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镇》吉祥的猪

11、幽兰寿宴-幽兰府（一）

　　五彩壁石七彩绘，贝母珠粉嵌门楣，浮纹雕刻的彩色壁画镶满塔阁二层的海墁天花，几根青蓝漆釉绕着金丝装饰的梁柱贯穿红木实板，直通塔阁一层。外观异域的段府塔阁，里面更是别具一格，绚烂夺目。
　　宋轶驻足立在二层梯口，放眼望去，只见雕栏露台外映射而入的阳光熠熠生辉，二层四周的浮雕彩绘格外生动逼真，一处祥云吞月，一处麒麟夺珠，还有彩荷绽放，蜻蜓点水，鸟雀争鸣…众生芸芸，皆是飞禽走兽、奇景幻象，还有山川河流，飞沙荒漠，印在各色彩绘之中，只稍是观摩，便觉得着周身彩绘浮雕每一处都绘制着不同的风景，每一眼能看出不同幻象来。
　　这彩绘浮雕精致精巧美轮美奂，只一眼便知绝非中原之物。宋轶微微蹙眉，喉口不自觉地一阵恶心，连带持着剑鞘的手都微微颤抖…错觉中，这一片精致鲜艳的绘彩浮雕缓缓旋转，衬着头顶那曲弧形的海墁天花一起缓慢旋动，飞禽走兽、奇珍异像，这挪动的彩绘犹如一只半圆形的巨大笼罩，在吊顶一点点旋动，一点点下沉之下，将观望它的人，一点点吞入它的巨口之中…
　　“铃~~”一声清风拂过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宋轶一惊，猛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正立在雕栏露台之前，一脚已微微抬起…
　　“听闻西域有种彩绘，不成形却可现万千景象，色沉暗却可罗百色斑斓，以前不知真假，今日一见，看来是真的！”
　　宋轶闻声回头，这才发现身后梯口上，一个布衣的人正负手而立，似饶有兴趣地正观摩这二层的壁画绘彩。
　　只再一步，或者这耳旁的铜铃声响再迟一些，或许自己就真的跨过扶栏而去了…宋轶倒吸一口凉气，脚步后移一步，看那布衣一脸笃定坦然，不由疑惑道：“…不知尹少侠，是何时上来的？”
　　“大概，就在宋兄立在扶栏前不久之后吧。”是啊，不久之后…若非一声清铃引得他抬头看到这位青城小弟子一脸木然呆滞地立在露台之上，尹诚怎么也不会放下茶盏上来这塔阁。毕竟，师父交代参加的寿宴，以以往经验而言，若要清闲自在，还是少一些好奇少一些探究的好。
　　“……”宋轶一时无言。听这人的话，宋轶也不知是该道谢，还是疑问这人为何不出手阻止他，但想来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这人正想出手制止，恰巧这时清风徐来，铜铃摇拽，铜铃声响唤回了他的神智…只是若是如此，事情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思虑片刻，宋轶还是抱拳一揖，对尹诚拱手道：“尹少侠有意出手警醒，宋轶在此谢过尹少侠！”
　　“呵呵。”尹诚受谢回礼，虽然这谢过的理由与事实不符，“不过宋兄上来这里，可是专程为看这些西域的壁画而来？”
　　这话题转得自然，连提问都毫无突兀感。宋轶微微一愣，振振道：“在下也只是看这塔阁奇特别致，一时好奇，才进来参摩一番。”
　　这话若搁平时还好，但配上宋轶一脸通红，似满脸都写着“我在说谎，我在说谎”的愧疚神情，任谁看了都知道事情并非如此了。
　　尹诚笑笑不语。看来这段府寿宴，果然并非寻常的宴席了。
　　塔阁的三层相对朴实无华许多，红木地板，楠木的浮雕，没有彩绘，只以清漆简单涂饰于木头表面，连带通底的梁柱都刻意修饰得不带金丝花纹，乍一看，便实在出人意料。
　　本以为塔阁的三层会加以门锁，二人登上楼梯才发现，这三层的塔阁每一层竟都毫无防范。
　　一排排通顶的书架立于三层之上，红木作格，古籍典藏皆有，其中不乏些许古典字画。塔阁的三层木窗紧闭，头顶一片七彩琉璃为瓦结顶，透过阳光撒下各色的光线。也不知这些古籍藏书放在这里做什么用，尹诚闲来无事，随手拿过一本翻阅起来。
　　这本书籍纸页泛黄，封面也是星星碎碎，残缺不全，褪落的笔迹中勉强看出这本书籍的名称带有一个“破”和一个“论”字。尹诚扬眉，只翻过几页，里面霉味甚重的黄纸便有些松散下来，更别提翻过的几页也都是黄旧得辨不清上面到底写了个什么是什么…
　　一旁，宋轶也拾过一本翻阅起来。比起尹诚“挑中”的那册，宋轶手上的书籍倒是完整许多，封面平整，《籽草集》三个大字端正整齐，里面各页带着黑白勾线绘图的花草详尽，大多都是描述植被形态和模样，偶有提及生长环境和地域。
　　这三层的书架隔断约莫三十余排，从三层中间延向左右两边，又有竖着前后的若干排，层层叠叠，从上到下，也不知这里到底收集了多少的书籍。两人稍是翻阅了一会，便都觉得有些无趣了，其一这里的书大多都是有关药理植被，其二只看这些书籍和书架上积攒的一层薄灰，便知这里并不常有人来。
　　琉璃瓦顶的光线五彩斑斓，尹诚百无聊赖，踱步至紧闭的窗边，伸手一拉，一阵灰尘贴着窗边扬起，窗外一阵铁链拉扯的声响，连带边上几扇木窗随着链条的声响也跟着一起晃动起来…这些木窗，竟都是从塔阁外面上了锁链的。
　　庭院之中，寿星段贾段府主酒过三巡已是红光满面，一旁正在兴头上上前贺寿的宾客依旧不绝。可怜那位同样发鬓斑白的老管家，一手端着酒壶，一手持着茶盏，一面又时不时叮嘱身边路过的小厮去安排后厨添些菜肴，备些解酒的汤药。长廊上一个个侍从来去匆匆，时而有人端盘添菜，时而有人收拾碗碟端回后厨，又有几人抬出几坛好酒，气喘吁吁地摆在宾客桌前。江湖中人大多豪迈，有酒有菜，又有诸多武林豪杰，想不热闹喧哗都是难的。只是这热闹之中，无人留意到段府主又过一巡酒后突变的神色，也无人发现塔阁之上，有一轻容长裙轻地越过琉璃瓦顶,无声地消逝在瓦顶之后。
　　铁网金丝琉璃顶，只差一扇铜门，这一层书架的阁楼便可做成有进无出的死门了。尹诚抬手敲了敲实壁，有敲了敲靠近梯口的门框，眉心不由皱了皱，这层塔阁，还真是暗藏暗门的。
　　另一边，宋轶的神色也是不太好，手边都是药理植被的书籍，但细看便觉得其中的著名，还有书籍纸页所用材质，都非中原所属，光线之下，那一页页泛黄的纸页透着光，映出粗糙的植物经络，绝非中原的手艺。
　　“尹兄，”宋轶觉得事到如此，虽那人不愿自报门派，但那人多少也算对自己有恩，这寿宴中的事是否还是该告知这人比较好…宋轶话到嘴边正要出口，突然就见那个布衣回头轻地“嘘”了一声，两人顿时默然，片刻后梯口一阵急促上楼的脚步声，一个红衣的侍从脚步匆匆，小跑着直上塔阁三层。
　　三层的光线不佳，书架排布又密，那红衣侍从在书架与书架之间左翻又找，似找什么找得十分费劲，一杵，便听又有人上来催促道：“快点儿，老爷还等着看呢！”
　　书架后，蔽入暗处的两人默不作声，只见侍从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惊喜道：“找到了找到了！”说着，便捧着一册书着急小跑地下楼去了。
　　那人前脚刚走，暗处的两人无声地踱步至那排刚被翻找过的书架前。书依旧都是旧书，书皮发皱，书页发黄，上面笔记或是清晰，或是被污渍霉点腐蚀得没了字迹。外面铜铃轻摇，铃声悠脆，若非偶有酒喧的声响，这层楼阁倒显得格外僻静。若非总有种被人暗中监视的感觉，尹诚倒还有些兴致待在这里躲一躲酒宴。
　　一旁的宋轶一脸认真，正翻找那排书架，似想找出刚才那个小厮找书的痕迹，尹诚礼貌一笑，然后语气谦和道：“宋兄觉得，像段府主这样的一方富豪，在自己的寿宴之上，会选什么书以来阅览？”
　　“……”宋轶的神情有些微妙的变化，不是这问题问得奇怪，而是宋轶真的一点没想到…是啊，寿宴之中，寿星东道主怎么会突然就要看什么药理的书籍，这派人上来，若不是为了找什么别的东西，便大有可能已经发现有人擅自入阁派人上来查探的。
　　宋轶的脸色微地变了变，脸上不知觉已经红了半边。一番纠结后，还是抱拳一拱道：“尹兄，实不相瞒…”
　　一份寿宴请帖，一纸匿名的飞鸽传书，段府寿宴的时辰和有人预谋血洗武林的传言就这样映衬在两份不一样的纸上。
　　飞鸽传书无凭无据，只一纸警言，青城掌门叶观澜思量下持信前往武林联盟会，但段府毕竟不是江湖门派，段贾虽曾身在江湖，但现在也已非江湖中人，武林联盟会几个长老商讨之下觉得此事真假难断，一时也无心派人再去细查。
　　“但事情毕竟关乎参宴的百余宾客的性命，虽信中所言不知真假，但掌门放心不下，便派我和师兄师弟们一同前来。师兄师弟们现在镇上客栈等候，若两个时辰后我还未传消息回去，他们便会带人来段府。”
　　这一纸飞鸽传书，宋轶也不知为何掌门如此确信其中，江湖中人言人语也不乏造谣生事的，但想来关乎百余人，青城下山来的弟子们个个都不敢怠慢。
　　宋轶长话短说，言简意赅，眼见这布衣听着皱了皱眉，眼中划过一抹思虑。只是，这思虑没持续多久，下一刻，那人就开始闷笑起来，似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似的，先是低头低沉地笑，然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寿宴，果然是好不简单…”尹诚“自娱自乐”地苦笑，一面挥手隔空对着上头的琉璃瓦顶出掌一劈，道：“姑娘听了这么久，也该下来聊一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