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亿女友》李渝

1、中奖

　　孚光脑子里中病毒了。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成人之后，孚光攒了三年多的钱，才买得起最低配置的脑功能辅助芯片。
　　芯片的系统更新速度完全比不上电子病毒的迭代，市面上常见的大大小小的病毒，孚光基本上都遇到过。
　　最开始她根本没当回事。
　　【系统激活中，请勿强行关闭，以免造成死机】
　　【已识别主体】
　　【终端已确认】
　　孚光把门锁了，躺在胶囊床上等它过去。
　　不外乎就是要失去身体的控制一段时间，她的账户里只有六百多元，还不到最低的转账金额。
　　现在已经到了宵禁时间，她没办法离开设施。设施里处处都有监控，如果病毒操纵她离开房间，一旦做出任何可疑行为，警报就会自动被触发。
　　她的屋里也没有网络。
　　换句话说，孚光没什么可失去的。
　　【你好，孚小姐】
　　孚光愣了一下。她没看到权限征求弹窗，默认读取个人信息的病毒她还是头一回碰见。
　　【我是百亿女友养成系统】
　　随便你叫什么。
　　【随机请求被终端驳回】
　　【我是百亿女友养成系统】
　　那个合成音又重复了一遍。
　　孚光立刻意识到是自己被读取思维了。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受，在麻木中，她逐渐恢复了感知，感觉到恐惧。
　　那是种无孔不入的恐惧。
　　【对不起】
　　孚光合上眼。在设施内，除了特定房间，是人是鬼都没办法进行任何形式的无线通信。这个病毒很明显会根据她的反应而有所反应，应该是在侵入时就从后台静默获取了一部分大脑的使用权限。
　　换句话说，这是她自己在和自己对话。
　　【孚小姐，我不是你】
　　她这会儿浑身皮肤都布满鸡皮疙瘩，只能尽量蜷缩着，后背紧贴墙壁。孚光的双手交握在一起，抵抗无形中的寒意。
　　要拿什么就拿吧。她在心里想。
　　【是否要阅读本系统指南？】
　　孚光笑出声来：“这是什么制作者的恶趣味吗？获取我大脑权限的时候不问，这会儿来要操作许可？”
　　脑中安静了片刻。但仿佛只是暂时的卡顿，那个合成音又响起来了：
　　【是否要阅读本系统指南？】
　　“你要拿什么就拿。”
　　【是否要阅读本系统指南？】
　　它提示了第三次。
　　孚光不再出声。她抄着手靠在墙壁上，膝盖抵住自己，只是全力抵御恐惧。思维读取本身并不会带来痛感，但只要当事人意识到正在被读取的事实，思维活动就会瞬间上浮于意识层面。
　　那种感觉就好像亲眼目睹自己被开肠破肚一般。
　　只是没有痛觉。
　　但比感到疼痛要更恐怖。
　　她是不会配合恶人的游戏的。不论这种病毒是谁制作，哪个暗藏窥私癖的上位者，或是以玩弄他人记忆为乐的网络强盗……
　　她连眼神都不会给一个。
　　抵抗正大量消耗着孚光的体能。后背、腋下、鼻翼两侧，密密麻麻的汗珠爬上她，遍布她，占领她。她的思路几乎无法保持连贯，被外来的作用力反复拉扯，最后分崩离析。
　　回应它，回应它，回应它。
　　脑海中仿佛有谁在低语。
　　孚光还是坚决不从。哪怕是下一秒就要陷入昏睡了，她也不愿在“是”或“否”当中选择任意一个。
　　【你的大脑消耗过多热量】
　　【建议暂停高损耗的脑部活动，及时补充营养】
　　脑中响起似曾相识的提示音。是那个病毒吗？还是已经瘫痪的她的脑功能辅助芯片？孚光已没有力气去作分辨。
　　在完全堕入黑暗之前，孚光自言自语般动了动嘴唇。
　　滚。
　　她无意识地说。

　　手腕处微弱的酥麻感将孚光从睡梦中唤醒，早上七点了。
　　昨晚睡觉的姿势非常别扭，让她浑身僵硬。孚光扶着后颈：那个病毒休眠了吗？
　　今天她要去外部轮值，等到了可以通讯的地方，它应该就会启动自我删除程序了吧？孚光试着从辅助芯片的记录里找到自己记忆的拷贝或修改记录，发现病毒只是在她丧失意识以后读取了大量的数据，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做。
　　果然是窥私癖。
　　孚光站起来，一阵头昏眼花。她太饿了。
　　早餐领取时间跟门诊医生那边有冲突，如果要吃饭，她是没办法在第一时间得到诊断和治疗的。最迟九点孚光就得离开设施，她在阻止被窥探和填饱肚子之间选择了后者。
　　反正又不是头一回了。
　　她这么安慰自己。
　　这个月是人类关爱月，每日口粮的配给多了300大卡。设施的高能量零食非常受欢迎，往常这种时候，不论自己是否需要，孚光都会将这多出来的配额兑换成两个能量棒。
　　在都市中，每个能量棒能卖出五十到一百元不等，取决于口味。她买辅助芯片的钱就是这么来的。
　　但今天孚光太饿了。
　　匆忙穿过大排长龙的零食兑换窗口，孚光只觉得胃在烧。随便找了个空无一人的位置，孚光把手腕贴到信息读取处。
　　大脑接入了菜单界面。
　　今天有米饭啊。
　　她三下五除二点好了餐：米饭50克，土豆一个，营养液200毫升，确认。
　　三十秒后，孚光得到了自己的早餐。
　　她先咕噜咕噜将营养液灌下去。刚才喝得太急了，可能是不小心跑进去了些气——
　　“嗝。”孚光擦了擦嘴。
　　饥饿即刻得到缓解，现在她感觉好多了。
　　早上供应的水煮土豆总是非常烫，像刚从沸水里捞出来的。孚光试了好几次，但她指甲太短，没办法把土豆皮从滚烫的土豆上撕下来，只好原样装进锡纸袋。
　　三两下刨干净了米饭，喉咙那儿有些哽，她又喝了两大杯水。设施因为近海，与淡水处理公司那边有直连管道，水是无限供应的。
　　离开食堂大门，孚光顺手把餐具塞到池子里，走了两步，始终觉得不对，又倒回去把前面几个人的餐具都摆好。
　　整齐罗列比较方便机器工作，消毒杀菌的过程能缩短至少四十秒。设施能源有限，他们要在各个地方都学着节约。
　　同组的人已经在门口等她了。土豆还是烫得很，孚光把它连同锡纸袋一块儿塞到了防护服当中，拉上拉链、戴好头盔，给监控摄像头打了个手势。
　　从设施到外面需要经过三道门。
　　头两道门构成的是气体阻隔区，在第一扇门启动后会充满无害的惰性气体。
　　他们背的氧气瓶容量有限，大约只能支撑十分钟，以防万一，平常是不在这道门使用的。出入时，组员只能关掉防护服的交换阀门，有的人会选择全程憋气。
　　孚光一般是如常在防护服里呼吸三十秒。
　　习惯了之后倒也没那么难受，就是会因为密闭，察觉到一些以前没注意到的地方。
　　土豆好香啊。
　　第二扇门与第三扇门之间是液体阻隔区，只在回程使用，现在里面充的就是一般空气。
　　出了设施，孚光率先上了车。他们一组八个，正好四人一车。
　　一人宽的轮胎在荒漠上留下深深的痕迹。今天天气不好，天际线泛着深紫色，孚光规规矩矩地开着车，沿前人的车辙前进，不敢偏离一步。
　　“没事吧？”战斗员一手抓住车架，探出小半边身子观察天色。
　　“设施发消息了吗？”
　　战斗员坐回来，扶着头闭上眼睛，慢慢道：“没有。说是天气正常。”
　　“那就没事。”她放了心，轻点油门，按最高规定速度往目的地开去。
　　今天她们小组要到近海一百公里的荒废地区收集前文明资源。什么样的都行：纸质资料、塑料布上印的标语，只要文字能够辨认清楚就算合格。
　　绝大部分重要的资源都在前期工作中被机器取走了，人类负责的，主要是善后。他们一天工作八个小时，中途可以自由休息。有时发现了重要材料，经过组长确认，可以提前回设施汇报。
　　孚光的小组成绩很不错，今年他们得到了一台胶片相机，可以保存那些不方便拿取的高楼上悬挂的符号。但胶卷非常稀有，极其偶尔地才能申领到一卷，除非资料十分重要，孚光一般都不会批准照相取材。
　　工作了大约三四个小时，脑中“叮”了一下，孚光招呼着附近的组员，一起回到停车处。
　　到了车边，孚光抬起手腕在信息读取处扫了扫，后备箱解锁，战斗员把八人份的营养液搬了出来。
　　他率先取下头盔，两三秒钟后，说：“没事。”
　　大家都把头盔取了，火速用餐。
　　孚光走到稍远的台阶处坐下，掏出早上带来的土豆。一股热意随头盔取下迅速往体内钻去，她抵抗着炎热带来的不适，慢慢撕开已凉透了的土豆，将皮包到锡纸袋里揉成个球，又塞了回去。
　　整个进食过程可能还不到五秒。
　　刚刚戴上头盔，孚光背脊一凉。
　　不对。谁在看她？
　　孚光下意识护住了后颈，但如果有危险的话，刚刚战斗员早就被攻击了。
　　恶寒自脊椎四处乱窜，她正要给组员们发警报，双脚一用力，却发觉站不起来。
　　恐惧。
　　无孔不入的恐惧再次袭击了她。
　　是那个病毒。
　　【你好，孚小姐】
　　她坐回去。
　　【不，我不会走】
　　【我也不是窥私癖的工具】
　　她不想被组员看出异样，于是勉强靠着身后的台阶坐稳，一只手扶在额头上，装作是与别人通信。
　　它到底想要什么？
　　【再次自我介绍，我是百亿女友养成系统】
　　【顾名思义，我会为养成完美的女友，花去至少一百亿】
　　孚光笑了笑。
　　【你希望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眼前出现了一个日期选择界面，预设值是今天。
　　透过半透明的界面，她发觉组员们已经在往这边看了。白天因病回程，她自己的工分不会受到影响，但组员们肯定会被扣至少半天。
　　想到这儿，孚光就慢慢站起来。
　　至于那个病毒，她根本不去搭理。
　　【确认选择：从今天开始】
　　【终端已确认】
　　【那么，孚小姐——】
　　【从今天起，你就是那位大人的女朋友了】
　　她的脚步停在中途。
　　“你放什么狗屁？”孚光出了声。
　　脑中空无一物，仿佛她只是个自言自语的傻瓜。
　　“出来啊？”她低声道，“要拿什么就拿，不要和我耍花招。”
　　【正在与终端取得通信】
　　【终端已确认】
　　【孚小姐】
　　合成音停顿了片刻，又无情地播报道：
　　【她要的是你】