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亿女友》李渝

2、紫雾

　　孚光停也不停地往前走。
　　要是这个病毒能实体化，她肯定要对它一阵拳打脚踢，真是恶心透了。
　　【请立即停止对我的恐吓】
　　“呵，”孚光被气笑了，“说得好像入侵了别人大脑的人是我一样。你不是读过我了吗？我结了婚的，重婚违法，这个你总知道吧？你的制作者当然无所谓，我们人类违法后，可是会被拉去审判的。”
　　那玩意儿安静了片刻，孚光一边准备着短波通信，一边警告它：“钢筋审判，事件参与者连锁调查，不管你背后是AI还是合成人，一旦违背审判意志，照样会接受处理。趁我还没上报滚远点儿！”
　　【请求判断】
　　【判断中】
　　【判断为无关信息】
　　【请立即停止对我的恐吓】
　　孚光干脆闭上了眼睛。她扶着额头给组员03发消息：“呼叫组员03：不要动。”
　　不远处的组员03和其他人站在一起，神色如常：“呼叫孚光：收到。请指示。”
　　孚光简短地做了交代：“我的脑芯片中了病毒，能读取我的思维和记忆，应该还可以获取运动中枢的权限。你要留意我。必要时，可以将我击毙。回设施后我会申请检查，在那之前，不要告诉其他组员。完毕。”
　　“组员03收到。完毕。”
　　【我不是病毒】
　　她走过去与组员们会合：“休息好了吗？我们继续工作吧。”
　　战斗员往远方望去，语气有些犹豫：“你们觉不觉得天气越来越差了？”
　　“设施那边怎么说？”
　　“没有新消息。”
　　【请不要把我当作病毒，再次自我介绍，我……】
　　孚光叹了口气，一只手挡着光往远方眺望。天际深紫色的线条确实比上次回程的时候要宽一些，颜色也更浓，让人预感不好。
　　但设施那边既然没有消息，这个区域肯定是安全的。
　　比起人的感觉，他们还是更愿意相信设施的判断。
　　“战斗员注意保持警惕。”她交待着，“我们照常工作吧，继续进行B区的分拣。”
　　下午一两点钟，孚光和组员03搜查到了一整间纸质档案室。粗略估计，这里有至少20亿个单位的文明资源，其中少量材料还是用档案墨水人手书写的，价值难以估量。
　　这种情况非常罕见，不论是上报设施还是自主搬运，他们小组这次外部轮值都等同于提前结束了。
　　孚光让组员03通知其他人过来集合。她又简单清点了一下档案室，超过一半柜子被锁着，假设里面也有材料，如果是自主搬运，这个发现能满足八到十次外部轮值的工作要求。
　　但她的身体亟待检查，天气又这么不稳定……
　　有四个组员就在附近，很快赶过来了。孚光扶着额确认战斗员与组员01的位置，发现他们距这边还有1公里左右，而且移动速度很快。
　　“快过来了。”孚光说完，挨着墙坐下。
　　“她有点累。”组员03跟其他人解释。大家纷纷表示理解。
　　孚光这会儿头疼得厉害，而且持续出汗，很难保持思考的节奏。
　　那玩意儿一直在输出信息，同时又读取着思维活动，孚光从没这么痛苦过。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后台，只能忍耐，只得忍耐。
　　等组员们集合了就好了……她在心里默默想着。
　　组员03扶着额，神情一僵。
　　她猛地站起来，拽起孚光，大喊：“跑！”
　　所有人列队往楼梯冲去，孚光反应过来：“警报是什么？”
　　“没有警报。”组员03喘不过气来，边跑边咳，“是紫雾，01那边天黑了。”
　　“往下跑！所有人从地下通道转去防空洞——”孚光从窗口跳下去，打了两个滚，扶额继续给组员03下指令，“呼叫组员03：到达防空洞后立即联系设施，我带他们来找你们汇合。若日落未得到消息，就请你接任临时指挥。完毕。”
　　她肌肉挫得生疼，咬着牙站起来，往战斗员和组员01的方向狂奔。
　　她现在就好像是在电影院里背对荧幕的人，侧面朝向的景象不分东南西北全都黑压压的，而正面又一片惨白，模糊难辨，不似人间。
　　可惜黑暗高处并不存在那束散逸的光：眼前的不是虚幻而又安全的电影。
　　孚光即将步入地狱。
　　对人类来说，紫色意味着死亡。
　　文明毁灭的罪魁祸首众说纷纭，有些人说是紫雾，有些人声称是宿命。对紫雾的研究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大部分学者认为，紫雾是在诱导下结合特定条件形成的一种有害天气现象，只能被太阳光分解。
　　但紫雾究竟是什么在诱导，没有谁敢直说。
　　孚光敢。
　　也不止孚光，设施中的人类都敢。
　　孚光已分不出哪里是眼前，何处是身后。散发恶气的浓郁的深紫色吞没一切，又毒害生、扼杀生，直至雾中回归一片死寂。高速流动的浓稠的气息仿佛要将她撕裂开来，孚光竭力违背着她的本能，双腿如泥足深陷，又一步一步走向深处。
　　她知道她在赴死。
　　寒意从她的后颈开始游走。孚光对抗恐惧，对抗威压，还有她被病毒蚕食的大脑……
　　【请立即退出危险区】
　　【警告：请立即退出危险区】
　　找到了。
　　无边的黑暗中出现了两个依稀可辨的红点，分明已没有残余的力气，她也不知道肌肉是从哪儿又借来了力量，接连迈出几十步，靠近瘫在地上无法动弹的两人。
　　孚光掰亮荧光棒挂到胸口上，看见战斗员的头盔跌在旁边，心里一沉。她把头盔给他原样戴好，揪着两个人的领子慢慢往楼里拖。
　　运气不坏，这个B区的建筑建成时间普遍较晚，玻璃密封性好，她撞开门，三个人直直被吹到正对面的墙上。孚光忍着痛冲过去把门关了，拿液体胶将缝隙尽量堵死，他们应该能撑一阵。
　　组员01意识清醒，但丧失了行动能力。
　　战斗员的整个脸和脖子都是紫色的，躯干的情况可能也非常糟糕。
　　急救处理包不在战斗员身上。孚光想问问01，一扶额，这才收到先前的消息。
　　那玩意儿让她的感官完全麻痹了。
　　设施那边没有任何信息，最早一条来自01，发送于十四分钟前：“呼叫孚光：5公里外有疑似紫雾，重复，5公里外有疑似紫雾。请指示。完毕。”
　　组员03则在收到她的指令后发了两条位置确认消息。孚光说明了这边的情况，发消息给01：“呼叫组员01：你有何处不适？急救包在哪？”
　　她把他的手扶到额头上放好。
　　01毅力惊人，仍然保持着清醒：“呼叫孚光：我的肌肉麻痹，呼吸困难，严重缺氧，已经暂时失明了。战斗员倒地位置附近应有急救包。”
　　荧光棒照明范围有限，刚才太急，孚光不确定那里到底有没有东西。
　　【今天的天气：良好】
　　【是否要阅读本系统指南？】
　　孚光晃了晃头。肋间肌不起作用的话呼吸将会十分吃力，再这么下去01也撑不了多久。
　　她摘了01的头盔，为他注射扩张剂，又连接好头盔和氧气瓶，传输道：“01，我给你打了扩张剂，对不起。如果我光荣了，你要记得上报并申请治疗。现在我前往天台为你争取活动空间，请你在恢复行动能力后立即找回急救包，重复一遍，请你在恢复行动能力后立即找回急救包，完毕。”
　　消息发完，孚光把自己的荧光棒给组员01挂上，现在她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建筑物里进入的紫雾很有限，尽管楼内一片漆黑，但凭借脑功能辅助芯片，孚光仍然可以自如行动——如果眼前不要出现病毒的弹窗的话。
　　【孚小姐，我可以为你提供帮助】
　　“通过告诉我今天的天气良好吗？”她尽可能快地往上爬，只是体力明显不支，紫雾里走的那一小段路几乎是擢筋割骨。
　　【只要你尽快地阅读系统指南，同意各项服务条款——】
　　“我不会做别人的女朋友的。”孚光感觉自己人之将死，语气也温和起来，“我已经结婚了。”
　　【这不由你决定】
　　【你已经是那位大人的女朋友了，孚小姐】
　　【只要你——】
　　她的耐心实在有限，即便是生命走到尽头，她也不愿把最后的精力分给一个丑陋虚伪的电子病毒。
　　孚光微笑着打断了它：“闭嘴。”
　　它当然不会闭嘴。
　　孚光只是抵抗，抵抗，像人类的历史：永无止境的抵抗，并且总是伴随漫长的忍耐。
　　天台的门就在手边了。她把扬声贴纸粘在了左手手心，扶额确认01的位置。
　　这时刚好收到01的短波通信：“呼叫孚光：我已到达门口，开始清除液体胶。请告知我你的计划。”
　　孚光回复：“我会叫普洱一万的名字。”
　　组员01：“找回急救包后我会再次呼叫你，希望你保持意识清醒，等待救援。我将于14:35:35开启大门。完毕。”
　　“收到。完毕。”孚光留意着时间。
　　这会是她发出的最后一条短波通信吗？
　　如果人生在世，真能留下点儿什么，她只想作为前文明的遗民对这个世界说说话。
　　世界并不在乎人类。人类创造的价值有限，又无法实现自主更新，换作她是上位者，她也无暇倾听这样弱小种族的呐喊。
　　但孚光是人。
　　是人，就要做人类的事，说人类的话。
　　天台的门已合上。黑暗肆虐，紫雾在变强，她的躯干难以直立着停在原地，更遑论前进。
　　然而孚光正一步一步往前，在黑暗中，她竖起了手臂。
　　扬声贴纸状态良好，可以进行扩音工作。祂的名讳，祂的劣迹，在都市中消了声。
　　而人类绝不闭嘴。
　　人类要问候这个不发光的世界。
　　她张了张嘴，发出些许气音：“Tao，去你妈的。”
　　孚光的左臂自手肘往下，尽数腐蚀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