜:“结婚了?啥时候结的。”

      我没说“我咋不知道啊”“怎么没人告诉我啊”,明明是他们知情识趣不来打扰我的新生活,这个时候即便是面子上的、玩笑上的指责,都让人觉得好心当成驴肝肺。

      程祎抢着说:“好几年了,孩子都两岁了。”

      徐历年挠挠脑袋:“到年纪了,家里介绍的,人挺合适,就结了呗。”

      接下来我们欣赏了他的儿子,长得像妈,我说像妈好啊,漂亮,长大了不愁对象。

      沈珏抿着嘴瞅我们乐,他向来不多话,能动手绝不哔哔。那时候姓涂的调戏我弟,虽然我单方面和我弟关系不好,但在外头我还是他哥。姓涂的嘴巴啷叽,我心有不满,奈何当时我与我弟沈珏他们立场向左,反和姓涂的一个战线,想和他干起来也是有心无力,最后一大绿棒子把姓涂的脑瓜子拸稀碎的是沈珏。所以虽然我和沈珏交流不多,但感情上挺亲近。

      看完儿子,我问他们都准备了什么歌儿。程祎说开场曲那必须是他的《Window Shopper》,规矩不能改。徐历年告诉我,我写的《后窗》和《库里肖夫效应》分别安排在了第三首和第七首。程祎说酒吧方面也允许我们唱四首翻唱,他们选了《California Dreaming》《The Hero Dies In This One》《My Light》《雕刻时光》

      我深感意外:“哇,多年不见,从良了?这么积极向上?”

      不怪我这个反应,我认识他们的时候,他们可是励志要操翻地球。废物、叛逆、颓丧、反抗、玩世不恭、去你麻痹——恰合15岁的我。所以即便这么多年他们从良了,我能想到的,他们会翻唱的,至少要有《Perfect Day》吧。

      我把最后一句说出口了,他们面面相觑,我们逐一对视,不知道是谁噗嗤笑了一声,传染了整个房间,我们捧腹大笑起来。

      “苏格兰最肮脏的马桶下面是最清澈的海洋,”沈珏说,“可惜现在没有人会钻那个马桶的,找刺激的方法千千万,嗑药已经过时了。”

      “褚小野,上去跟我们唱吧,”程祎提议,“上去爽一把。”

      程祎说话有时候让人分不清他是有意一语双关还是无意嘲讽,我偏向于他没脑子。还没等我说话,估计是表情出卖了我,程祎又说:“你是越大越回旋了,早知道这时候你还他妈推三阻四,当初就不该让你进来。”

      徐历年踢了程祎一脚,沈珏收敛了笑意,我耸耸肩,起身说出去等他们开场。

      程祎一把拽住我,薅住我领子,那个新吉他手兴致缺缺地看着我们,像看一个无聊的电视节目;沈珏上来制止程祎,徐历年大喊:“程祎你他妈疯了!”

      “老子就他妈看不惯你这破样子!”我往后躲,不是惧怕,也不是程祎声音震耳欲聋,而是他的口水飞溅到我脸上,臭烘烘的,“多少年了,让人操/一顿有什么大不了!你他妈哪朝哪代的贞洁烈女——”

      “程祎!!!”

      徐历年急了,沈珏一把把程祎推开,程祎揪我领子揪得紧,扣子被他拽掉了,领子皱巴巴的。徐历年为难地说:“小野——”,我没吱声,到是那个新吉他手投向我们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兴致。

      我转身出去。程祎还在骂:“凭什么抛下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你说走就走,我们还他妈说不得,生怕哪句又戳中你的小心脏了,这么脆弱你他妈就是个娘们!欠操的玩意儿!老子不欠你的——”

      我走出房间,通往宾客区的深邃走廊上堆放着各种框和箱子,散发着腐臭的气息。我想起我们那个小城市的地下酒吧——我们从前像阴暗的害虫一样在地下酒吧厮混,只有那里能容留我们一席之地——酒精、冬天寒冷、夏天闷热,肮脏的厕所里无时无刻不充满着性,空气里漂浮着精/液的气味,如果是夏天还多了一层油腻腻的汗臭气。

      这些和我那个天之骄子的弟弟是两个世界,他却为了我来到了这里,甚至一度想要融入。

      “为了我”这三个字,我至死厌恶。

      5(1).

      我妈是个远近闻名的大美女,她不甘心这辈子跟着一个清贫平凡的小学老师,于是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和我生父离婚了,此后她历经不知道多少个男朋友,但记录在册的婚姻登记有三次,我三岁的时候,我生父意外身故,我被送到了我妈那儿。

      神奇的是,终结我妈婚姻之旅的是个初中老师,依旧清贫平凡,在我看来她这是屎窝挪尿窝。好在继父是个善良的人,并没有对我的到来产生任何不满。我来到这个家时,我妈正怀着她和继父的孩子。没过多久,这个孩子,也就是我弟弟,降生了。

      那是个闷热的雨季,天空电闪雷鸣,继父和我妈商量着孩子的名字,我却害怕打雷,努力要求着他们的关注,但他们沉浸在幸福中,没有注意到我的需求,我只好转变策略——别问我一个三岁小孩儿为什么会动的策略,孩子会天然地作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我说妈妈外面在打雷,弟弟就叫雷吧。

      我终于吸引到他们的注意,加入他们的谈话,就像钻进了他们的被窝,母亲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像怀抱,抱紧我,让我不再害怕。

      继父说:“这小东西降生得惊天动地的。雷是天上的地震,就叫天震吧。”

      后来我才知道,惊天动地指的是差点一尸两命。总而言之,我有了一个漂亮的弟弟,这个婴儿仅仅凭借外表,就会到哪里都成为焦点。我发现对弟弟好,母亲和继父就会表扬我,奖励我,我的弟弟也会爱我,我以为我得到了很多很多的爱,我不再害怕打雷,我平稳地生活着,将弟弟照顾得很好,母亲为此让我晚上了一年学。

      可为什么,我的弟弟是个天才,对,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天才。

      如果说开始我通过照顾弟弟,得到了家庭的爱,那么当确认弟弟是天才之后,我的一切付出,都变成了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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