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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故都 ...

  •   第一个部分两兄弟
      承泽二十四岁,住长安道,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就在长安道上念长安道高级中学,是高三。听说这孩子原先本该是要念国际学校的,预备着将来要留美,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就转来这边。
      兄弟俩是后搬过来的,到今天大概有八年,因此街坊都知道,承泽做什么营生,然而彼此与彼此都是下九流,倒也没人觉着,他自食其力卖屁股,就是低人一等。小巷子长长一条,尽头一座小阁楼挤满了人家,承泽住这儿,他白天六点钟回家,正赶上弟弟给他留下早饭,等他弟弟晚上回家,他已经上夜班跑去不知道哪里汽车旅馆,一周七日,他俩完美错开,兄弟两个,互相眼神都不给。
      难得今天两兄弟都在家,坐在破沙发上一齐吃早饭,承泽叼一口油条倚在沙发上,红色毛毯盖住那一双长腿,要占半个沙发。承乾,也就是他弟弟,离他远远的,缩在一边,豆浆在桌上凉了也不喝,只是埋头看手里物理题,电场加磁场,粒子从辅导书上运动到脏兮兮黑地板上,承泽数钱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
      承泽爱数钱,从前他不这样。即使是翻什么,也就是翻书,承乾还有点记得小时候他一双纤细的手捧着书,坐在那里,清白日光打给他,是不近人情一个贵公子。那会儿承泽才十三四岁,就看《红楼梦》,这画面现在想起来,似乎还有些成谶味道。世间锦绣荣华散去,可不都是白茫茫真干净。承乾看着承泽数过最后一张钞票,脸上露出过去读书写文章时那种满意的笑,于是连普通的红色毛毯,给承乾看去,都好像一袭红尘,卷了他哥哥承泽在其中绞杀,最后的最后,他俩都得死在这狗日的生活里。
      和承泽待在一处总使承乾感到无比绝望,于是他收了书,拿起书包:“我走了,我去补习。”
      承泽看他一眼,笑起来:“以后你自己呆着吧,我不干了。”
      伎子从良。
      承乾愣了,他又坐下,他看承泽笑,另一种不安的悲哀满上心头,半天他还是什么都没问,轻轻说,那李承泽,我走了。
      他们住这个地方门锁不太好使,承乾轻轻关门,咔哒一声,承泽没管他,把钱又数一遍,塞进抽屉里,锁两个锁,躺回沙发上睡着了。漫天大雪在他梦里降下去,过往消融也消亡。
      第二个部分范闲
      范闲同承泽认识五年,交情有时深有时浅。床上说脏话,床下讲情话,单纯而冷酷地讲,是表子与票客。可是承泽总觉着,范闲有些不一样。
      范闲是个混子,给大哥当马仔,除了跟着大哥做上不得台面的生意,还负责在长安道上收保护费。承泽交不出钱来,就总叫他睡一睡,睡过了,范闲自己垫一笔当票资,还笑嘻嘻说,承泽,我爱你。他俩相识简单,交往简单,可人与人之间的牵绊总不简单,彼此的痛觉留在彼此身体里,不简单也就是霎时间的事。别的票客干完就走,范闲竟然在床上和他聊起乞力马扎罗终年不化的雪。
      第一年过去,他们在年终一起过新年,承乾懒得回家,连大年三十也睡在黑网吧,冷清清一间屋,范闲的摩托车却轰鸣在楼下,承泽白衬衣从楼上掉下去,范闲给他打电话,嘿,你下来啊,给你带了花。
      谁他妈大过年的给人家送花的,塑料花都二十块一支,直接给我钱多好。
      承泽这样讲着,朝楼下看,看见范闲在很楼下和他招手,嘴边不忍还是带了微笑。他缩回头去,里面套一件长袖假两件,在外边裹羽绒服,宽大帽子头上一盖,小小一张脸,竟然还是少年样子。
      他就下楼去,范闲看着承泽,露出一个灿烂如骄阳一般的笑容。承泽小范围地四周看看,楼下堆了挺大的雪,范闲示意他坐到摩托车后座上来,说的话实在而且合承泽的心意:“先去吃个饭吧我们。”
      承泽不会做饭,十几岁做贵公子当然不用会,自然有佣人端饭上桌,后来零落成泥还是不会,但是承乾学了简单几样,承泽不挑,日日咸菜馒头或者蛋炒饭,也活过这八年。在吃这方面,认识范闲这个票客于承泽是好事情,□□之前,范闲总要先请他吃一餐饭,有时候去承泽家里,亲自下厨,倒也不会什么名家菜式,只是带来菠菜粉条鸭血羊肉,电磁炉沸腾上,热气直冒。范闲隔着白水雾气看承泽吃,猫舌头,不住嫌烫,就觉着他很可爱。
      承泽不在自己家里开张,有时候情愿自己出开房费,总归是在承乾面前留着最后一点薄面。但范闲知道他住哪里,总挑承乾不在时候来,刚刚好,承乾高三了,在年级榜上前三名,学习刻苦,也总是不在家。两人在屋里吃了饭,就去承泽屋里□□,楼下不知道谁家放那种广东歌,你共我磨擦得天摇地撼,不开心再睡到开心。
      承泽摸找范闲一支烟点了叼在嘴里,自己脱衬衫,他太瘦了,范闲一只手就能搂过他来,手指停留在他腰窝上,有时候坏心掐承泽一把,也掐不起肉来。承泽叼着烟,单手拆两个套子扔给范闲,含含糊糊说一句别闹,就被范闲掼在床上。范闲力气不大,是承泽那张床太破旧,吱吱呀呀的,承泽总担心他们□□到一半,床就会塌。
      然而这床在摇晃中稳定,就像暴风雨中一艘幸运的船,任他俩在床上怎么折腾,都还幸存着,就像范闲,就像李承泽。做起爱来全世界似乎都一律千篇,范闲从他嘴里夺过烟来抽一口,将烟头摁灭在破铁皮做的烟灰缸里,承泽轻笑一声,就吻他。和别人□□好闷,和范闲不一样,范闲做前戏很温柔,一直吻他,承泽喜欢他这一点,于是范闲就很特殊,和别的票客不一样。这是承泽在心里钦点的。
      第一年的新年他们是出去吃的饭,范闲说到年终他终于有了钱,且下顿馆子。承泽坐他摩托车后座,终于轮到他掐一把范闲的腰。他俩当然也吃不起几星米其林餐厅,只是出了长安道,找到一家家常菜,一份干锅豆腐,一份水煮肉片,宫保鸡丁拌焖面,两个人相对坐着,就只是吃,都不说一句话。但是眼神还是银河飞渡,觥筹之间两人都看出点绵绵情意来。塑料花放在纸巾盒上,外面传来小孩儿玩摔炮的嬉笑声,承泽咽下嘴里米饭的瞬间都是好看姿态,他说:“范闲,新年快乐。”
      范闲也笑,新年快乐,他说,在冷寂的菜馆里说出些来,颇有点天涯相遇,知交共患难的味道。承泽想起十几岁时候的家宴,十几道菜摆在长桌上,肉类的酱汁在水晶灯下面亮闪闪,于是也已经记不清楚父亲坐在桌上,都说的是什么话,总之没一句好听,他那个人,从来都只会破坏气氛。承泽只是记得承乾小小一个,在很大一间饭厅里,悄悄同他说,哥,新年快乐。
      这第一年现今已在记忆中有些模糊了,到第五年,承泽和范闲已经由这样阶段过渡到老夫老妻,帮派里人都知道,长安道上一个站街的,是范闲马子。这时候范闲也在帮派里有了小弟,小弟问他,闲哥,怎么阿泽不从良啊。范闲就抽烟,说都不容易,他还有个弟弟要读书,你也知道我挣几钱,自己都养不起呢。
      三年又三年,算起来范闲也做了六七年卧底了,就等着收网这一天。他当然不能把这个事情拿出去说,只是很高兴地去找承泽,路上还买一枚五块钱戒指,镶了以假乱真一颗水钻。他想,等他回去警队了,他要给承泽补一枚真的。这样想着,范闲就笑起来了,他已经想好怎么和承泽讲求婚的话,平常他信手拈来那些情话都舍去,只要单膝下跪,讲说,承泽,我们结婚,好不好呀。
      李承泽数着钱,数了两遍,于是说好。他朝范闲眨眨眼睛,今年六月,六月我搬走,然后我们结婚。
      承泽笑了一下,去揽范闲脖子。
      我明儿个,就从良。
      第三个部分百宝箱
      明个儿来了,承乾回家时候,看见家里门开着,推门进去,承泽还裹着毯子睡在破沙发上,看起来一个美梦还没做完。承乾看承泽很久,才发现平日里放钱那个抽屉开了,他发觉不好,过去推醒承泽,承泽一眼看那抽屉,脸色就变了。
      承乾说他要回屋看书去了,承泽又躺回沙发上,毯子蒙到头上,承乾看出来,他在哭。他的脚步定住了,也不知道是否该就这样把承泽撂在沙发上,犹豫着又坐到承泽旁边去。
      他还在思考自己要说什么,就有警察站在门口问,是李承泽家吗。
      承乾站起来,说是。
      警察看看他,不可置信地问他,你就是李承泽。承乾指指沙发说,这个是李承泽,你们聊吧,我回屋去了。李承泽从毯子里探出头来,坐起身问有什么事,警察于是和他讲,范闲生前要我们找你,你节哀。我是他警校的同期。
      承泽听着,他想,我就知道,什么小混混知道乞力马扎罗的雪,什么小混混,他吸吸鼻子,问,他留下什么没有?
      没有,什么都没有。
      承泽于是姿态很好看地点头说我知道了,说谢谢,然后他又把头缩回毯子里。警察看他一眼,又说节哀,然后走掉,也没说别的什么。承乾又从屋里走出来,走到承泽身边,他犹豫着,蹲下来抱住那一团毛毯。
      他只能非常费力,也非常徒劳地说,哥,别哭了,还有我呢。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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