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丹纳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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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近傍晚时分，之贤才失魂落魄的离开。新司机将他架上车，又将褪下的外套搭在他两条发颤的腿上，回到驾驶室，飞快的发动车子。车内暖气十分足，但之贤好半天也没缓过劲来，他浑身虚软的靠在后座上，稍微一颠簸，身体便歪向一边。
“卫东，回去——不要告诉他们。”
年轻司机对牢后视镜点点头。
回到富成花园，天空已黑透，章之涵出人意料的待在家里陪着母亲用晚餐。司机王卫东推着之贤进了电梯，林姨问他吃过饭没有，之贤也没答话。此时此刻的他，不单是身体，连整颗心也一齐跌入冰窖。
常妃丽自餐厅探过半个身子探究竟，只看到缓缓合上的电梯门以及朝他闪光的金属轮子。室外寒风凛冽，章家大宅内却仿佛还在暮春，一人高的绿植点缀在客厅角落。女主人可穿贴身衣裙、薄袜、裸肩，展露身型。
两母女的这一餐吃得有些时候了。“妈妈，你现在还喜欢跳舞吗？”
“这家里没人还有这个兴致。”常妃丽抬起头来看着年轻可人的女儿，眼中泛起一层薄雾。从前，她也以为丈夫会整夜整夜陪她跳舞直至天明。
“一会儿我要出去，今晚约了子非，我们去俱乐部跳舞。”章之涵笑吟吟，双颊呈现一种浅浅的玫瑰红。
“少和他来往。”
章之涵冲母亲略微阴沉的脸吐吐舌头，顾左右而言他，“章之贤呢？为什么没人管他。”
“他多大，你多大？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爸爸不喜欢陈子非。”
任性的之涵丢了碗筷，起身推开椅子，“那他就对周锦年满意？不，爸爸偏心。”
“不许出去！”常女士脸色完全阴沉下来，呵斥道。
但平日里使惯小姐性子的章之涵并没觉察出母亲的变化，“什么时代了，你们还这样封建……噢，不，我知道了，是因为她长得像她。”
穿鹅黄短裙的之涵一边说一边向楼梯奔去，不一会儿便披了外套拽了亮闪闪的香奈儿手袋下来，冷不防一头撞到母亲身上，肩头被她捏紧。之涵惊讶万分的停下脚步打量母亲，只听她这样讲：“以后不许再提那个女人。”
谁？父亲的前妻？小老婆忌讳别人提大老婆，年轻的章之涵不是不懂得这个道理，她看着母亲寒光闪现的双目，不由得缩缩身子，一言不发的溜出门。
锦年在热闹的王府井大街待到十点，才晃悠着小小的高尔夫返家。进小区的时候她有点紧张，下意识的将车速放得很缓。楼下空空的，连只猫都见不着，不知哪家的孩子在花台边上堆了一个笨拙的小小的红鼻头雪人。
她轻轻吁口气，感觉安慰，随即又有一分辛酸，三分惆怅。大冷天，他冻着了吗？活该，应当惩罚。可是，又难过得想哭。
晚些时候，家里的电话也拨过来。“锦年，最近忙些什么？”谭淑琴女士迫不及待的问。
忙什么？工作、生活、恋爱，但锦年不知从何讲起。“前阵子，陈丹纳来过电话，你们可是离婚？”母亲倒很灵通。
“是，离了。”锦年犹豫要不要将陈的死讯知会母亲，想想却未说出口，已经再没有关系了，何必让母亲困扰。
“他上回突然同我说，我的中国妈妈，对不起，我再问，又没了下句，这个人真是古怪。”谭淑琴絮絮叨叨讲了好一阵才停下来。
锦年没有料到，陈丹纳竟然会将电话打到她母亲那里，最重要的是，他还说了对不起，这是否预示着什么？她不禁将母亲的话与陈丹纳的死联系起来，却理不出个头绪，但她怎样也不敢相信陈丹纳竟然会吸毒，吸毒致死。
“女儿？有没有听妈妈讲话？你李叔叔又经常在外面跑，真是越来越找不到说话的人……”
或许妇女到了中年都会沦落至这种困境，锦年安慰她道：“妈妈不是有帮姐妹？腾得出空的话一起出去旅游也不错的。”
“你不讲，我还真的忘了正题，你弟弟后天从新西兰回来，这回先到北京，再回家。他说要先去看看你，到时你提前和他联系……”
“好，好。”锦年颇有些安慰。时间溜得飞快，连弟弟都已长大成人，虽然姐弟俩平日里并不亲近，但他心里是有这个姐姐的，这种情感让从小缺失亲情的锦年感觉温暖。
两天以后，当身材魁梧满脸阳光的李耀扬出现在锦年面前时，锦年欣喜若狂的捂紧嘴巴讲不出半句话。多年不见，弟弟高出她大半头，剃过胡须的皮肤上泛着青青的光泽，一头浓发，双目澄明，好一个大小伙子。
锦年带他回家，看他敏捷的将行李箱搬上搬下，爽朗的笑着叫她姐姐，心头暖烘烘的一片。“小弟念哪一科？”
“英国文学，过一年我想申请英国的学校读硕士。”
锦年咕咕笑，没想到这样男子气的小伙子念那样一门煽情的学科。
“姐。你笑什么？我们已经不怕笑，工程学院的人已经明说过，文学院尽出脓包。”他伸手撩起她额前一律耷拉下来的头发。
锦年笑得更欢。李耀扬自顾自的把行李箱提到客厅角落，放平，转动密码锁，掀开，取出一本棕色软封皮的书递给她。“姐，你永远想不到吧，我们小组的暑假作业是探讨莎翁的十四行诗……”
那样文艺的东西？业余作家锦年也不禁吐舌头，“我可否把你比作璀璨的夏日？”
“ 你却比炎夏可爱温存。”他朝她眨眼睛。
突然间有人大力按门铃，李耀扬轻快的闪身到门口，打开门。锦年靠在落地窗前，翻那本莎翁的诗集，全英文。扉页写着：
“献给下面刊行的十四行诗的
唯一的促成者
W.H.先生….”
门口有人低语。耀扬一会儿进来，面色惊异，“姐，警察找你。”
锦年张大嘴巴，方才讲文学的兴致完全跑走，她速速迎出去，两个着便服的警察向她出示证件，其中一个高鼻小眼白皮肤，脸颊有几颗雀斑，锦年认得，是头回到她见“陈丹纳”的那个。
“周锦年小姐？”另一名先开口。
“我是。”
“关于陈丹纳，我们还想了解一些情况。”
锦年心噗噗跳。
“姐夫什么事？”耀扬在后面问。
“一会儿我同你讲。”
“究竟什么事？”耀扬再次凑近问道。
“周锦年，你看找个方便的地方，我们谈谈吧。”高鼻小眼的警察终于发话。锦年匆匆忙忙披上大衣，拿了手袋跟他们出去，临出门时交代李耀扬在家等她。
小区边上有间茶楼，锦年与两位警察找了小包间坐下，其中一名问她喝什么，然后开门见山的问：“你再仔细想想，原先跟陈丹纳一起过的时候，他有没有吸大麻或者□□的经历？”
“没有。六年前是没有的，但这之后我不清楚。”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什么时候？”
“他去世前日，我们去办离婚手续。”
“那之前一次见面又在何时？”
锦年愣了一下，如实作答：“两周之前。”
“什么地方？”
“香港。”
“说具体点呢？”另一名警察提醒道。
“兰桂坊的一间酒吧，叫做La Dolce Vita……”
“当时他有没有异样？”那名警察比划了一下，“譬如，精神萎靡，或者亢奋……”
“我们只谈十来分钟，他有一点醉，灯光又暗，我看……看不出来。”锦年不由自主开始紧张，手心出汗。
一名便衣不停地将谈话记录下来。
“他有没有向你透露最近得罪什么人？”
“只说牵涉一桩商业贿赂案子。你们，到底在查什么？”
高鼻小眼的警察抬头打量她，平静说道：“他杀还是自杀。”
啊！锦年眼前发黑，像是无数的小蚊虫在一起飞舞，黑压压一片。什么人？得罪了什么人？在过去的几年中，周锦年几乎想不出来有何许人比她更加盼望陈丹纳死。但今时今日，伤疤已渐渐平复，她不再有这样的念头，那么，又会是谁呢？
“小姐，你别紧张，我们只是说两种可能都存在，等查清楚了才能下结论。”他们没打算透露风多消息，简短告别，留了联系电话给锦年。
电梯里，锦年的眼泪忽然涌出来，流满一面孔。委屈？关于陈丹纳带来的委屈都已过去，现在是惊慌失措。这种时候她很想找个人倾诉，商量，但此时此刻一个人都找不到。如若没有发生那件事，她会去找之贤，慢慢说给他听，问他要建议，但这个节骨眼上，又是这样的事，不行。
出了电梯，还未来得及敲门，弟弟已经探出头来叫她，“姐，什么事？”
锦年一面进屋一边脱外套，“没什么。我与陈丹纳离婚了。”
“离婚干警察什么事？”
“他之前牵涉一桩商业贿赂案件，他们找不到他，找我打听消息。”
李耀扬半信半疑“哦”了一声，又说：“刚才有电话找你，我让他半小时后打来。”
这是一个寒冷但阳光普照的冬日，头几日的雪化了，空气湿润，如果没有烦心事，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远处西山的风景也是一件乐事，但周锦年失却此种心境。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丹纳之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